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么大的风。”
庄东福抬手遮住了眼睛,微微侧头,身下的脚步都不自觉地成了弓字步,降低重心。
“乒乓”
“砰”
庄家这处有飓风起,风卷得院子里的盆子箩筐铁桶到处乱砸,混乱中,只听一声颇大的声响。
庄东福侧头看去,就见许丽云被风刮起,重重地砸进了院子西角。
那儿堆着两袋化肥袋,里头装了翻晒过的鸭粪肥,这会儿,化肥袋都被撞破了,她大半个头扎在里头。
鸭粪味重,晒干还有粉尘,许丽云吸了一鼻子,鼻孔都被填堵得满满,被呛得拼命咳嗽。
庄东福缩了缩脖子,马步扎得更稳了,手是一丝半点也不敢松。
也、也不错了,埋汰是埋汰了点,还是倒葱栽不过,好歹那鸭粪肥柔软,还护住了脑袋,不幸中的万幸。
算是走狗屎运了
不不,是鸭屎运
庄东福漫无边际地瞎想,不想不成啊,不想他心慌慌
不知何时,天色愈发的黯淡,庄家这一处宅子就像是处在风眼之中,隐隐地,众人还能听到雷鸣的轰隆声,风云朝此处汇聚而来。
在这风眼之中,有两人的身影巍然不动。
灰袍的僧人闭着双眼,左手立掌,右手的大拇指虚拨佛珠,只见他越拨越快,脸色也愈发的难看,青中透白,似失了血色。
他的对面,山茶花树自成天地,风雨无侵。树下,小姑娘席地而坐,同样双眼紧闭。
好似越战越畅快,她的脸色由原先的白,渐渐恢复红润,只见杏眼阖上时,眼睛处有浅浅的眼痕,相碰的睫毛长长,微微颤颤。
她天生生了个笑模样,好似下一刻就要睁开眼睛,冲人甜甜一笑。
狡黠,机灵,鲜活
天色将黑未黑,天边有山峦的轮廓,一阵风从远处拂来,广袖宽袍的仙人落下。
玉镜府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胎身命。”
见潘垚好端端的,玉镜府君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视线一转,很快便注意到了坐在潘垚不远处的许风和身上,知道这便是自己方才心神不稳的原因。
杨梅头和尚的背后半浮一道虚影,手中盘一串的佛珠,只见他眼梢细长,视线直视潘垚的元神,嘴巴张阖,无声地念着佛经。
每一次拨动佛珠,便有一道宝光绽出。
玉镜府君一眼就瞧出了这道虚影的来历。
胎身命,人身后还有一魂的真童子。
观其气息,原应是幽都神官前的童子。
此处飓风起,风炁如刀似剑,玉镜府君抬眼看去,就见风眼之中,潘垚的元神手握打鬼棒,身形如风似光,又似一尾灵活的鱼。
无边的天际便是汪洋的海。
佛珠宝光灼灼,本应有一百零八的珠子,这时只剩一百零七。
小姑娘越打越激动,见她眼下没有吃到亏,玉镜府君便没有插手,只是负手而立,目光落在半空中缠斗的气劲上。
广袖迎风,如云浪翻滚。
都说天下武学尽出少林,此话果真不假,随着宝光每一次的绽放,里头都出现一个武僧,半赤胳膊,穿一身黄色的僧服,腿部缠扎着黑带,利落又悍勇模样。
他们或使棍,或使刀,或赤手空拳
潘垚越打越激动。
自打修行后,她便愈发的耳聪目明,瞧着什么东西,不需要多琢磨便能知道其中的窍诀。
在你来我往中,潘垚也学了武僧的招数。
打鬼棒横斜着刺出,打碎了面前飞旋而来的一颗佛珠,用的是上一颗佛珠中武僧的招数。
佛珠串已经黯淡了大半串,在佛珠串上又一颗佛珠亮起的时,潘垚皱了皱眉,心下也有些着急了。
她低头看了眼手中的打鬼棒。
牛顿先生说得对,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打鬼棒每一击打佛珠,击去上头的宝光时,打鬼棒也吃到力,受到了伤害。
这个时候,握在手中的打鬼棒发出嗡鸣声,潘垚能够感觉到,要是再不管不顾地击打下去,打鬼棒会碎了去。
打鬼棒簌簌而响,在潘垚手中嗡鸣,似在催促着继续,它不要紧,还能再战十个百个回合。
潘垚捏紧了打鬼棒,却是心中不舍。
她的朱元帅,她的孟元帅
呜呜,不行,她舍不得。
这该死的大和尚贼秃
潘垚迁怒,瞪了下头盘腿而坐的许风和一眼。
“小心”
时刻看着气劲中心的玉镜府君眉眼一沉。
只见他宽袖一拂,一道灵炁正要迎上那一分为二,从旁边袭来的佛珠,下一刻,就见小姑娘的身形在半空中一转,如鹞子翻身一般。
她躲过去的同时,也不忘追击。
“砰”一声巨响起,如雷声轰鸣。
许风和身后那道举巨大的虚影都停滞了片刻,本无波无动,犹如古井一样幽幽深深的眼眸看了潘垚一眼,又低头看持在右手上的佛珠串。
佛珠串闪了一闪,又是一道宝光灭去。
许风和脸色又难看了几分,抬眼看前方虚空,声音沉沉。
“好,好好一个元神出窍,佛子出游,檀越好修为,元神淬炼得如此凝实,堪比神光利器。”
潘垚“客气客气,大和尚你的脑袋也不差,就比我差一丁点儿,回头再努力努力,好好修行。”
礼尚往来,被夸了一声,自然得夸回去。
许风和脸色更青了。
竖子竟敢嘲讽他
方才那一下,小姑娘用的不是打鬼棒,用的是自己的脑门,正好这一颗佛珠中,武僧的功法正是铁头功。
狭路相逢勇者胜,两颗铁头相碰,必有一颗胜。
铁头的武僧皮肤古铜,半空中消失的虚影里,只见他眼睛微睁,好似都在诧异迷茫,为何自己会是败的那一颗。
不成不成,这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昏招。
潘垚眦了龇牙,疼得想揉自己脑门,对上许风和的视线,一下又不记得疼痛了,当即又瞪了回去。
这大和尚不好对付,就是疼了,她也不能表现出来,得云淡风轻
这一瞧,潘垚眼角的余光瞧到了屋檐下站着一人,广袖宽袍,袖口的雷云纹若隐若现,黑发白衣,此时处在飓风之下,衣和发只微微而动,如天畔疏朗的云。
他也朝这边看来,眸清似水,微微笑了笑,似有安抚之意。
“府君”潘垚高兴坏了
许风和听到潘垚一声府君,心中一个咯噔。
何人能称府君,旧时的郡相、太守还有一种可能,那便是对神灵的尊称。
顺着潘垚的视线,许风和这才发现庄家的屋檐下站了一人。
白衣黑发,做一身古人的装扮,没有锦衣,没有玉授,却形象的诠释了何为皎如玉树临风前
当真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这是何人又是何时站在这处的
隐隐的,许风和能察觉到眼前这人身上有神力的波动。
“噗”许风和惊惧,目光惊疑地在潘垚和玉镜府君身上来回瞧了瞧。
佛珠的宝光寂灭了大半,本就失了半壁江山,正在心烦苦闷,这会儿见潘垚欢快的神情,知两人定是熟识,关系亲近,许如风更是气血上涌,呕的一下,他吐了一口血。
右手按住心口,生生将嘴边的血吞下了肚子,许风和看着两人的目光如淬毒一般。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才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疼不疼”玉镜府君问。
“不疼。”潘垚嘿嘿一笑,趁机摸了摸脑袋,悄悄揉了揉。
手一拂,原先击出的灵炁在广袖下消弭,玉镜府君见到这一幕,都忍不住扶额了。
这小丫头,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拿自己脑袋去撞
怎么能在这样紧张的时候,让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另一边,许丽云好不容易倒腾出了鼻孔里的鸭粪土,止住了咳,一头狼狈地站稳了身子,待看到许风和嘴角边留下的几丝血,心揪得不行。
“大哥”
“大哥”
许丽云唤了几声,一开始声音低喃,到了后头,声音越喊越大声。
许风和抬眼看了过来,嘴巴微微翕动,看那唇形,似是叫了一声小妹。
许丽云心中大恸,“你这死丫头,到底对我大哥做了什么”
悲愤心起,许丽云抡起脚边的铁桶就朝树下闭眼的潘垚砸去。
只听“蹭的”一声,铁桶被一条树枝抽远。
不知什么时候,绯爪山茶的枝条疯长,无风也乱摇,像是深海中的巨章一样有着数个腕足,张牙舞爪恐吓着不安好心的人。
树干里,花鬼还闭眼沉睡,可它知道,有人在护着它,而它也想护着那人。
枝条窸窸窣窣地延伸,编织成一个圆球,将树下盘腿的潘垚圈在里头,一瞬间,此处积翠如云。
感受到花鬼那颗保护的心,潘垚和玉镜府君都没有阻止。
“阿茶姐姐”看着这盘成球的绯爪山茶,潘垚感动得不行,再看许风和,眼里有着气愤。
“阿茶姐姐是妖鬼,可她生了一颗人的心,大和尚你倒好,人模人样,套了个清风朗月的皮囊,内里却是污浊,今儿我就要让你瞧瞧,到底谁才是魑魅魍魉。”
下一刻,打鬼棒上有灼灼光亮起,打邪灭巫朱元帅,行刑拷鬼孟元帅这些字如光,密密麻麻地朝许风和压去。
许风和心下一狠,咬了无名指。
无名指通往心脉,当即逼出心口止血。
一涂一抹,血光朝佛珠涌去,此处红光大盛,与此同时,他背后那胎身命的虚影再抬眼,幽幽如古井的黑眸里都染了赤红。
只见他嘴角微勾,下一刻,本是立掌的左手拍下,击向佛珠串,一瞬间,佛珠串迸裂,虚空中出现一百零八颗的佛珠。
一些光亮黯淡一些,一些宝光灼灼,漾着鲜红血光。
这是舍命的功法。
流血过多,许风和脸色煞白,手已经打不起佛号,撑在地上,可是,他的神色却不颓败,脸上挂奇异的笑。
“好,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你这打邪灭巫的朱孟二帅厉害,还是我这魑魅魍魉厉害”
玉镜府君暗道不好,这胎身命的真童子来历不凡,那佛珠更是了不得,打鬼棒与其相抗,本就有损。
而且
玉镜府君抬头看了看天色,眼里有担心一闪而过。
此时天色将黑为黑,没有日光,也没有月光,正是逢魔时刻,也是太上日月经功法最为薄弱时刻。
“府君,我自己能行”玉镜府君正想出手相助,这时,就听潘垚喊了一声。
他抬眸看去,就见小姑娘攥紧了打鬼棒,眼里似簇着火,下一刻,心随意动,打鬼棒在她手中成了一把弯弓模样,只见她朝天伸手,燃一张请鬼问神符。
“敬请秦将军赐箭,助我扶正黜邪”
下一刻,天上云雷翻动,将军巷的尽头那一处石碑林里,箭矢形的石碑簌簌而动,有弓箭的虚影腾空。
箭来碑挡,弓开弦断
数百年里,将军巷这一处化去的将军箭煞凝聚成箭矢,成百上千,在小神龛的高马将军一声允后,万箭齐发,随着潘垚将弓拉满,箭芒锐利,铮然直指半空中那一百零八颗的佛珠。
“砰”此处有华光溢彩,遥遥应和远处结亲的庄志安家放出的烟花。
庄志安喜气洋洋,回头向媳妇邀功,“玉如,好看吧。”
丁玉如眼里都是笑意,拉了拉庄志安的手,两人靠近相依偎。
“恩,好看特别好看声音也响亮。”
“那是今日喜庆嘛”
另一边的庄家院子。
许风和目眦欲裂。
“不”
“我的佛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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