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单单老太太气着了,谢国梁和陈明花也被气得不轻,新房子呢,还大过年的,这不是存心找他们晦气嘛。
半大小子陈聪聪也气得牙痒痒。
谁是谁
究竟哪个混蛋,害得他一早就灌了一肚子的水,就为了多屙那辟邪的童子尿,走起路来都哐当哐当地夹着小脚,扭扭捏捏,遭老大罪了
还在潘垚面前丢大脸了
陈聪聪瞅了潘垚一眼,别开眼,都不好意思多瞧。
潘垚生得好看,好多小伙伴都喜欢她,男娃女娃都有,是六里小学从一年级到五年级,响当当的人物。
陈聪聪倒不是有什么想法,只单纯地觉得,在这么漂亮的人面前丢脸,这脸就丢得格外的羞耻。
“不成,得找出这人是谁。”高玉姣越想越不得劲儿,眉毛往下垂,一双浑浊的老眼瞪得很大,瘪瘪的嘴巴抿着,没了笑模样。
“昨儿就是吓唬我们,以后呢,见我们没吓着,又或者见我们吓着了,心里会不会更得意痛快,恶事做上瘾,不定还会出什么暗招”
“就是,”陈明花附和,“有这样一个人在背后偷偷摸摸盯着,我这心里啊,像是那癞蛤嫲爬了脚背,甭管咬不咬人,它都恶心人”
潘垚也若有所思。
人作恶,从来都是从小恶开始,老太太这话有道理。
乡下地头说它淳朴,它也确实淳朴,乡亲左邻右舍的住着,几辈下来都是邻居,有一些往上数,那还是同一个祖宗的。
有什么事,喊上一声,乡亲便出人出力,没瞧到乡下办喜宴都不用找小工么。
婶婶婆婆喊几个,热热闹闹地便将碗筷汤锅洗好,饭菜备好,做事利索又麻利,都当自家事来操持的。
不过,就像有光的地方必定有阴影一样,乡下地方也有许多恶事。
争田争地,碎嘴巴,东家长西家短,相处间没有分寸有个一星半点的动静,风言风语便闹得人不安宁,有时传着传着,话还传偏了。
南辕北辙,偏偏人还只听自己想听的。
什么想听,什么愿意听,那必须足够狗血,耸动和八卦。
有一些两家间有几十年世仇的,也许当初的事端,仅仅只是一棵葱掰扯起。
但大家闹归闹,吵归吵,多是明着来,叉着腰互骂,喷得对方满脸口水,再扯扯头花,说些指桑骂槐的话,背后偷摸着装鬼吓人,这事不够坦荡
“小大仙,能不能瞧出这人是谁”
“我试试。”
潘垚掐了道手诀,众人就见小路这处的小草上有冷露浮起,滴滴冷露飞来,凝聚在潘垚掌心,成一只纸鹤模样。
“去吧。”潘垚轻声。
下一刻,水炁凝结成的纸鹤翅膀一振,在众人的目光中往前飞去,最后,它落在谢家不远处的一栋屋子处。
纸鹤翅膀振了振,重新又化作水炁,没了踪迹。
屋子比较旧,外墙有青砖也有红砖,上半部分是木头,有岁月留下的斑驳印记。
“是这儿竟然是这儿”
潘垚瞧见,谢国梁和陈明花面上既有意外,又有不意外。
显然,人对自己和谁交好,又和谁交恶,那还是心里有数的。
“好啊国梁,老婆子我要是没有记错,这是你大哥家吧,他隔屋的那间旧屋,以前还你和明花住的呢。”高玉姣气得不行。
老太太薅了袖子,捡了根柴火棍在手中,紧着就要去亲家大伯家讨说法。
“妈,妈,咱别冲动。”陈明花赶紧将人拦住。
谢国梁抹了把脸,也道,“妈,都说捉贼捉赃,咱们这样闹腾腾地上门,还是大过年的,我大哥大嫂要是不认,没理的反成我们了。”
他看了一眼潘垚,犹豫了下,到底不好意思将人卷进这风波。
潘垚也不想听人扯皮,一娘胎的兄弟,一个有本事盖了新房,一个还在旧屋待着,左右不过是讲些你多占了多少地盖新房,旧宅子又该谁,爹妈怎地偏袒
诸如这类,我觉得你占便宜了,你觉得自己吃亏了的事。
家里事嘛,那就是掰扯不清楚的
老太太给拦住了,她也朝潘垚看了一眼,想了想,也觉得这会儿寻上门不妥。
人家要是不认,说一句谁说是他们做的了,你没凭没据的,他们应一句小大仙,这不是平白的给潘垚找事么。
瞧了不是家里闹鬼,谢家人心里便安心了。
屋后有小路的风水,潘垚也给了建议化解。
后门十尺的范围内,可以种一些低矮的灌木,像是刺柏,栀子,茉莉都成,花开之季还能有花香漂来。
知道是哪家心怀恶意,谢国梁和陈明花也不急了,接下来,他们只要小心一些,再发生什么动静时,知道结果,反过来推,那是立马能够来个人赃并获。
“老头儿,你送送人小大仙。”高玉姣使唤老伴儿。
“爸,人来都来了,今儿也在我家过年吧,热闹”陈明花三两步走到陈成华面前,挽起他的胳膊,亲昵地留人,“我让国梁送小大仙回去。”
陈成华被挽得不自在,“都这么大年纪了,挽着像啥样儿。”
“大年纪了,你就不是我爹了”陈明花呛了一句,嘟嘟囔囔,“难怪妈大过年的和你急,你这性子是挺让人急的。”
“什么”老大爷耳背。
“没什么”陈明花不敢嘟囔太大声,紧着又劝自己老爹在家过年,“小大仙就让国梁送,家里啥都没有准备,这大过年的,你一个人在家里,我们怎么能安心”
陈成华又拿眼睛去瞅老伴儿。
他能留不
“瞧我作甚,”老太太皱眉,“腿长你自己身上,我还能拦着不让你留不成,你个糟老头子,恁地把我瞅小气了。”
潘垚跟着几人瞧了瞧老大爷,又瞧了瞧老太太,俱是好笑。
“我自己回去就成,不用送。”
“那怎么成,”陈明花包了个红封,又给潘垚拎了一大块蹄髈,沉甸甸的,拎在手中会晃悠肥肉的蹄膀。
“家里过年杀的猪,自家养了一年的膘,肉香着呢,拿回去,不拘是红烧还是炖汤,今晚添道菜。”
陈明花又在絮叨,怕自己礼薄了。
潘垚笑着将红包推了回去,只拎了这蹄髈,“就虚惊一场,我也没帮上什么忙,就这就够了。”
两人推了一会儿,潘垚坐上三轮车,还是由老大爷陈成华载回去。
老太太瘪着嘴,脸上又没了笑模样。
潘垚伸手拉了拉陈成华,喊了一声叔公。
陈成华顺着潘垚的视线看去,在潘垚又拉扯了一下,他恍然模样,接着,老眼一眯,冲老太太笑了下。
“姣啊,今晚烧个咸鱼菜闷饭,我爱吃那味儿。”
三轮车的轮子滚动,轧过冬日被冻得硬实的泥土地,不知不觉,日头突破了厚厚的云层,短暂又贪婪地倾泻而下,拉长了众人的影子。
远远地,老大爷的声音传来,“我一会儿再来,家里的门窗得落锁。”
高玉姣心情好了些,却不服输一样的犟嘴,“谁管你爱吃咸鱼菜焖饭了算了,聪聪爱吃,花哎,家里有咸鱼不,给聪聪焖一锅。”
陈明花噗嗤一声笑了,“哎,应该有,我找找。”
陈聪聪
他不爱吃哎
和陈大爷分别后,潘垚挥了挥手,朝家的方向走去,周爱红和潘三金已经将东西收好,留了几道炸肉炸丸子这些耐放的在于大仙那屋,剩余的都带去潘家,年三十添几道菜。
过年时候,讲究年年有余。
虽然家里有菜,不过,今晚于大仙还是在潘家过年。
人多热闹
潘垚到家时,他正拿着盘甘蔗,又拿了张小马扎,也没啥大仙包袱,就这样坐在马扎上啃甘蔗。
牙口不好,甘蔗还切成小段小段,一截一截的蔗节垒在另一个盘子中,搁在院子的石桌上,就等着潘垚回来吃。
美曰其名,师父留了最甜的。
潘垚
能怎么办,自个儿的师父,自个儿宠着呗。
潘垚拿了蔗节,张嘴咬了咬,唔,虽然硬实了些,不过确实甜,下一刻,只听咯嘣一声,潘垚眼里闪过一道懵,她往手心里吐了吐,只见蔗渣中还有两颗牙。
于大仙睨了一眼,刚开始还有两分急,待瞧清楚是什么后,老脸上浮起笑意,皱纹舒展。
“哟,咱们盘盘长大了,开始换牙了。”
听到动静,在厨房忙活的周爱红都出来了,待明白是掉牙后,也跟着一笑,对身后的潘三金道。
“再不掉牙,我都想带盘盘去瞧瞧医生了,我记得燕妮像盘盘这个年纪,早就换了牙吧。”
潘三金肯定地点头。
两人瞧着潘垚发懵的样子,见她正想说话,想到嘴巴会漏风,连忙抬手捂住的模样,忍不住都是一笑。
“好了好了,换牙多正常呀,”周爱红放轻了声音,把潘垚当小朋友哄了几声,又叫潘三金带潘垚去丢牙。
“上面的牙得丢在地里,下头的牙得丢在屋檐上,这样,以后的牙才能长得整齐让妈妈瞧瞧,啊恩,是下头的。”周爱红转头,“三金,就领着盘盘去咱们屋后丢,丢好喽,一定得丢在屋檐上头。”
潘垚被潘三金牵着,走过老仙儿面前,她偷偷瞪了瞪。
怪老仙儿,留了这样硬的蔗节给她,这下牙都被啃崩掉了
于大仙乐乐呵呵。
“我丢了哦。”屋檐下,潘垚往后退了两步,仰着头瞅屋檐,力求寻到最妥帖的位置,待瞧到了,这才一个发力,将掌心的两颗牙丢了上去。
屋瓦发出“嘣嘣”的脆响。
潘三金念叨,“丢了牙,丢了牙,长好牙。”
低下头,瞧见潘垚抿着嘴不露牙的模样,又是呵呵一笑。
大手用力揉了揉小姑娘的脑门,笑呵呵道,“没事,很快便长好了。”
吃了年夜饭,便是守夜,村子里都点了灯,鸭梨灯泡亮着暖人的暖光,外头有冬风吹过,呼呼作响。
家里搁了炭盆,倒是也不冷,潘三金催潘垚先去歇着,他和周爱红守夜就可。
潘垚“我不困,晚会好看呢。”
八三年就已经有春节联欢晚会了,这会儿,一家人坐在堂屋的藤凳上,长凳铺了毯子,倒是温暖模样,旁边搁了个炭盆,炭盆上铺个铁网格,上头烤着橘子花生板栗,潘三金和老仙儿酒虫还在馋,各自还煨了一小搪瓷杯的三白酒,屋子里又暖又香。
电视里,主持人和观众激动地在倒计时,“十、九、八、七二、一,虎虎生威,虎年大吉”
潘垚笑眯眯的伸手,“新年快乐”
潘三金乐呵呵,“难怪不肯去睡,在这儿等着呢。”
于大仙和周爱红都是一笑,拿出早就备好的红包。
潘三金也已经将红包备好,偏还要逗逗潘垚,拿着鞭炮和燃着的香条,招呼道,“走,咱先把这开年的第一挂鞭炮放了,鞭炮放响亮了,爸才给红包。”
“又逗孩子。”周爱红嗔道,转而就和潘垚泄密,“红包搁他左边口袋。”
潘垚嘿嘿一笑,“妈,我早瞧见啦”
过了十二点,外头响起一阵阵的鞭炮声,热闹喧嚣,还有小孩还没睡下,个个手上点着眦花。
只见火星子跳跃在铁棒顶端,像天上的小碎星星在跳舞。
鞭炮响了大半个钟头,这才停歇,冷冷的空气里都是硫磺的烟气,为新年添一份烟火气息。
“盘盘睡了”
待事情忙完,潘三金瞧了瞧堂屋,没瞧到潘垚,有些意外。
周爱红好笑,“睡了,说要去找府君讨压祟的红包。”
“那我们也早点睡,天亮了还得去庙里上香。”
过年忙,潘三金和周爱红都累得不轻,很快便睡了。
于大仙倒是不怎么忙,不过,今晚是过年,潘垚大发善心,特特允他多喝半杯的三白酒,这会儿,清酒助眠,在潘家的屋里睡得正香。
“这么饿,今晚没吃饱吗”玉镜府君瞧着潘垚将说是供奉给自己的食物精炁,吃了一团又一团。
他挥了挥手,周围又出现了几团莹光,为餐桌添菜。
潘垚尝了尝,还尝出了是谁的手艺。
“唔,这烙饼是惠婶烙的饼,咱们村子里,就数她烙饼最好吃了。”潘垚又咬了咬,又香又有嚼劲。
这东西呀,只有失去了才知道它的宝贝。
这会儿是元神,潘垚能幻化出自己有牙齿的模样,吃饼吃得热泪盈眶。
呜呜,可得珍惜着点儿吃,多吃一点。
待知道小姑娘是掉了牙,今天年夜饭都吃不香的时候,玉镜府君愣了愣,随即哈哈笑了起来。
听着这畅快的笑声,潘垚
“府君,罐罐肉香不香”
“不错。”
“那你跳了吗”
“没有。”
“真没”
“真没。”
“我不信。”
“”
风呼呼吹来,喧嚣的鞭炮响过后,村民安睡,芭蕉村一如往常的宁静,小庙的屋檐处氤氲月华,没有月光的夜里,这处也灼灼如华。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时间,寒假的日子就要过完。
清晨时分,远处的山间起了雾,如海潮一般氤氲而开,如纱似岚的雾将山景衬得像仙境一般,美得幽宁,美得旖旎。
潘垚跟着小伙伴一道去上学,路边的草地上都凝聚着夜露,脚踩过,一不小心便湿了鞋面。
早春时候,鞋子湿了可是很烦人的,冻脚,一不留神就生了冻疮,一得这东西,以后年年都来。
又疼又痒,断不了根。
是苦难岁月的印记。
班级后头的炉子可以烤鞋子,但大家还是能少点事便少点事,各个穿了橡胶的雨鞋,包里再背个布鞋。
路上,潘垚便从陈聪聪那儿听到了谢家的后续。
“就房子的事儿闹的,”陈聪聪随手折了根草,“装鬼的是姑丈的嫂子,姑丈家不是盖新房了嘛,旧房子就搁着没人住,姑丈的大哥和大嫂想搬进去,姑丈拦着不肯,说是家早就分好了,那旧房子他可以放些旧家什,不能让给大哥。”
潘垚表示理解,“既然是一开始就分好的,确实东西是谁家的,就得是谁家的。”
祖上传下来的房子,这要是让大哥住进去,以后怎么掰扯
住着住着,会不会就成大哥家的了、
要知道,就连是有证的地,被别人种着种着,那都能成为别人家的地,十张嘴都说不清楚。
现在不肯大哥借用,大哥家是生气,以后朝大哥家讨要,大哥也是生气,左右都是生气了,谢国梁和陈明花决定,用自己少操心,少生气的方式,干脆一开始便拒了。哪里想到,这大嫂子眼睛一转,倒起了吓唬人的想法。
说句公道话,她倒也没想作甚,就想着吓唬吓唬谢国梁一家,让他们惊怕,让他们不好过,膈应膈应人。
要是被吓出病,那也是他们自己胆子小,要不心虚,这才疑心生了暗鬼。
陈聪聪“她不讲规矩,初一晚上就又来吓人,被姑丈他们抓个正着,我奶奶气死了,说她没等初五再和人吵架,这初一一吵,她这虎年一年都得和人在吵架”
“我爷爷苦瓜着脸,说和我奶奶吵架的,保准得是他,今年的日子,想想都艰难。”
潘垚哈哈一笑,怎么能又悲惨又好笑呢。
陈聪聪“潘垚,你道我姑丈那大嫂怎么会想到这么损的法子吧。”
“她呀,说是去买年货时,在咱们镇上和一个人碰着了,正好听她一直念叨着疑心生暗鬼,疑心生暗鬼,骂咧了两句后,见那人心不在焉地走了,她拍了拍衣裳,眼睛一转,思维发散,也琢磨着这疑心生暗鬼这个词儿。”
“回来后,又见我和奶奶来姑姑这儿过年暖房,家里热闹喜庆,她想着,姑姑姑丈不够意思,老丈母娘和侄子都能来过年和小住,那屋给她怎么就不成”
“咽不下这口气,这才想着在我姑丈屋后装闹鬼。”
潘垚没有太在意,学着陈聪聪的样子,折了根草根在手中编着东西,随口应道,“这样啊。”
陈聪聪说得起劲儿,也不在乎听众的反响,义愤填膺又道。
“可不是,那心肠坏的,和我奶我姑对骂时,还说要不是屋里小,搁不下,她还得买个纸扎的童女,晚上顶着童女去我姑丈家吓唬人呢。”
潘垚
这混不吝的。
请牢记收藏,网址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