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条狭长的路,有一定年头的石头路了。
路面不是很平整,一些石头块松动,踩在上头哐当一声响。平时还好,要是遇到了下雨天,缝隙里积了水,踩下一脚,一准儿叫泥巴水将裤脚打湿。
路两边是小沟渠,上头飘着污水,还丢了好一些的食物包装袋。塑料袋将本就不大的沟渠洞堵塞,污水淌了一地,水渍漫上了路面,小路这处有股异味,混杂着各种滋味,格外的不好闻。
棚户密集,阳光落不到这一处,常年有一股水臭。
显而易见,这是一处贫民窟。
脏、乱,却也容易藏人。
“老板,给我拿两瓶高粱,再来一包花生米,嗝儿,再打、再打一块卤肉要带筋儿的啊,咬下有劲儿”
一声男子的声音响起,带着酒意,醉醺醺的。
只见他裹着一件有些发灰的黑色,里头穿着脱了线的灰毛衣,胡子邋遢,身形不胖,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酒,肚子那处有些许的突。
这会儿,他脸色膛红,脚下踉跄,一进小卖部便靠到了玻璃柜台处,手指点过几个货架上的食物,嚷嚷着要买酒。
“旺哥,旺哥,和你商量个事儿。”
小卖部的老板是个小个子男人,这会儿,他搓着手,面上带着生意人和气生财的卑微,“你瞧,我们这也是小本生意,您前几次欠的账都还没结这次”
话都还未说完,就听酒瓶子重重地被人往桌上一搁,被叫做旺哥的人手撑着桌面,眼睛盯着小个子老板。
他盯了好一会儿,目光沉沉,喷出一口酒气。
“怎么觉得你旺哥我穷,付不起酒钱菜钱是吧。”
“瞧不起我”
小个子男子僵了僵,“没有没有,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对了哥,我这儿新添了些卤货,有别的滋味,蒜香和麻辣的,很是不错呢,这样吧,我都给你来一点儿记账上,都记账上下次一道给就成。”
被叫做旺哥的人没有吭声,只目光冷冷地瞧着人。
待将人送走后,小个子男人腿软了下,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虚汗。
“你怎么回事”老板娘从里头出来,瞅着这一幕气得不行,食指支起,另一只手叉着腰,像个茶壶一样数落起了自家男人。
“不是说好了要把账要回来吗你倒好,还巴巴地倒贴着给人介绍了新卤,你这么尊敬他他谁啊他是你谁啊”
尖利的声音如机关枪一样,哒哒哒地往前发射,一声比一声高。
“不知道还道他是你二大爷呢”
“呸就一欠债不还的老赖皮鬼我春枝活到这个年头,就没瞧到脸皮这么厚的没钱还装阔,每天打半斤肉,两瓶酒,再来点儿花生米瓜子仁大老板都没吃这么好”
老板娘气得不行,胸膛起伏,看着自己男人的目光像要吃人一样。
“喝了酒就吹牛,说什么自己有一箱子的钞票,我呸我瞧他是有一箱子的钞票,一箱子的死人钱烧祖宗的那种”
“你知道什么”老板也心烦得很,瞧着自己媳妇越说越气,瞅着人旺哥的背影还能瞧到,连忙拉了拉人,目光小心,压低了声音。
“别说了,回头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刚那眼神多凶,在老家,他老汉和村子里杀猪的是好朋友,他也接触过杀猪伯,刚刚那旺哥的眼神凶啊,瞧他和杀猪伯瞧大猪没什么两样。
都是盯着死物的样子
更甚至,那三角眼还更阴沉。
老板娘听不进去话,还在气头上。
别瞧小卖部的生意好像还可以,每天人来人往的,最热闹的就是她这儿了,这家带点醋,那家打一点酒,她是个利索人,每天还做一点熟食搁在店里卖。
东西不多,吃不完也能自家吃,倒是省了一日三餐的麻烦。
一木桶的炊饭,再炒一盘小青菜,卖剩下的卤杂,也能对付着吃两天。
可这儿是哪啊,这儿是c城有名的棚户,顶顶出名的贫民窟,每个人,每个家庭都不容易,有时不是心软,是实在不忍心,能赊就赊了。
可这旺哥是谁就一酒鬼醉鬼
凭什么赊
她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卤肉也不是随随便便就有,什么卤鸡翅卤猪皮,上头的毛都是她起了个大早,一根根拔的眼睛都要瞅瞎了
“赊什么赊我瞧你就是肉包子打狗”末了,她刮了一眼,还恨恨骂了一句,“软包子”
一个大男人立不起来,谁都能欺上一脚。
老板也委屈,扛米卸货摆货,这些重活都他在做好不好
“不是这回绝对不是我软,是这旺哥不一样”
“哪不一样了”老板娘手肘抱胸,神情不善。
今儿要是不说个二五六出来,她可不罢休。
“他眼神凶着呢。”小个子老板瞧了瞧周围,一副做贼模样,压低了声音,语气却肯定,“我瞧啊,指不定他身上背过命案,再不济也有将人打成重伤的。”
“什么杀人”老板娘惊呼
“嘘嘘,小点儿声音,”老板急得直竖食指,“这都我猜的,你不知道他刚才瞧人的眼神多可怕,面上凶,眼里却平静,黑黢黢的,盯着人瞧的时候,那里头都没有感情,你不知道,越是这样的人越狠。”
老板娘心悸了一下,想着什么,若有所思的样子。
回过神,她扯了扯开始忙活擦货架的男人衣角,“我觉得你说这事还真有可能,这叫什么,这叫做会咬人的狗不会叫,都一个道理”
被叫做旺哥的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这条街,整日醉醺醺的喝着酒,也不打工,偶尔打打牌赢点钱。
不过这也不扎眼,这个棚户区很多这样的男人,顾家的多是女人,为了家里还小的孩子,很多事儿都忍了,想着自己勤快一点,也能撑起一个家。
穷嘛,有时候是时运不济,但有的时候,还真是和人有关系,心气儿不行,懒心还大恨不得一口气能赚个大钱,殊不知,这财如流水,细水长流也能攒一池子的水。
大财,这东西掉下时损其他运,不一定是好事。
“算了算了,惹不起这种人,咱们躲着点。”老板娘捏着鼻子认了。
“下一回,你别多说话,随便拿点东西将人打发了,要是可以,我留意留意打牌那处,他要是赢钱了,我上去讨一点,兴许他赢了牌高兴,我也能讨着一点儿。”
这年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店开着,生意着实也不好做。
“我就说这生意不好做,欠钱的太多烂账也多。”
都是乡里邻居和亲朋好友,欠债的是大爷,讨债的人反倒卑微,说得重了,人家不爱听,下一回就不光顾生意了,说得轻了,人家没搁在心上,嘻嘻哈哈地便将事情扯了过去,该欠的还是欠着
真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惹得人头大又心烦。
“欸欸,上次我和你说的,我一个亲戚做的是玩偶的生意,就扯点布,里头塞着棉花,卖着去大城市,给小娃娃和大姑娘的,听说厉害的,还往国外卖生意好着呢,庆子你说不然,咱们也一道做做这生意”
“再说再说,”老板没这心思,含糊了两句,“做生不如做熟,店好不容易起来了,就先不折腾了。”
“也是,再看看吧。”老板娘想了想,也应了一声。
日头西斜,已经是黄昏时候了,随着太阳落到了山的另一边,天色便暗得更快了。
钟表的时针和分针都指向了六。
早春暮冬的傍晚六点半,正是天色将暗未暗时候,一阵风卷着远处的落叶,萧瑟地吹来时,张大旺正提着两瓶高粱酒和卤杂往回走。
你酒瓶子相碰,发出清脆的声音。
在这只有风声的时候,这声音显得有些突兀。
突然,张大旺的脚步慢了下来,朦胧着醉眼去瞧地面。
只见那儿丢了两张大团结,风一吹,钱票的四角掀动,和落叶一道朝小巷子里卷去。
张大旺打了嗝儿,膛红着脸,抬脚就跟了过去。
嘿,是大团结呢
今儿倒是走运了。
搁前几年,他是真瞧不上这钱,不过如今嘛,蚊子腿也是肉,两张的大团结,还能吃几天的酒和肉不错不错
风来得突兀又邪门,带着阴寒之炁。
张大旺没有察觉,走了几步后,小巷子两边是青砖的矮墙,有一定年头了,是一条胡同弄子,越往里走越窄,也越偏。
不追什么时候,风声停了,路两边屋子亮着的灯泡好似也远了,小巷子尽头,一盏鸭梨形的灯泡闪了一下,又一下,“滋啦啦”的作响。
张大旺停了脚步,看着灯光下出现的人影,迷糊地揉了揉眼睛。
“怎么有点眼熟呢”他嘟囔。
只见那人穿着白衬衫灰马甲,鼻梁挂一眼镜,斯文又俊秀模样,是他最讨厌的小白脸,一瞧就是好家庭里出来的,有钱,也会说话,讨女人喜欢。
“小白脸一个”
埋汰的酸话还未说完,突然,张大旺瞧到了什么,眼睛瞪圆,惊恐之下,手中的酒瓶子砸在了地上。
玻璃四溅,里头的酒也淌得到处都是。
不知什么时候,那蜿蜒清透的高粱成了猩红的血液,空气中的酒香也成了血液的腥甜。
灯光下,白衬衫的男子提着让张大旺眼熟的密码箱,转过了头,脸上的皮肉烂了去,眼镜耷拉地挂在耳边,眼睛也烂了去,瞧不到眼珠子,整个脸面破破烂烂的,能瞧到好皮肉的脖子却有青灰之色。
突兀的,他咧嘴一笑,鬼炁森森。
“桀桀,找着你了”
是他
是八年前他用红砖头砸的小眼镜
张大旺惊恐地瞪圆了眼睛,手掐住脖子,只觉得鼻子眼睛有水泥灌进,泥灰吃了一嘴,喉头里有粗砂哽着
他像一条砧板上待宰的鱼,动不得,逃不脱,绝望又无助。“鬼”
“有鬼”
鬼寻他报仇来了。
倏忽一下,闪烁的灯泡完全暗了去,与此同时,天色完全暗了去。
入夜逢魔,阴炁大盛。
公明亮身上落了清明咒,潘垚知道他寻到了杀他的凶手张大旺,也知道他好好折腾了这人一通,不过,没有闹出人命,鬼炁森森,却也保持着清明,潘垚便没有搭理。
公安接到报警,出车很快。
很是顺利地将张大旺拘到了,手铐一扣,瞧着他一副魂不守舍,还有脚下那一淌的湿濡,空气中还隐隐有一股尿骚味儿,不禁一挑眉,惊讶了。
“这是遇着什么,瞧他吓成这样了。”一身警服的公安也是稀奇。
张大旺这人的脸,他们瞧过照片了,他们做公安这一行的,平时和犯人打交道,自然也有自己的总结和判断。
张大旺是生了张凶人的脸,容易暴怒,容易激情杀人,这样的人能被吓成这样倒是真让人意外。
“有鬼,有鬼”张大旺抖着唇,一脸的惨白。
鬼不会是恶事做多了,心里有鬼吧
扣着张大旺的两个公安相互对视了眼,都对这有鬼的说法不信,不过,他们的心中同时一凛,警惕地瞧了瞧这张大旺,别不是在装疯卖傻,想要逃脱问责吧。
休想
“张大旺,有人指证你八年前在h市犯下了一场命案,请你配合”
很快,小巷子这处的警笛声远了,不远处的一座公用电话亭里,白衬衫灰马甲的小年轻提着密码箱瞧着这一幕,脸上有着释然的神色。
灯光落在他身上,地上却没有影子。
人证物证确凿,张大旺不知被什么吓破了胆,对自己犯下的错供认不讳,此案盖棺定论,张大旺被判了死刑,江新伟胁从弃尸,又侵吞脏物,还有数笔的窃案在身,也被判了七年。
蓬头鬼娃娃将消息听回来时,已经是天黑时分。
它两手作揖,蓬松着乱发,小豆儿眼睛大鼻子,嘴巴嘟嘟像香肠,这会儿正向潘垚讨着饶。
能不能不挂着它了
这都夜里了,太阳也下山了。
嘿嘿,想到了什么,蓬头鬼娃娃贱贱地笑了笑。
顺着张大旺,它又瞅到一对儿吵架的俩公婆了
这个说要继续开着食杂店,生意做生不如做熟。
那个说坏账太多,生意不好做,要不和亲戚一道,买了机器,进一些材料,一道做娃娃,好卖着呢。
本钱哪里来亲朋好友可不好借,房子抵押了,向银行借一些
不不不,要是亏了,回头没赚到钱不说,连房子都没了,这可太糟糕了
房子这东西可不单单是一个砖头砌的东西,这是家啊。
家怎么能抵押
两人愁眉苦脸。
账是又坏了一些,别的不说,细水长流,水龙头没有关紧,滴答滴答半天都能接上一桶水,张大旺果真牵扯了命案,人被公安抓了,他们的账也要不回来了,没法子,张大旺人高马大,口袋里却穷着呢,身无分文,仔细一算,竟然也被他欠了小一百块钱。
真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小本生意可经不起这折腾。
这不,坚持做生不如做熟的老板也漏了口风。
做娃娃,真的能赚钱
能亲戚都发财了
做新的生意,本钱得有吧,本钱哪里来要不,你回娘家借一些
这话一出,老板当即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你怎么不向自家兄弟借了自私就指望着我扒拉娘家”
扯到了钱,就是夫妻俩都不痛快了,背过了身,谁也不理会谁。
蓬头鬼娃娃听得心痒痒。
吵起来,吵起来一准儿吵起来
它就能够
嘿嘿嘿
再瞅潘垚,小豆儿眼里都是渴望。
潘垚
哼,别以为她瞧不出来,这是出去了几趟,心思又野了,这大太阳就是没有晒够
“不行,没有太阳还有月亮,我瞧你啊,这是心野了,还想去听墙角,打量着再去当上床鬼是不是”
潘垚掐着蓬头鬼娃娃,将它拎了起来,毫不留情地重新往窗户那儿一挂。
“你啊,老老实实在这儿待着吧。”请牢记收藏,网址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