他真的没有办法
“朕真的没有办法......”
燕景行的两道声音渐渐重叠在了一起,淅淅沥沥的雨落在屋檐上,汇聚成如幕的雨帘。
三年前,他也不过刚登上皇位没有多久,父皇留下了不少烂摊子,收拾了两年也没清扫干净,朝局摇摇欲坠,一品丞相携重臣跪在金銮殿中,一口一句“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陛下,别想了。别想了。”
曹仁礼苦涩的说道,心疼的执着伞靠近,为他遮蔽风雨。
朱红的城墙之上,屹立着两道身影,燕景行垂下目光,望着底下漆黑的宫道。
当年,他就是站在这个位置,第二次目送昭儿离开了自己的身边。
第一次,是先帝的诏令,他无可奈何反抗不得。
第二次,却是自己亲手将他送离。
曹仁礼站在燕景行的身边,低下头望着满城风雨,也心软了一些,开口说道:“小殿下自小便乖巧,纵然三年前的行事确实乖张暴戾了一些,也定然是在南渝学‘坏’的。”
“陛下您把他带在身边,教一教,总能将他引回正途。”
燕景行垂落在身侧的手指微微一缩,良久之后,他抬起手,拨开了挡在他头顶上的油纸伞。
这洋洋洒洒的、漫无边际的雨。
如今,他便要徒手遮风雨。
燕景行阖上眼,雨珠沿着男人绷紧的下颔线条滴落几点雨水没入锁骨,冰冷的温度刺激得大脑愈发清醒,他点了下头,轻轻说道:“如今朝局稳固,朕亦军权在握,不管昭儿做了什么,朕都能兜得住。”
而正被他们担忧的、烦恼着的青年,已经没心没肺的睡着了。
燕昭简单吃了几口小太监送来的夜宵,就脑袋一歪,枕在案牍上睡得迷糊。
青年的睫毛时不时的眨动着,纤长浓密的鸦羽像两片小扇子一般,在燕昭的眼眸前,投下一层浅浅的阴影。
油灯的烛火跳动着,映照出的一道长长的、落寞的影子。
经屋外的寒风一吹,烛火摇曳了两下,熄灭了。
一时间富丽堂皇的宫殿之中,只余下一片漆黑之色。
黑暗之中,燕昭秀气的眉宇微微蹙着,他睡得并不安稳。
他尘封的记忆随着回到了这处长大的皇宫之中,开始慢慢的复苏。
如果
世界有颜色。
或许是红色的。被鲜血染成的红。
空荡荡的宫殿之中,所有的窗户都被封死,没有一丝风,没有一丝光。
小燕昭蜷缩着身子缩在了墙角,两条细白的手臂环着膝盖,努力把自己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裸露出来的白净胳膊上,隐约能看见数道猩红的鞭痕。
新旧伤痕交织,软嫩的皮肉外翻着,露出粉嫩的尚未结痂的伤口。
他的身子以一个频率颤抖着,时不时抬起头,盯着不远处的床榻,如墨的眼眸带着明显的恐惧之色。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滴滴答答的雨水混杂着风,敲打在屋顶的瓦砖上,也敲击在了小燕昭的心底。
男孩儿的心尖一颤一颤的瑟缩着,然而再恐惧再害怕,该来的还是来了。
床榻下传来石板移动的声音,高大威猛的身影从暗道里走了出来,一直站到了小燕昭的面前。
他太高了,即便四岁的小燕昭仰起头,也看不清男人的表情,只能看到皇帝明黄色的衣摆。
男人伸出手,宽厚的掌心一下就钳制住了男孩儿的肩膀。
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小燕昭的眼眶瞬间红了,肩膀被男人掐得好疼,可他不敢出声,也不敢呼痛。
因为他知道,男人不喜欢听自己说话,哭得话......只会面对更可怕的事情。
男人沉默的掐着小燕昭的肩膀,站了一会儿后,终于松了手掌。
小燕昭“如获大赦”,小手扶着地面,挪动着身子,就往更角落处移动着。
直到后背抵在冰冷的墙壁上,已然是退无可退,小燕昭往四周看了一眼,目光很快锁定在了藤椅子上。
三步并作两步的就钻到了椅子底下,两只小手捂住眼睛,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藏起来,不能被发现。
男人好笑得看着这一切,“掩耳盗铃”的行为只会显示出猎物的无知和慌乱失措。
男人的唇角隐约往上挑了一个残忍的弧度,如同一个胜券在握的猎人,并不急着捕捉逃不出手掌心的猎物,而是踱步着,慢悠悠的绕着宫殿走了两圈。
沉稳的脚步声响起,在只有两人的安静宫殿中也格外明显。当视线受阻时,会将其它的感官放大,小燕昭听着耳畔近在咫尺的声音,心跳越来越快,额头也生出的浅浅的汗。
他在紧张,也在害怕。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停下了。
小燕昭懵懵懂懂的放下捂着眼睛的两只手,心想男人是不是终于离开了。
然后就是“膨——”的一声巨响。
挡在小燕昭的头顶的椅子被重重的一脚,踢了出去。
“啊——”
小燕昭害怕的叫喊出声,措不及防的看到了男人一张放大的脸。
皇帝看起来很是倦怠,眼底泛着乌黑的黑眼圈,漆黑的眼眸更是带着血丝。
但他的精神却没有半点疲惫,男人捏着小燕昭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然后细细打量着他的面容。
小燕昭生得白净,脸蛋粉嫩嫩的,眉眼尚未长开,唇色淡而薄,同自己一般日后大概率是个痴情种。
小燕昭被捏了下巴,也不敢哭叫,眼尾红了一圈,更像一个精雕玉琢的漂亮娃娃了。
男人的表情恍惚了一瞬,这个和已故皇后因为酒后乱性而生出的孩子,模样真是像极了自己。
而自己的模样,像皇兄。
双生子意味着不详,生一死一。
只留下哥哥,晚生一会儿的弟弟却要被溺死在水中。
虽然母后求情,自己也活了下来,但是凭什么!
凭什么生来便要被抛弃?!
男人沉溺于那一段痛苦的回忆之中,手上的力道一时之间也没有控制住,小燕昭只觉得自己的下巴都要被捏坏了,又疼又麻,委屈的直掉金豆子。
燕昭一哭,皇帝的心情却是大好。
他慢条斯理的弯着手指,用指腹一点一点的摩挲着男孩儿的薄唇。
这张小嘴太小了,和他的皇兄不像。
小昭儿也似乎太胆小了些,他不过声音大了一点,就被吓成这样,眼睛都哭红了,跟个软巴巴的小兔子似的。
他的皇兄就不同,不管被绑在龙床上换了何种姿势,从来都是咬紧牙关,即使隐忍得双目赤红,脸上都是潮红的薄汗,也都是一声不吭。
皇帝自从皇兄死去之后,性子就变得有些阴晴不定。
刚刚还是一脸的怀念之色,这一刻,就变得阴沉得宛如地狱的修罗。
男人沉着嗓子,一句一顿的说道。
“朕不是说过,不准哭吗?”
小燕昭被男人渗人的目光吓得一个字都不敢说,怯生生的低着目光,努力压住嗓子里的呜咽声,一抽一抽的,吸着泛酸的鼻子。
皇帝可生不出半点怜惜之情,眼前这个孩子虽然是自己的骨肉,却更是记下了自己的“肮脏。”
皇帝低下头,用手掌温柔的抚摸着小燕昭的面颊,语气却是冰凉且冷酷的。
“昭儿,你说怎么办呢,朕答应过皇兄,一生一世只爱他一人,但现在有了你。”
小燕昭惶恐得睁大眼睛,所有的声音都像是从嗓子眼里硬挤出来一般,细声支吾着,“我.....我不知道.......”
男人的掌心拍了拍燕昭的面颊,嘴唇擒是玩味的笑意,说道,“你怕什么,朕还会杀了你不成?”
小燕昭连忙摇头,只是那可怜巴巴的小眼神诉说得分明是这个意思。
男人有一下没一下的揉着小燕昭的脑袋。
年少时,母后曾对他说过,他能活下来,要心怀感激。
感激?
男人低下头,眼中满是讥讽的笑意。
感激谁?
是一出生就宣布让太医溺死自己的父皇,还是与他有着云泥之别的双生兄长?
凭什么,他生来就是太子。
凭什么,自己从出生起,就要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冷宫之中。
男人弯下腰,将瑟瑟发抖的小燕昭搂抱在怀中,迈步坐在了另一侧的椅子上。
如今,他贵为帝皇,而他的兄长,已经沦为了权力的牺牲品,只能日日躺在龙榻上承欢,最后不堪受辱,自尽而亡。
能活下来的,只有他。
男人伸手捏了捏小燕昭的面颊,责问道,“听梅十八说,昨天的时候你把来梧桐宫看望你的太子赶出去了?”
小燕昭把手搭在桌子边缘,被问了好几声,终于不太高兴的说了原因。
“太子每次来的时候都要带一堆甜死人的糕点,我不想吃....”
“为什么不想?”男人的声音低了一度,眼眸微暗,其中藏了肆虐翻涌的嫉妒之色。
小燕昭被问住了。
可是不想就是不想,哪有那么多原因。
就像有的人爱吃鱼,有的人不爱吃一样。
而且
小燕昭习惯性的屈起双腿,害怕的抱着双膝,再次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每次太子来看望自己之后,皇帝也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