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水萍搁了推车,将上头的家什搬下来,视线一转,这才注意到一旁的潘垚。
她有些眼生,迟疑了一下,多瞧几眼,还是觉得自己不认得这小姑娘。
小姑娘生得好,之前要是见过,她一定记得。
“阿妹,你是”
潘垚回过神,连忙打了声招呼,“阿姨好,我叫潘垚,是小汪和小萤的好朋友。”
本来还在垂头丧气的小黑狗听到这话,当即眼睛一亮。
只见它毛脸蛋一昂,欢快地摇着尾巴,振作起了精神,超大声地应了一声。
“汪”
对,好朋友
“是呀,咱们是好朋友呢。”潘垚蹲地摸了摸昂头的小汪,笑着应道。
她悄咪咪地将小汪拨动黑疙瘩的细木头踢远。
虽然是玩便便的小狗,可它还会咬木头拨动呀,勉勉强强的,也、也算爱干净啦
她们是好朋友,好朋友就不能相互嫌弃,得包容
潘垚拉着小汪的手手脚脚检查了一通,见是干净的,这才用力地薅了薅它蓬松的黑毛,好气又好笑。
“小家伙”
“是小萤的朋友啊,快快,到屋子里去玩,这儿太阳晒。”毛水萍笑着招呼。
她转身进了厨房,再出来时手中拿着个大海碗,里头搁着早上没有卖完的早食,有三角糕,酥炸麻团,酥油饼,炸素丸
油炸的面食就是香,便是放凉了也好吃,潘垚吃了几个,尤其喜欢那炸素丸。
咬下一口,外酥里嫩,面团有筋道,带着鸡蛋的香气,萝卜丝和土豆丝的香气夹杂其中,添一分清香,咸香中还带两分微微的焦甜。
“好吃”潘垚赞不绝口,“阿姨的手艺真好。”
小孩子的夸赞是这么真实,毛水萍被逗乐,还有手艺被肯定的熨帖。
“好吃就多吃一些,阿姨这还有,你不嫌弃是卖剩下的就好。”
潘垚笑了笑,“怎么会”
又在毛家玩了一会儿,潘垚抓着小汪的两只前肢,脸蛋对毛脸蛋。
“小汪,姐姐回去了,走的时候,姐姐再和你说两句话。”她语重心长,“乖,咱都是三个月的狗宝宝了,是大毛孩,要爱干净讲卫生,嗯”
“汪”
真不臭。
好吧好吧。
小汪勉勉强强应了潘垚。
拎着一袋毛水萍给的酥炸素丸子,肚子吃的圆乎乎,潘垚告别小汪和毛家人,走出巷子,准备去榕树下寻潘三金。
夏日的太阳明媚,照得毛家这一处老屋都没那么破旧了。
毛水萍在洗洗刷刷,一边忙,还一边和毛老太唠嗑。
“小萤这小朋友不错,长得好看,性子也好,和咱们家小萤能玩到一块去,我刚刚都瞧到了,人小姑娘很照顾咱们家小萤呢。”
毛小萤眼睛瞧不到,和小孩子玩起来时容易吃亏,别的孩子也不爱和她玩,毕竟小孩都爱跑跑跳跳,心没那么细。
每一回,和别的小孩一起玩,毛小萤都得受点伤,让人瞧了就又心酸又心疼。
毛水萍知道,这怨不得旁人,要怨,那只能怨她这个妈妈不好,没把小萤生好。
久了,她也就不让孩子离开大人的视线了。
没伴就没伴儿吧,总得平平安安长大的才成。
“姑,这小姑娘和咱们小萤怎么认识的啊。”
毛老太不解,“不是你带着小萤的时候,人和咱小萤认识的吗”
毛水萍手中的动作一停,诧异不已。
“不是我啊。”
“潘垚姐姐是小汪的好朋友,是小汪带姐姐来咱们家的。”这时,坐在小杌凳上玩魔方的小萤细声细气地应道。
魔方是潘垚送的,她自己做的,每一面本该是不同的颜色,潘垚刻了小圆点在上头,从一个点到六个点,毛小萤就是瞧不到也不要紧,摸着上头的小圆点就能感知。
这不,刚才潘垚教了她玩法,她就坐在那儿,手摩挲着魔方上的小圆点,唇角微弯,勾一道浅浅的笑意。
“小汪”毛水萍诧异,瞥了一眼小汪,这会儿,它正绕着毛小萤脚边,时不时挠挠自己,又或是瘫在地上,露出肚皮呜呜汪汪地叫,想让毛小萤给它挠肚子。
皮实得紧,没个安静时候。
“还真是小汪的好朋友刚刚就听潘垚说了这话,我还道这小姑娘说话有趣呢。”
哪有人煞有介事的表示小狗是朋友的只有小孩才这样。
毛水萍好笑。
“小汪也是我的好朋友。”毛小萤声音细细,语气却坚定。
毛老太和毛水萍一听,又是相视一笑。
得,这也是个小朋友。
这时,屋子外头传来一声颇为响亮的女子声音。
“毛大姐,潘家那姑娘在你这儿么”
毛老太和毛水萍看去,就见门口站着魏舒华,大热的中午,她应该是跑着来的,喘着气,出了一脑门的汗。
“这是怎么了”毛老太唬了一跳。
毛水萍也紧着将人迎了进来,倒了杯温水过去,“歇一歇,喝口水再说人走了一会儿了,说是去榕树下找她爸爸,准备回去了。”
“嗐,那儿我去了,没人看来是家去了。”魏舒华一拍大腿,有些懊恼自己脚程慢了一步。
毛水萍和毛老太颇为好奇,“舒华老妹儿,你找她作甚还这般急。”
“还不是我家那臭小子,刚刚买了瓜回去,我家小子听到是潘家的西瓜,一下就激动了,站起来又坐下,吭吭哧哧模样,一瞧就不对。”
“这不,我一问,这才知道,他和巧峰那浑小子做了混蛋事,中元节那天在路口敲碗,引了饿死鬼”
魏舒华干脆利落,一碗温水下肚,滋润了嘴皮子,三两下就将自己从儿子鲁鸿平那儿问出的话说了说。
“真是叭儿狗咬月亮,不知天高地厚”
中元节引饿死鬼啊,这一招惹不得是一大串么
“我家鸿平说了,幸好遇到了潘家那小姑娘,那是个懂行的,帮着布施送走了不成,我再去瞧瞧,这样的大事现在才说,我得谢谢人家去”
救命救家的大恩呢,没点表示,不用别人戳脊梁骨,她自己都得弯了腰去喽
“走了走了,老姐姐,咱回头再唠嗑。”魏舒华坐不住了,微胖的身子灵活地站起,摇了摇手,不让人送。
紧着,人风风火火地又往外头跑去。
等胡同里没了人影,毛老太和毛水萍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懂行的人这说的是潘垚那小姑娘”
一口一个素丸子,吃得两腮帮子鼓鼓,特别欢特别香的那个
舒华老妹儿婶儿是不是弄错啥了
同一时间,这个念头浮上了两人的脑海。
“是着火那天。”毛小萤喜欢潘垚,听到魏舒华提到潘垚,两只耳朵都竖了起来。
这会儿,她手中转着木头做的魔方,木与木相碰,嘎哒嘎哒响。
“小汪也是那天带着潘垚姐姐来咱们家的,很亮。”
毛小萤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那天夜里的潘垚是亮的,今天却又不亮
可能就和故事里的萤火虫一样,只黑黑的夜里特别亮吧。
毛小萤只想了一下便不想了。
“妈妈,姑婆,我不去瞧医生了,姐姐说我是地眼通。”
“是什么”
地眼通
这是什么
毛老太和毛水萍都不解,待毛小萤想了想,说出阴阳眼三字后,两人这才明白。
“你瞧到鬼影子了”两人失声问道。
毛小萤点头。
毛水萍急得不行,“你这丫头,怎么不早说你是要急死妈妈了。”
眼睛瞧不到是一回事,瞧到鬼又是另一回事。
见鬼,这事多吓人啊,小娃儿魂还没稳,一个惊吓,说不定还得丢魂呢。
毛小萤委屈,“我说了呀,那天鸿平哥哥和巧峰哥哥跑了过去,后头跟着好几个影子,瞧不清楚样子,我就说了。”
毛水萍只想了想,就想起那天的事。
小丫头,说什么热闹,谁知道是这个热闹啊
她们还以为是说鸿平和巧峰那两小子闹腾呢
潘垚不知道毛小萤将地眼通的事儿和家里人说了,她还想着,等明白毛小萤的师父是谁后,她再上毛家牵线,到时再好好说说这事儿。
接下来几日,潘垚跟着潘三金去市里卖西瓜,一边卖瓜,一边还想着这师徒缘分的事。
“哼府君真是小气。”就石头做的公鸡仙人,小气到家了。
爬在高高的树枝上,潘垚挑了一根粗壮的树枝坐下,脚丫子晃呀晃。
阳光斑驳的从树梢落下,落在小草帽儿上,帽檐处一朵黄色的小娟花,风一吹,绸带飘飘。
“咦,爸,那儿卖的是啥,好热闹呀。”
树梢下头,潘三金也躺在一块石头上,草帽扣着脸,这会儿正眯眼打盹儿。
“哪呢”潘三金坐了起来,顺着潘垚手指的方向看去。
果然,前头一阵的热闹。
只见两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开着一辆烧柴油的三轮车,车上好几口的大锅,还有一些刀具砧板,锅碗瓢盆这些东西。
“赊锅喽,不要钱的锅,不要钱的刀,咱们江家兄弟送春风给乡亲父老走过路过,千万别错过喽”
“只一家,别错过喽”
年纪稍微大一些的人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年纪小的那个跟一句,只两个人的摊子,愣是拉扯出一台子人的热闹。
“不要钱的”
“真不要钱”
“真我两耳朵可没有背,听得真真的”
“那还等啥,没听到不要钱么,走走,咱们瞧瞧去”
“”
大家都爱凑热闹,听到一句不要钱,你推我涌,几下便将那一处的摊子挤了个满满当当。
“爸,是卖锅卖刀的,不要钱,赊给大家的。”
潘垚站得高,很快便瞧明白了那一处的热闹。
她稀奇极了,“爸,这做生意还有赊账的呀,一口锅可不便宜。”
她前几天才买过一口,花了三张大团结呢。
潘垚跟着潘三金来卖瓜,今天倒是没有去市里,只坐了渡船,到了凤凰洲这一片就不再坐公交车了。
正好,凤凰洲今日是赶集日,忠关街这一处来了好些个摊贩,卖啥的都有,吃的用的,自家扎的簸箕扫帚也有。
潘三金的西瓜卖了大半车,日头渐大,人少了些,就在树荫下贪阴凉,也歇一歇嘴儿。
这做生意啊,也老大不容易呢。
原先逐渐萧条的市集,因为这突突开来的三轮车,一句赊锅喽,不要钱喽,就像热锅里掉了粒冷水一样,一下便炸锅了。
潘三金“不要钱那不能吧,谁做这亏本买卖,又不是傻。”
做了几日卖瓜生意,潘三金现在是一肚子的生意经。
买卖买卖,总得有赚头,还得是颇多的赚头,不然这样辛苦地折腾一通,风里来雨里去,白天背太阳,晚上扛着月亮的,谁要遭这个罪啊。
潘垚探头看去,这会儿,人群里也有人提出和她一样的问题。
“小哥,这锅真不要钱”
“现在不要钱,算我赊给大家的。”被拉扯住衣袖的老板小哥脾气不错,乐呵呵又耐心。
他左右瞧了瞧,见人引的差不多了,冲自己一起来的另一个兄弟点了点头。
下一刻,只见这稍微年轻一些的小哥跳到了旁边的长条凳上,手中拿着个梆子铜锣。
“梆”的一下,铜锣被敲响。
“各位父老乡亲,叔叔伯伯婶婶大姐儿,大家听我说,今儿我小江跟着大江哥一道,送春风送便利给大家,所谓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没有一口好锅可怎么能行”
下头围着的众人听得津津有味,潘垚也差不离,换了根树梢,特意挑树叶少,不挡眼睛的。
小江哥这话一出,潘垚跟着点头。
是极是极,努力赚钱,努力种田,那不都是为了吃吃吃么
“可一口锅贵呀”小江哥拍了拍大腿儿,再摊开手,皱巴着脸,再连连叫苦。
大家伙儿一听,更是情不自禁地点头。
可不是贵么搁几年前,买口锅买把刀不容易,还得用工业券,老爹老妈给分家,锅还是重要资产
见挑动情绪差不多了,小江哥满意,这才又道。
“今天”他环顾众人,声音铿锵有力道,“我大江哥说了,带来的锅都能赊给大家,这锅一口二十八块五毛钱,你们要买也成,要赊也成”
“赊给大家,能赊几年”
他抛出问题,自问自答。
“等猪过千,牛过万,番薯一斤一块钱,到时,我们再上门拿锅钱,也不多要,这番薯涨了十倍,我们这锅涨个五倍就成,到时,抹个零头,收大家一个一百四,没有做亏心生意吧。”
人群中哗然。
猪过千,牛过万,番薯一斤能卖一块钱
会有这种时候
在猪肉一斤一块二,牛肉一斤两块五,番薯一斤一毛,丰收时候贱卖,只得个七八分一斤时候,这话就像天方夜谭一样。
“一百四”人群中,有人抽冷气,有人倒嘬牙花。
偏偏人还不能说他贵,人白赊的,赊期也不定,要真番薯一斤一块,这一百四哎,洒洒雨的事啦,小意思
小江哥气沉丹田,声音自带喇叭效果,远远的,潘三金都听了个正着。
他颇为意动,“盘盘,你说,这番薯真能卖一斤一块”
要当真这样,那是怎样的一场富贵啊。
地里冒金疙瘩喽
潘垚
“哪才一块钱,一斤打底3块起。”
什么烟薯蜜薯紫薯,那还得更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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