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元五年三月二十三,朗晴日。
帝携女眷成行苏州,太后同行,后宫诸事皆交由云妃暂理。
途径六城十七镇,纵游山水间,品百姓之乐焉,
行十六日,于四月初八,入苏州境。
这一路上,免不了有许多山道,颠簸难行。
太后受不得舟车劳顿,身子有些不大爽利,皇后便自请与太后同乘马车,以便照顾。
可皇后虽是上了太后的轿,却总心不在焉,把对静和公主的担心都写在了脸上。
惹得太后略有不悦,便寻了个借口赶走了皇后,让宋昭前来陪伴。
静和自出生就养在太后膝下,皇后不得见上几面,这成行之际心思都扑在自个儿女儿身上,也是无可厚非。
可宋昭却不同。
她日日都能见着承煜,也分得清在什么场合需要她做什么事,
幼子同样是晕车难受,但宋昭却在照顾太后之际一点也不分神,端茶倒水捏肩揉腿,将太后照顾的无微不至,好儿媳的形象跃然眼前。
太后每有晕眩之症,宋昭都会及时拿出薄荷脑油来给太后闻,又陪着太后谈天说地分散注意力,哄得太后不亦乐乎。
太后也问她,“听说承煜也受不住劳顿,哭闹得厉害,要不你去哄哄他?”
宋昭虽是关心,但也十分拎得清事理,“三个乳母同车照料着,怎么都比臣妾有经验,臣妾去了反而手忙脚乱。
且为女子者,下育子嗣,上奉至亲,是一样都马虎不得的。赶路十来日,臣妾大半时间都陪伴在煜儿身侧,这余下几日,还请太后让臣妾能侍奉您左右,也可尽尽孝心。”
因着宋昭生母和太后是金兰的缘由,于一众后妃里头,太后本就与宋昭最为亲昵,
这妮子说话好听,做事也贴心,太后岂有不喜欢她的道理?
反而是把她当成了半个女儿,越看越欢喜。
待行队入了苏州境内,车厢外风沙渐止,宋昭便推开车窗,让新鲜的空气灌进来,想着要太后也能舒坦些。
行进间,她瞧着城外的许多店铺,门前都挂着一面旗。
那上头用红底黄字写着个‘卫’字,旗帜随风摇曳,十分招摇惹眼。
惠嫔名讳唤作‘卫琳兰’,这旗帜上头的‘卫’字,应该就是她母家卫家了。
卫家是江浙一带的财头,家大业大遍地产业不奇怪,可旗帜上头的正红和明黄两色都是天家颜色,卫家用的这般堂而皇之,倒让宋昭有些不解。
太后便道:“这些原都是先帝许了的。这些挂了天家旗的店铺,有一半的收益都得上缴朝廷,故而先帝才会给了卫家这样大的脸面。”
又行一刻钟,瞧见苏州城门后,行队便停了下来。
众人下了马车往城中去,于城门外,见知府携本地官员列了两队,齐齐恭迎天家莅临。
等宋昭凑上前后,才见萧景珩正和一对中年夫妇谈笑风生。
“多年不见,卫卿家一切可好?”
“托福天恩,臣一切都好。”
回话之人,正是惠嫔的生父卫赢,
而立在他身旁打扮华贵气度不凡的妇人,大抵便是惠嫔的嫡母邵氏了。
几人攀谈间,惠嫔算是彻底没了规矩了。
不得召她就从人堆里冲了出来,带着哭腔冲卫赢与邵氏大喊:
“爹娘!女儿好想你们!”
接下来便是一家三口团圆和美的叙旧场景了,
邵氏更是欢喜地抚摸着惠嫔的额发,眼底隐有泪光闪动着,
“惠嫔娘娘如今出落成大姑娘了。好,一切都好。”
她许是思念极了惠嫔,说不上两句话就落了泪。
可宋昭却瞧着,她这哭泣看着不像是喜极而泣,倒是略有几分伤感?
不容宋昭多想,卫赢便说城中一切皆以安排妥当,要领着众人先回住处整顿歇息,晚上再大宴圣宾,为萧景珩接风洗尘。
入了城中,因着众人都穿着便装,百姓也不知道他们是何来历,只当是哪个达官贵人,倒也没多在意。
期间,萧景珩见许多百姓都在朝着东边赶路,于是便随口问了句身旁的过路人,
“你们急匆匆的是要赶去哪儿?”
“檀仙人开庙了!”那人草草回了一句,脚下一溜烟就跑没了影。
萧景珩略有疑惑道:“檀仙人?”
知府答:“启禀皇上,檀仙人是江州有名的神算子。与人卜算从不收钱银,只依着眼缘和性子来。不过他卜算的卦象,倒是准得很。”
对于这些民间迷信之事,萧景珩并不怎么信,闻言也只一笑置之,不再多说。
宋昭一路跟着行队,至了太湖边儿上,又转乘楼船摆渡至湖心岛。
登上岛后,越过竹林,才见其内别有洞天。
整个湖心岛,几乎都是卫家的别苑,
一砖一瓦皆用琉璃,院落宽阔摆设讲究,屋舍应接不暇,看得人眼花缭乱,极尽奢靡。
宋昭跟在宸贵妃身后,饶是奢靡惯了的她,见此情景也不由感慨一句,
“这惠嫔当真是个会投胎的,前儿个她说她家中别苑可容纳百十来号人,本宫还当她是夸嘴来着。今儿个一瞧,呵,原该说她是自谦了才对。”
宋昭亦笑,“卫家每年所赚一半钱银都奉给了朝廷,如此还能富贵成这般,想来常言道富甲一方,便也不无外乎如是了。”
下人们引着诸位主子,各自去了她们的居室,
等安顿下来稍作修整后,天色也晚了,便到了用晚宴的时候。
湖心岛正中有一琼华台,台阶地砖皆以青玉嵌之,富丽堂皇程度更胜宫中的桐花台。
众人一边感慨着卫家的富贵,一边入席享用着美味珍馐。
出游在外,再不被困在红墙绿瓦中,眼前景色各不相同,人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席间大伙儿推杯换盏,有说有笑的,惠嫔也得了萧景珩的特许,让她可和邵氏坐在一起,以亲近母女情分。
旁人都没怎么多留意惠嫔,唯有宋昭一心觉得她古怪,总是不着痕迹朝着她所坐的位置偷瞄着。
她见惠嫔一个劲给邵氏夹菜布膳,母女俩有说有笑的,看着很是亲昵。
忽地,被乳母抱着坐在宋昭身旁的承煜,手中抓着的一个布老虎被他调皮丢在了地上,
宋昭怕他哭闹,躬身去捡之际,无意中却瞥见了一个细节。
今日席间,惠嫔坐在邵氏的左侧,邵氏的右侧则立着她的婢女,
可宋昭瞧着桌子底下,邵氏的腿确是向右侧偏着,于惠嫔隔开了一段距离,倒是与自己的婢女靠得亲近。
这举动十分反常,
明明两个人面上表现的十分亲昵,可为何暗地里肢体却又这般疏远?
难不成这五年没见过面的独女,久别重逢,竟还比不上一个婢女亲近?
这便让宋昭不得不多想了,
到底是邵氏不挂念她这个独女,
还是说此事......另有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