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这么说的”
屋子里,陈柏升圆乎着两只眼睛,问起潘垚说过的话,眼睛里头还有几分忐忑。
“是啊,”石娟坐在床榻边折着衣服,随口应道。
“人家说了,活人命的恩情大如天,你可得好好的感谢。”
“心里谢还不成,逢年过节时候得供一桌做谢礼,这钱不能从我这儿拿,得你自己赚,这样才心诚。”
石娟瞥了陈柏升一眼,就见他憋着一张苦瓜脸。
都说十年修得同床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她叠衣服的动作顿了顿,难得地多说了两句。
“我瞧小大仙说的也在理,嘴皮子一掀,吐谢谢两个字,不免轻飘飘又没个分量,听你话里的意思,那小鬼不是个心大的,你谢得不够到位了,仔细人又回头来寻你。”
“做我们这一行的都知道,有一些小鬼就是好捉弄人,捉弄成功了一回,它寻着乐子,下次还爱寻那人。”
“说不得你还得遭一回罪。”
说着话,石娟的视线往下,在陈柏升下身的位置溜了一圈。
陈柏升注意到,连忙将双腿一夹,动作大了些,扯到无形的伤口,他还疼得龇牙咧嘴,呼呼地出了几口凉气。
陈柏升心里苦哈哈又憋闷。
哪里有什么小鬼,分明是个小煞星。
小大仙说起这话,重点哪里是摆一桌的谢礼,分明是提点着自己去赚钱养家。
别老想着靠女人,媳妇也不成
“知道了。”陈柏升声音闷闷,“我会瞧着办的。”
接下来一段日子,石娟惊奇地发现,陈柏升勤快了一些,还在鞋厂找了份贴标包装的工作。
相比别人家养家的男人,他是还懒散了些,找的工都是轻省不费劲的,自然,那工钱也比别人家少。
就这样的活,游手好闲了好几年的陈柏升还喊苦哈哈,每天回来就嚎着累,不过,第二天再是不甘不愿,却还是洗了把脸,扒了碗饭,拖着沉重的脚步,耷拉着脸出门了。
“你最近变了不少。”饭桌上,石娟迟疑了下,还有些不习惯。
陈柏升扒饭的动作顿了下,心里淌着苦水,面上却得往肚子里吞。
“不你说的么,一些小鬼心眼小,捉弄了一回,指不定还会来第二回我知道,她还在暗地里盯着我,哼,别想抓着我小辫子,这辈子,我是再也不要遭这份罪了。”
不就是上班吗他干了
石娟不解“真这么疼”
陈柏升脸上露出个不忍回想的表情,良久,他才摇了摇头,憋屈又不堪重负,道。
“这疼,你们女人家不懂,说不通,和你没共同语言。”
石娟
元神出窍,佛子出游,如风似光。
夜风拂过院子里的龙眼树,晃得树梢微动,伴着清风朗月,潘垚落在碧绿的树梢间。
她还真盯了几回陈柏升,见他找了个工,勤勤恳恳地上班了,这才颇为满意地点头。
她就说嘛,哪有什么真的懒人,就是懒驴,抽一抽也就上磨了,人还比不上畜生了
他陈柏升就是缺教训
这不,赶一赶也就动了。
养一个好的习惯,也只要二十一天的时间,只要去做,就是成功了大半。
大半个月的日子过去,见陈柏升渐渐习惯上工,潘垚也就丢了这事不再管。
入了秋,随着一场场的秋雨,天气一点点变冷。
一些树木染上了枯黄,风一吹,叶子摇摇摆摆地落地,河岸边,芦苇凄凄,芦絮随着秋风飞扬,更为秋日添几分的萧瑟。
秋日,是伤感的季节,却也是丰收的季节。
小庙屋檐处一团的月华,灼灼而绽,潘垚瞅去,只觉得似天上的一轮月坠在小庙那处,广袖的仙人也落入了人间,抬头望月时,衣袖翻飞,似要乘风而去,却也有几分寂寥。
“府君。”潘垚唤了一声。
玉镜府君低头看去,就见小姑娘手中拎着把小锄头,杏眼弯了弯,欢快地冲自己招手。
“夜里清冷,咱们去挖个番薯烀一烀,也暖和暖和,怎么样”
神魂不惧严寒酷暑,自然也不分春夏秋冬,自在的同时,却也失去了许多体验。
玉镜府君还在迟疑,下一刻,就见潘垚随风而来,拉住玉镜府君垂坠的宽袖。
只一瞬间,风卷起宽袍,如卷动天畔那朵无心清冷的云,周围的景在往后退,拂过树梢,拨动过屋檐顶上的戎火草,吹得江边的芦絮纷飞
“府君,神像里是什么样的呢是不是也有个大房子”潘垚好奇。
“我以前看了本电视,是讲灶君的,只小小的一张纸,灶公灶婆住在里头,屋子可大了,雕栏画栋,神像里也是这样的吗”
“”
小姑娘的声音叽叽喳喳,听得玉镜府君忍俊不禁。
他认真思考着,是不是得将神像中开辟一个空间,回头也能邀请小客人来做客。
金秋十月,虽然萧条,却也是万物丰收的日子,潘垚拉着玉镜府君掘了好几处的地瓜,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这地瓜也一样,每一地的土壤不一样,地瓜留的种子不同,种出来的地瓜也不同。
红心的,黄心的,口感糯一些,或是口感甜密一些有好些种的滋味。
小庙前的空地上有了一簇的火,地瓜丢在火堆中,表皮被烤得焦黑,内里烫呼呼又绵软甜蜜,就连空气都带着番薯的香气。
潘垚冲玉镜府君笑了笑。
玉镜府君也是一笑。
他就坐在半截木桩上,手中拿着根火钳子,广袖被一条月牙白的襻膊缠起,秋风吹来,火星被撩动,漫天飞舞。
潘垚坐在对面,也不讲究,直接席地而坐,这会儿,她托着腮,瞧着玉镜府君,想到了什么,又是一笑。
火光中,小姑娘的眼睛很亮,玉镜府君多瞧了一眼,眼里也被染上了笑意。
“怎么一直瞧着我笑”
“瞧着府君烀地瓜,我心里就高兴。”
玉镜府君看去。
“刚才来寻你的时候,瞧着你抬头瞧月亮,就像诗文里写的那样,几欲乘风踏月而去。”
“不过,我就是觉得有几分冷清,还是现在这样更好,接地气,我瞧了还不心慌。”
潘垚顿了顿,咬了咬唇,抬眸看去。
“府君,要是有一天你要走了,一定要和我好好地告别,不能突然地就离开,我会难过的。”
玉镜愣了愣,侧眸看去。
说着难过,小姑娘好像想到了分别时的场景,神情一垮,鼻子抽了抽,肩膀耷拉了下来,已经提前伤心上了。
不难过不难过
潘垚在心里想着。
都说这世间最美好的事是重逢,那么,第二美好的便是分别。
因为分别,人们就可以期盼着下一次的重逢。
潘垚的脸垮了垮。
简直一派胡言
只想想都揪心,一点儿也不美好
“吃吧,烤好了。”耳畔有一道声音响起,温和的,像春日乍暖时候的春光,风不冷,拂过枝头,吹得花苞缓缓而绽。
潘垚看去,就见玉镜府君眼里带着笑意。
“我能去哪儿呀,”玉镜府君催了催,见潘垚将烤地瓜接过,火钳子又拨动了下篝火,让里头的番薯受热更均匀些,这才继续道。
“神魂修行,也得有个落脚之处,盘盘你送予我的那尊仙人骑凤玉像便是我的落脚之处,家在此处,我还去哪里”
停顿了片刻,只听玉镜府君又道。
“便是有事离开了,我也会回来。”
“真的”
“恩,”玉镜府君点了点头,“快吃吧,小丫头还操心真多。”
方才的愁绪一扫而空,潘垚剥了番薯焦黑的外壳,这是个红心的番薯,一下子,甜腻的香气便扑鼻而来,还未尝便让人知道,这定然是个好吃的
小庙这处有火星撩起,天幕幽蓝,又是一轮明月挂在天空,玉镜府君抬头瞧了眼月色,又侧眸看了眼吃得欢快,热闹地盘算着河滩边的湿地里,荸荠也成熟了的小姑娘。
“今儿吃了糯的,香是香,不过也有些干巴噎人,明儿咱们去掘一篓子的荸荠回来吧,那东西清甜,就是烤着吃,也有不一样的味道。”
小姑娘说得热闹,只恨不得马上就去,末了,她自己又把自己劝住了。
“不成不成,生活嘛,就是一日一日的过日子,今儿忙一点,明儿再忙一点,不能急,也不能想太多,踏实过就成”
“府君,咱们明儿再去掘荸荠好不好我知道一个地方,那地方的荸荠生得特别好。”
“好,明儿一起去。”
玉镜府君笑了,自偃骨重塑,不再日日沉睡,又怅惘时移景异的心都静了下来。
星空下,他侧眸看了潘垚一眼。
小时不识月,呼做白玉盘。
这才是一轮月。
这日,叮铃铃的铃铛声响起,一辆二八道杠的自行车沿着乡间路骑来。
乡间路小,有一些地方只一米多宽,两边是下陷的稻田,此时,田野里的稻谷早已经丰收,只余稻茬一茬茬地干枯在有些发干的田地里。
清晨时落了霜,稻茬都裹了一层亮晶晶的颜色。
二八道杠的自行车却骑得稳妥,前头后头还有两个军绿色的包。
“小大仙,小大仙你的信。”
声音传来的时候,潘垚正在厨房里帮着周爱红将磨好的米浆搁一旁静置。
过两日便是冬至了,糯米磨成浆,沉淀成米团,搓一碗热乎乎的汤圆。
沾上黄豆粉花生碎芝麻粒白砂糖,香得人呼哧呼哧喊烫,还得再往嘴巴里塞一粒。
“妈,有人叫我呢。”
“快去吧。”周爱红摆手,“妈一个人能行。”周爱红还推着小磨,磨石咕噜噜地转,白米舀进洞眼,摇了几下便成米浆流下,落入下头早就准备好的铁皮桶里。
潘垚快快出门,一眼就瞧到了站在院子外头,支着自行车的李大煦。
初冬风寒,他戴了顶雷锋帽,冲潘垚一笑,两个脸蛋都是酡红的。
这是冻的。
“李哥,是你呀。”来人是李大煦,六里镇的邮差。
“喏,小大仙,这是你的信。”李大煦扬了扬手边的信。
潘垚接过,没有瞧信,倒是多瞧了李大煦两眼,“这么大的风还麻烦你送来,后天就是周一,下回直接送学校就成。”
“进来喝口热水不”
“不用不用。”李大煦笑得爽快,拍了拍自行车旁边挂着的保温壶,示意他自己带了。
“这不是怕有要紧事,后天再送就耽误了嘛不要紧,我这一整天都在外头跑的,也习惯了。”
潘垚替李大煦家破过鬼抬棺的风水,平时还托李大煦买一版一版的邮票,两人颇为熟稔,说了一会儿话,这才挥别。
潘垚一边往回走,一边瞧信封上的地址。
“g省的这倒是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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