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初定,太子殿下这些日子的忙碌在卢秉真的意料之中,不过她不知道萧旻对于将她卷入漩涡中的愧疚,对于萧旻如此的紧张只觉得啼笑皆非。
萧旻还不知道她瞒着先前生病之事,见她当真表现得毫无违和,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而谈起各种事情起来。
倒是卢秉真忍不住问了一句先帝的身后事,“听说先帝如今依旧停灵在崇华殿内,我也是晚辈,也该去祭拜一二才是。总归不能让人在明面上抓住把柄。”
先帝之死早已被牢牢扣在了顾嫔和豫王的身上,可是其中始末,对坐的两人心底都清楚。
听了这话,萧旻面色如初地替阿蕤掖了掖被角,“不必了,阿蕤。我已经替你和母后向宗正寺告过假,说你身体不适。等过两日父皇出殡的时候,你去一起送送就好。”
“母后?”阿蕤惊讶出声,“母后在那夜宫变之中也受了惊吓?”
眼看着阿蕤就要起身召开侍女问个一清二楚,萧旻无奈压住了她的被子,又怕她用自己天生的怪力强行挣脱,安抚道,“阿蕤,母后没什么大事,她就是和你一样。”
阿蕤眨眨眼睛,纤长的睫毛扑闪了两下,明白了萧旻的意思。
仔细想想,阿蕤觉得这确实是闻皇后会做的事情。闻皇后对于先帝早已厌恶至极,这些年来都是迫于先帝天下之主的威势不得不虚与委蛇。
可如今自己的儿子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皇帝,闻皇后自然也无需再忍,随着自己的心意做事,连最后的一点都不愿意再装了。
知晓先帝曾经对闻皇后做的事情的人,知晓此事后大多都觉得畅快。阿蕤也是如此,所以她也没有多劝什么,反而关心道,“那母后身体如何?我到底年轻好得快些,不如我去给母后侍疾,陪着说说话也好。”
不过,闻皇后如果没有主持先帝丧仪的话,又是谁在主持此事?
皇太后娘娘?不可能,皇太后娘娘年事已高,也没有让长辈为晚辈操持此事的道理,就算是皇家也没有这样的先例。太子妃殿下?阿蕤想想自己至今任然在东宫景和殿中修养,连外人都没见过几个。
“莫非是许昭仪?以许昭仪的位份去操持先帝丧仪会不会太低了些?”萧旻神色如常,“孤没有交给任何一个后宫之人主持此事,孤让宗正寺去操持此事了。”
“?清晏,你是认真的吗?如果这样的话,那岂不是丧仪上的一点小事宗正寺都要来禀报你?”
萧旻默不作声,阿蕤却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在陛下昏迷后那段最为云波诡谲的时间里清晏依然有时间回东宫休息,眼下却只能好几天才回一次东宫。
抬手抚上萧旻眼底明显的青黑,阿蕤有些生气的抱怨道,“清晏你未免也太不顾惜自己的身体了。交给许昭仪也不是不行,何必将所有的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
萧旻却是反手握住阿蕤的手,温声道,“操持过先帝丧仪的太妃们到底是名分上更高些,孤既然不打算让你这个太子妃殿下操持先帝丧仪,自然也就不会让其他人日后能借此事的由头骑到你的头上来。”
阿蕤听他的话,又觉得啼笑皆非,她总是觉得太子殿下似乎对她有什么误解?就好像她是什么柔弱的小白花。似乎从那夜宫变之后,清晏就一直这么觉得的。
她这样想着,也就这样问出了口,“清晏,你是不是总觉得我很柔弱,需要周围人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呵护,才能平平安安?”
“不是吗?阿蕤”,迎着阿蕤诧异又好笑的目光,萧旻平静地说道,“你看,人人皆知刺杀陛下是万万不能沾的事情。就算被人许诺了高官厚禄、丹书铁卷,此事也是万万做不得的。否则,一朝事败,那就是诛九族的大罪。
可是阿蕤你只是知道了情形凶险,就自告奋勇去做此事。若是我心怀不轨,往日里的温存爱意都是伪装出来的,全为了此事而铺垫,在你得手之后,再将你诛杀告慰先帝亡灵。
阿蕤,到时候你可有半点还手之力?甚至孤还可以借此机会,将范阳卢家连根拔起,从此世家元气大伤,皇权更加稳固。阿蕤,孤知道你素来聪慧,你告诉孤,若是此事当真发生,你又该如何破此局?”
说到最后,萧旻甚至有几分怒意勃发。
阿蕤也知道那夜之事过于莽撞,只能语气弱弱地解释,“可是当时不是情形危急吗?我也是为了解东宫之困”,阿蕤的语气渐渐地理直气壮了起来,“我嫁入东宫,本就是相信清晏你,若是在此事还有所犹豫纠结,置陷入险境的你于不顾,那我又何必嫁入东宫呢?那我可听从父母的安排,安安稳稳地嫁给一个世家子,过平安又无趣的一生。
再说了,我的行为固然莽撞,可也全然是为了你和东宫,你,你如今居然。”
原本萧旻还想趁机再说些什么,让阿蕤今后记得将自己置于第一位,就看见阿蕤已经有了生气的先兆,也听出了她语气之中隐隐的愤怒。阿蕤总是如此,每每生气之前,就开始将目光移向别处。
萧旻也听出话语之中对于自己的维护,那一句“那你就效仿前朝昭烈太子妃殿下”终究没能说出口。萧旻思来想去,最后也只能清浅地叹气了一声,“算了,阿蕤,此事孤已经亲自扫尾,不假他人之手,想必也不会留有后患。”
眼看着两人的谈话陷入僵局,极擅察言观色的拂霜公公适时禀报道,“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后宫尚宫来询问,重阳节是否要在宫中办一场家宴?”
“中秋之时,父皇刚刚清醒,满宫里都为父皇的病情担忧。如今斯人已逝,活着的人确实也该办场家宴,冲一冲宫里的冷清气”,说着,萧旻转向阿蕤,询问道,“阿蕤,此事你来操持可好?”
卢秉真当然不会拒绝,点头应下了此事。她也知道清晏说这番话也是为自己的担忧,见他给台阶自然顺着下来了。不过想起这些时日里,传到自己耳边的话,卢秉真又忍不住好奇多嘴了一句。
“清晏,群臣几次进谏劝你登基,为何你还是不愿意登基?你是想在陛下出殡之后再行考虑此事吗?”
“他们把话传到你这边了?”萧旻神色有些不悦,他在阿蕤面前除了克制怒气免得吓到她之外,几乎从不掩饰自己的情绪。
“也谈不上传话来此处,只是我偶然听人多嘴了几句罢了。清晏,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自从斩杀斛律可汗一战之后,太子殿下越发积威深重。普天之下,还敢如此直接询问的人,怕是只有卢秉真一人了。可这却是太子殿下刻意娇惯出来的,他喜欢阿蕤在她面前最真实的反应,就是任性生气的模样也一样让他连心尖都忍不住发颤。
拂过阿蕤垂落鬓边的几缕发丝,萧旻有些随意地说,“其实没什么原因,不过是你上次病了吓到孤了,担心你这次也会生病。这才刻意把登基的日子向后推迟了一些日子。孤只是打算和你一起罢了。孤在前朝登基,你在后宫被册封为后。”
两人正说着话,先前询问重阳家宴的尚宫去而复返,隔着一道帘子禀报道,“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皇后娘娘说希望闻家的姑娘也能参加重阳家宴,这里是皇后娘娘给的闻家姑娘的名单。”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不解为何闻皇后要在重阳家宴上召自己娘家的姑娘们进宫。她如今是皇宫之中最尊贵的女子,又少了先帝这个掣肘之人,想念娘家侄女直接召入宫中伴驾就是,何必如此麻烦。
就听见尚宫颤颤巍巍的嗓音再次响起,“皇后娘娘还说,若是太子妃殿下不嫌弃,可以让闻家姑娘们帮忙在重阳家宴一事上打打下手。他们早就想和太子妃殿下这个表嫂亲近,眼下也是难得的机会。”
这回就算是阿蕤不若萧旻心思九转,也从中品出了一丝不一样的意味。阿蕤颇为玩味的反问道,“闻家姑娘帮着我一起在重阳家宴上打下手?你可确定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假传皇后娘娘懿旨,按照宫规这可是死罪。”
尚宫慌得在地上连连磕了几个头,“奴婢不敢,奴婢不敢。此话乃是皇后娘娘原话,千真万确。”
这场面看得阿蕤有些于心不忍,也不愿意为难这些从中传话的人,正欲让她起身,就听见太子殿下语气淡淡、不辩喜怒。“既如此,尚宫就多加操心重阳家宴之事。闻家姑娘到底是娇客,怎么有让她们做事的道理?”
得了太子殿下的一句准话,尚宫擦了擦额头的汗,起身告退离开。
萧旻随手将闻家姑娘的名单放在矮几上,温声道,“阿蕤,不必太过担心。孤会和母后说,重阳家宴一事你的病尚未痊愈,就不参加了,免得给母后和皇祖母过了病气。”
点了点头,阿蕤平静地目送着萧旻离开。其实她觉得这样的安排更好,她并不精通宫务,重阳家宴又是先帝去世之后的第一次家宴,难免繁琐复杂。若是当真由她打理,就怕后面还是要麻烦清晏。可是清晏管得前朝千头万绪的事情已经够累了,阿蕤也不忍心再劳累他。
阿蕤的目光却停留在矮几上的名单上。风从窗外吹进,翻开了那本名单。翻开的那一页上赫然是一个女子的画像,右上角写有三个小字“闻琼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