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管中马是真的服气了。
他一手捂着脑袋,一手冲潘垚伸出大拇指,龇牙呼痛,面上却难掩惊奇,道。
“小大仙,您真是这个,神了哎”
“客气客气。”潘垚笑了笑,杏眼儿弯弯。
说话的时候,她的手掐了道手诀,下一刻,好似有一道清风吹来,凉凉的,带着不远处草木的清香,管中马只觉得脑袋瓜一凉。
“哎,不疼了”手还搁在脑门,管中马惊奇,瞅瞅媳妇云晓霞,又瞅瞅潘垚,快活得不行。
这段时间应酬多,吃得便多,肉就不知不觉地吃了出来,偏生管中马不觉得,只道自己还是个年轻精神的小伙子。
这会儿他快活得呀,跳着脚哒哒哒,肚皮还跟着颠了颠,颇有些逗趣儿。
“哈哈哈,我不疼了。”管中马兴奋,“媳妇,这小大仙真是神了。”
“太好了太好了”云晓霞也兴奋。
被两人的笑意晕染,潘垚没有说话,眼角却也染上了笑意。
“这是怎么了”路过的村民不明所以,瞅了瞅三人,还丈一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是,老管,我咋觉得一段时间不见,你好像又胖了些。”
“嗐,什么长胖,三旺哥你这话说的”管中马摆了摆手,声音铿锵有力,“这明明是福”
“哈哈哈,对对对”被叫做三旺哥的人被逗乐了,下巴倚着锄头,笑得满脸褶子开出了一朵花,见牙不见眼的。
这时候的人都瘦,一些地方还吃不饱肚子,能长肉,它确实是福气。
在又一次被问了一声这是怎地了,管中马没好气,瞪了来人一眼,下巴一昂。
“喏,还不是你这根锄头惹的祸你刚刚往下一杵,这不是杵着地面了,那是往我脑门子里戳,疼得我哟”
管中马摸了摸脑门,对那股痛意还心有余悸。
三旺听了来龙去脉后,再看潘垚,也是一脸的稀罕。
“小姑娘厉害”
潘垚谦虚,“两位叔叔谬赞了,我这不是吃这碗饭么,那就得把碗端好。”
客气了两句,潘垚指着坟墓后头这条路,问这怎么留了条路。
她方才瞧了墓碑,立碑的时间也就在四年多前,那时已经开放了,许多事都不再拘着,家里有白事红事,大家伙都爱寻懂行的人瞧瞧。
都说死后哀荣,阴宅是顶顶重要的事儿,按理来说,没有哪个阴阳先生会在坟后留一条路。
不怕坟前千条路,就怕坟后路一条,踩着死人脑袋瓜过去,这事儿着实是缺德。
阴宅留了这条路,那阴阳先生点的这穴就不吉。
“嘶”管中马背着手,也跟着转了几圈,左瞧右瞧,“我怎么记得,之前没这路来着。”
“之前是没有,就这段时间走出来的,老管你说说你,都多久没回来了,你能知道个啥子哟”
三旺和管中马不一样,他都住在村子里,村子里的事儿,那自然是门儿清。
听着三旺说话,潘垚往四处看了看。
这地儿叫做三泽村,天泽,地泽,水泽,是一块好地方,尤其适合种甘蔗。
甘蔗这东西好啊,性甘,丰沛多汁,年节时候好卖不说,就是大丰收了,它的价钱也跌不到哪儿去。
不管是什么时候,老百姓都是难,尤其是种地的老百姓。面朝黄土背朝天,背太阳又背月亮的,辛苦侍弄地里的庄稼,还得靠天吃饭。
就是丰收了,谷多粮就贱,它也是伤农。
甘蔗这东西能制糖,欠收丰收,都有赚头。
只是卖甘蔗给别人,还不如自己也制糖。
“我们都瞧着报纸里说了,科学是第一生产力嘛,这不,村子里就办了个制糖厂,地里的甘蔗有地儿去,除了种地,咱们这些老少爷们,老妹大姐儿,那也有个上班的地方,不错不错。”
甘蔗丰收在冬季,那时正好不是农忙时候,大家伙儿也有空,临着过年还能赚一笔,可不是好么。
“都村干部牵头的,新来的村干部,大学生回来建设家乡呢,是这个,”三旺伸了个大拇哥,赞不绝口,“干实在事的”
潘垚了然。
空气中是有甜腻腻的香气。
制糖厂办了,人来人往的运着甘蔗,有些贪图近途的,便走了坟地。
乡下地头,一些坟也就在地里,大家打小就瞧到大,和街坊邻居也没差,心里倒是也不怵。
走着走着,路就被走了出来。
管中马瞪着眼睛,呼哧呼哧大出气。
对比着三旺说的时间,他老爹坟后头出现这条路,可不就是他开始头疼的日子么
“我遭老大罪了,经常头疼”
三旺面上有悻悻之色,还真别说,这条路近,他也没少走呢。
这头疼,有他添砖盖瓦的一份功劳。
“那我们也不知道,要知道了,保准不走这儿。”
他急急道,“要不,我们改着走前头吧,坟前头走过也成。”
话锋一转,三旺的目光看向潘垚。
“刚刚这小大仙不是说了么,不怕坟前千万条路,就怕坟后路一条,以后,我们都走前面。”
对于这犯了忌讳的事,三旺啧啧两声,也颇为稀奇和无奈。
墓碑在前头,他们想着走墓后头避开,哪里想到,这反而是犯了忌讳。
管中马也将目光看向潘垚。
潘垚想了想,“成倒是成,不过,路也不能太靠坟墓,太靠近了,那叫做割脚水,也就是割脚煞,损财运的。”
这话一出,还不待潘垚继续往下说,管中马就坐不住了。
损财运的
那怎么能忍受
这不是剜他心肝嘛
别到时候头疼治好了,他反而落下了个心疼的毛病
“不不不,前头也不让你们走”管中马绕着他爹的坟茔走了两圈,特特圈子迈得大一些。
潘垚瞧了,不禁好笑,“管先生,只这么几步路,财运损不了。”
管中马苦哈哈一笑,“让小大仙见笑了,家里的钱都我辛苦搂回来的,要是这样不明不白的丢了,我这心啊。”
他捧着心口,蹙着眉头做西施捧心的模样,潘垚到底没忍住,哈哈笑出了声。
“理解理解。”
管中马左思右想,还是不放心乡民。
他平时不在村子里,要是这个人贪个方便,那个人贪个路短,他爹这坟头,估计坟前坟后都得热闹不断了。
“迁坟,我还是给我老爹寻个安静些的阴宅吧,村子这地儿,实在是太过热闹了。”
“也成。”潘垚应和。
按她看来,阴宅落在村子里是不好,毕竟阴阳有别,村子里热闹,人来人往的都是人。小孩无畏,便是坟地这种地方都有人来玩耍。
阴宅被扰,父母子女生气同宗,福荫庇护后人,祸福与共,自然也能牵连瓜葛后人。
这一次,管中马决定在市里的墓园买个给他老爹买个墓地,左右最近是赚了不少。
之前时候,他送老爹回村子落葬,一方面是想着落叶归根,另一反面嘛,也是因着城里墓园里的墓地太贵了
他肉痛心痛,舍不得掏,道这钱冤枉。
“哎,有些钱,它真就得花”管中马摸着脑门,想着这两月来遭的罪,不无感慨。
“叫你小气”云晓霞伸出食指,一点管中马的脑袋,恨铁不成钢。
潘垚走在一边,特特落后了两步,别过脑袋不去瞧别人家的打是亲骂是爱。
“对了,小大仙,一事不劳一主,这墓地,你帮着我们瞧瞧吧,这样我也安心。”
“成。”潘垚应下。
都说分金差一线,富贵不相见,对着这朱阿婆介绍来的大老板客户,潘垚颇为尽心,一道瞧了墓园,选好新坟的墓址,又选了个良辰吉日迁坟。
捡骨的人是于大仙介绍的,是一个老阿婆,带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说是弟子。两人戴着红手套,棺椁上方撑着一把黑伞。
随着捡骨,老婆婆口中哼唱着古老又神秘的腔调,潘垚瞧到,捡骨人先捡的是手,就像是牵引一般,有魂灵被牵着起来。
先是头骨,然后脖颈,由上至下的捡出,清水洗净,再由下至上的收殓,先是脚骨,然后是腿骨最后才是头骨。
白骨被一一放入金斗瓮之中。
就像先人坐坛中。
迁完坟,已经是日头西斜时候,落日的余辉洒下,落在树梢,落在屋檐处,放眼看去,大地好像披了一层橘色的锦衣,美得艳丽。
潘垚瞧到,捡骨的阿婆将红手套都收了过来,连着捧金斗瓮的管中马那儿的,也一并收了,这会儿拿出个火柴盒,颤颤巍巍划了一下。
风一吹,细微的火苗便熄灭了。
“阿婆,我来吧。”潘垚出声。
“好。”带着褐色老人斑的手将火柴盒递了过去。
火柴头“咔嚓”一声,轻轻划过火柴盒的边缘,有明亮的火光簇起,潘垚护着火,往红手套中一丢,瞬间,火苗簇起,熊熊燃烧,烧了红手套,也将上头沾染的阴炁焚尽。
“老婆子我姓石。”石阿婆盯着火苗,突然开口,“早就听人说过,于仲远收了个天资卓绝的徒弟,今日一瞧,果真是不凡。”
“好福气啊,那老家伙好福气。”
于仲远,老仙儿的大名。
平时只唤着大仙大仙,乍一听老仙儿的大名,潘垚还愣了愣,听着石阿婆夸赞,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人都夸自己了,礼尚往来,她可也得夸回去。
“阿婆也好福气,婶儿就很细心呢。”
石阿婆带着的徒弟都四十来岁了,为人沉默,潘垚自然得唤一声婶子。
“阿娟是不错。”石阿婆点了点头。
“做我们这一行,顶顶重要的便是细心,不细心不成,要是给人落了块骨头,积阴德不成,反倒造了孽,惹得阴物缠身。”
管中马还带着家人孩子祭奠先人,新坟的第一场祭拜,那自然是顶顶重要的。
他早就寻潘垚问了,祭品备好,五牲十一果、酒、包子点个红,纸钱也备了不同的,有寿金、四方金和莲花金。
先拜后土,再拜地藏王,拜神得用寿金,最后才是被叨扰的老爹。
四方金和莲花金一沓又一沓,烧得那一处烟熏火燎。
“咳咳,老爹啊,都是儿子不孝,之前图着省一点儿小钱,这不,扰得你都不安宁了儿给补上,都补上今儿钱烧得多多的,您搂着走甭跟我这做儿子的客气”
管中马絮絮叨叨,赔着小心,手中烧纸的动作不停。
潘垚瞧到,坟茔后头有个老先生,杵着根拐杖,听着管中马不着调的话,拐杖敲了敲地,脸上有着虚张声势的怒。
最后,他还是舍不得自家儿,哼哼两声,收了敲儿子的棍棒,鬼音幽幽。
“都是当老板的人了,还这样不着调叫我搂着走,也不知道烧个麻袋下来,马虎”
潘垚失笑。
这纸钱是颇多的样子
瞅着老先生为难的样子,潘垚捡了张四方金,手指几下翻飞,折了个空袋过去。
火一撩,老先生手中出现了袋子,漫天的飞灰盘旋升空,朝大敞的袋子口涌去,似秋风卷落叶,片片不落。
老先生愣了愣,转过头就见树影下的小姑娘正冲自己笑。
他也笑了笑,“多谢多谢。”
“咳咳”纸钱烧得有些多,时间耽搁了一会儿,管中马怕潘垚和石阿婆先走了,将东西给了媳妇,自己起身,几步小跑了过来。
“小大仙,石阿婆,你们先别走,一会儿去我那儿用个便饭。”
“刚刚真多谢小大仙了。”管中马面有喜意。
能不喜么,刚刚他老爹新棺落下时,小大仙体贴他是个生意人,特特在下头添了四枚的古钱。
这呀,叫做添风水,旺他呢
再看潘垚,管中马越瞧越欢喜。
怎么有这么灵巧的小姑娘呢,真招人稀罕
“我都成,石阿婆呢。”潘垚问。
“那老婆子我就叨扰了。”石阿婆想了想,也就应下了。
像她们捡骨人,因着和尸骨打交道,还是沉积在地底多年,化作白骨,亦或是还有皮肉粘连的白骨,一般人多有避讳,就像古时的仵作一行一样,虽然重要,暗里却被人嫌弃忌讳。
她们也不爱和人交往。
不过
石阿婆瞧了潘垚一眼。
如此资质,她倒是要和人熟络起来,倒不是为了别的什么,风水这一行鱼龙混杂,真本事的有,更多的却是鱼目混珠的。
认识一个有真本事的人,要是真遇上什么事,那便是救命的事
她是老了,生死也看淡,可她还有徒弟徒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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