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之前,他们还沉浸在太子殿下英明神武、一举截杀斛律可汗的震撼之中,其中的不少人甚至做起了回京之后升官进爵的美梦。
可今日太子殿下的一席话,犹如兜头一盆冷水泼下,让在座的军师大都冷静了下来。也让他们认识到,只要太子殿下一日不登基,他们随时都有可能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家族覆灭。
夺嫡是最凶残的权力斗争,它需要每一个人都付出自己乃至于全家的性命作为赌注。稍有不慎,便是全族倾覆。
闻家请来的那位赵军师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他在沉思半晌之后说道,“殿下,草民以为我们不妨请北狄王一同入京吧。”
此言一出,一旁的军师们纷纷附和,“是啊,殿下。陛下在怎么样也不会置暨朝安危于不顾,不会贸然刺杀有北狄王在的队伍,不然被人揭穿难道要承认自己刺杀太子殿下吗?”
“微臣也觉得赵先生此言有理,北狄王是北地蛮夷之中目前势力最大的一支,又是第一个愿意归顺我暨朝的。就算是为了做给其他的北地部落看,自然也就不会贸然刺杀北狄王所在的队伍。”
“是啊是啊。微臣也这样觉得。”
七嘴八舌的讨论,让没有完全休息好的太子殿下有些头痛。他听了这些话并没有很大的反应,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好主意,那请问谁去劝说北狄王于我们同行入京城呢?”
军师们瞬间偃旗息鼓,就只听见那位赵先生从善如流的答道,“太子殿下,草民以为卢大人是最适合的人选。他随使团出使塞外,对于塞外的风土人情更加了解,这些日子以来也一直是小卢大人在与北狄王沟通,想必小卢大人对于北狄王已经有所了解,比在座诸位都更适合去劝说北狄王。”
似乎是终于缓过来了,太子殿下闻言不置可否,只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位赵先生,“先生,当真大才。”
那语气不辨喜怒,听不出究竟是夸赞还是讽刺。
只是说完这句话后,太子殿下只是扔下一句,“孤累了。”并起身离开了议事的营帐,徒留诸位军师茫然对视。
说实话,这群军师们自己也觉得自己很没用。没办法,太子殿下用兵如神,一路如同切菜砍瓜一般就打赢了斛律可汗的队伍。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纸老虎。这群军师们自然也就没有等到出谋划策的机会。而这种情形是他们在出征之前所完全没有预料到的。
不过这些日子以来,这位赵先生不动声色地出谋划策了好几次,更是在军营之中收拢人心,已经暗暗成为这群军师们之间的为首之人。
眼下见太子殿下离开,身边的军师们纷纷凑过来,“赵先生,您看这该怎么办?那小卢大人出身名门,就是他不肯去,我们又有谁能勉强的了呢?”
赵先生捻须不语,但是眼神中已经满是笃定之色。当然是因为那小卢大人看起来很好忽悠,啊不是,是天真直率、坦诚对人。这样的人他见多了,只要说两句家国大义,他们就会热血上头地去做这件事情,也不管是不是有人给他们挖坑。
对此,赵先生胸有成竹。
可是,等他真正去劝说小卢大人的时候,他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小卢大人虽然是一副热血上头的少年模样,却从始至终都是在称赞赵先生大才。说到最后,差点要引荐赵先生入使团
尤其是,小卢大人信誓旦旦地拍胸脯保证,“既然赵先生能够说动北狄王一同入京,必是不世出的出色人才。此等人才岂能屈居人下,做一介小小军师,入我使团之中,必能在使团之中谋得一官半职。”
说到最后,赵先生几次推辞,小卢大人还是热情高涨的劝说他来使团,“我出身范阳卢家,家中四代三公,有我引荐先生,必为先生谋得一官半职。”
这一幕里卢秉希穷追不舍的热情和他眼中真诚的坦率,以及赵先生忙不迭地逃走,简直让一旁的王鉴差点笑出声。
王鉴走到卢秉希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本以为此次出使塞外,是我要照顾你,没想到你如此熟于官场之道,倒是我白担心了。”
卢秉希诧异道,“什么官场之道?只不过是我祖父在我出门前叮嘱我,他说我出身范阳卢家,此行必定有人吹嘘我的才能。祖父他让我千万不要把这些称赞放在心上,他们都只是因为我范阳卢家子的身份才这么说的。
祖父他还说若是有人反复提及这些,那必是因为他出生寒微内心自卑,想做这些事情又怕身份不够不敢做。那这个时候我们就要用出身范阳卢家的优势,帮助这些人入仕,让他们能够有身份去做这些事情。”
王鉴听得目瞪口呆,心道“卢老族长可真是个妙人,一般的教导对于卢秉希未必起效。但是对于这种天真坦率的人来说,如果告诉他们,有时候要帮助这些出生寒微又心生自卑的人入仕做官,他们一定会不遗余力去做。”
卢秉希还在纠结,为什么赵先生不愿意接受他的引荐进入使团?他喃喃自语,“要不下次还是我主动去找赵先生吧,或许他以为我只是托词而已,我一定要让他看出我的真心。”
出于一种微妙的护犊子的心理,王鉴没有阻止卢秉希的行为,还是放任他频繁去找赵先生。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赵先生第一次感受到了执着要帮助于别人的人有多么可怕。他们简直无孔不入,无时无刻都无法避免他们出现在你面前。
这一切落在裴俭和闻钲眼里就是卢秉希费尽心机,想和赵先生打好关系,裴俭忍不住感叹道,“我承认我之前对于太子妃的看法有些刻薄,你看,赵先生明显就是想支小卢大人上当,可是小卢大人居然还能如此热心的来找赵先生,可见他心胸宽广。
我本来听说赵先生和小卢大人要打交道时,还担心太子殿下的母族和未来妻族不和,现在看来太子殿下可是身负龙气,自然是事事皆顺风顺水。”
说完,裴俭还杵了杵闻钲的胳膊,想要问闻钲“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结果说到一半,裴俭突然想起来,这赵先生就是闻家找来的。裴俭尴尬地指住了自己的话,掩饰般的摸摸鼻子。
就在太子殿下思索着如何回京的时候,一个出乎意料的人找上门。
年近四十的北狄摄政太后依旧明艳动人,她来了之后便开门见山道,“我愿与太子殿下一同入京,只为缔结暨朝和北狄的盟约。”
面对着这天上砸下来的馅饼,太子殿下却相当谨慎,“王太后会不会太冒进了吗?孤之前允诺了会让暨朝和北狄结盟不假,但是如今的天子依旧是我父皇。帝王之心,难以忖度。难保陛下不会觉得杀掉北狄的王太后比结盟对暨朝更有利。”
这位明显有汉人血统的北狄摄政王太后却很笃定,“不会的,当今陛下不会愿意再挑起战火。”说着这句话,摄政王太后的眼神平静地对视着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莫非不知道,您如今的声望比之陛下只高不低。
陛下如此恋权,不会再给殿下你一次提高声望的机会。相反,陛下一定会答应结盟。因为这是最好的消磨太子殿下声望的方法。”
这位摄政王太后的话不言而明,将此次太子殿下的军功归结于两朝的盟约,而非太子殿下的英明神武,想必会是陛下更喜欢的选择。
太子殿下长久的凝视着她,凝视着这个实际上掌控北狄的女人,有些敬佩道,“北狄能在北地的部落之中,发展壮大为第一大部落,想必王太后功劳不小。”
看着摄政王太后那张脸,不知为何?太子殿下总是觉得有几分熟悉。他心中有所猜测,却不敢认定,只能旁敲侧击地询问道,“我观王太后似乎是汉人,不知是否是战乱之中被北狄掳去的边境城中汉家女子?”
听到这个问题,北狄的这位摄政皇太后却是不慌不忙地反问太子殿下,“此事,太子殿下当真想好了,要知道答案吗?”她眼神危险,似乎带着某种笃定的意味。
太子殿下只觉得似乎对方知道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而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他并不想知道。太子殿下笑道,“王太后不便说明也罢,反正于孤而言,王太后只有盟友这一个身份。”
两个聪明人就此达成共识,只等待着回京上路的那天。
这个消息传出时,无论是军营之中还是使团之中的人,皆是欣喜若狂。无他,有了王太后的同行,他们的安全保障显然更上一层楼。
唯一感到懊恼和沮丧的就是赵先生,他此刻简直捶胸顿足。他此次不顾危险和后果的来到军中,不就是为求一个功名和官职吗?早知道王太后如此容易说动,他就该在那范阳卢家子说要引荐他的时候顺水推舟一把,那如今不是功名也有了,官职也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