恺福挂念许叔彤,只带了威明和阿珠,一路风驰电掣往医院赶。
进到病房时,许叔彤正拿笔写着什么。
恺福站定了,等了一会,见许叔彤似是仍未察觉到自己,便轻声问道:“许先生,身体好些了吗?”
许叔彤听到声音,抬脸见到恺福,疑惑地问道:“你是?”
威明道:“这位是我们家大小姐,也是救你出来的人。”
许叔彤料不到那些粗猛大汉口中的大小姐竟是这样一位娇小天真的女孩子,一时愣在那里,半天才反应过来,说道:“是你救了我?”
恺福见他脸上满是伤痕,右耳缠着纱布,但血仍是溢了出来,她想起那天的情形,心里微微抽搐了一下,走到他身边,说道:“是啊。感觉身体好受点了吗?听医生讲,你饭吃的很少,是不是不合胃口?你想吃什么,我让他们找人做了送过来。”
恺福一连串讲了这么多,许叔彤却只问道:“为何救我?”
恺福“嗳”了一声,玩笑似的说道:“随便玩玩,只是没想到事情闹得这样大,都不知怎么收场。”
许叔彤又一次问道:“为何救我?!”
听出语气不善,恺福有些生气,回道:“你不谢我,这语气倒像是来质问我?”
许叔彤低下头不再看她,边写着字边说道:“如今的世道,人心难测,先将事情弄清楚了再谢比较稳妥。”
恺福何曾被人这般顶撞过,一时气急语塞,愣在那里。
阿珠忍不住咂了咂舌,一丝声也不敢出,她知道大小姐受了气,是绝不允许别人帮她解围的,一定要她自己回怼过去,方才解气。
果然,只过了一会儿,恺福便高声说道:“我可不想你的孩子还未出生,便没了父亲。”
许叔彤停了笔,惊讶地看着恺福说:“谁的孩子?”
“你的孩子,还在腹中尚未出生的孩子……”
许叔彤道:“我还没成家呢,哪里来的孩子?”
“知道您还没成家,可是敢做不敢认,呵,也不过如此!”恺福鄙夷地说道。
“从来没做过,何来敢不敢认之说?!”许叔彤重又拿起笔,满不在乎地回道。
“别告诉我,你连玉秀是谁都不知道?她告诉我们她怀了你的孩子,哭着喊着求我们救你出来……这怎么说?”
“玉秀?王玉秀吗?我与她不过是见过几面罢了,她来旁听我的课,问过我几个问题……怎好开这种玩笑?她在哪里?可以请她来与我当面对质……我已是订了婚的人,断不可这样败坏名声。”许叔彤皱紧了眉,义正言辞地回道。
“她在哪里,我也不知。既然你这样说,等我找人问问她便是了。托你的福,我最近一直被禁足在家,好不容易偷跑出来,谁都没见呢,先来看你的伤势。好了,看你也没什么大碍,还有力气愤世嫉俗呢,那我就先回去了,你好好养伤吧。”恺福转身便要离开。
“等一下。”许叔彤喊道。
“怎么了?许大教授!”
“多谢小姐相救,”许叔彤语气缓和了一些,继续说道:“我的伤好得也差不多了,我想我可以出院了,麻烦大小姐同手下的人说一声,让我出去,医药费我会托人转交给你的。”
“出院?”恺福像听了有趣的笑话一般,笑着说道:“你说你要出院?你要去哪里?”
“回学校。继续教我的书。”
恺福“嗯”了一声,又道:“为了救你,费了很大的功夫,虽然我是有些本事,不过一时半会我也没办法让你跟没事似的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我不明白。”
恺福道:“许先生学问大,一定知道什么叫做四面楚歌、八面埋伏、山穷水尽、走投无路吧……”
“不知道。”
恺福突然有些心累和心烦,心想:“救人可真不好玩。”但又怕他惹麻烦,只好耐着性子说道:“你知道他们为何抓你吗?”
许叔彤点点头,想起在狱中他们硬要自己承认的那些事情。
恺福也点点头,说道:“现在事情闹大了,外面的人都以为你死掉了,为着你的事情闹游行呢!这个时候,你回学校不就明明白白地告诉天底下的人,是我把你弄出来的吗?你没事,我可会死的。我这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的大好时光,可不能就这样死了。”
许叔彤听了这话,想了一想,怒道:“既然如此,当初何必将我救出来?”
“那你不如去问问你的玉秀小姐,为何非要说自己怀了你的孩子,到处痛哭流涕求佛拜祖地求着大家救你了。”恺福甩了甩手,将锅也甩了出去。
“啊,对了,”见许叔彤低头不语,恺福又道:“你的老师,铃木什么来着……也来了。”
“铃木老师?他怎么也来了?”许叔彤惊道。
“他来救你啊,可是他,晚了一步!”恺福忽然心存不善,得意洋洋地告知他这个消息,有意要惹许叔彤发急。
“那你还不快些让我出去见老师!”许叔彤果然急了,怒道。
听着这着急的口气,恺福心里有一种大仇得报的愉悦,可表面上仍然一副恨铁不成钢地无奈,只叹气道:“你连脑子也被打坏了吗?唉,本小姐是真地错了,真不该救你出来,惹出这么多麻烦来,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真盼着能遇见位神仙,把这一切送回到救你的那一天,我一定痛定思痛,绝对不多管闲事。我可警告你啊,最好老实地待在这里,你要是胆敢惹麻烦,本小姐就拉着你、玉秀还有那个什么铃木老师一起陪葬。哼!”
“好,那让我跟铃木老师见一面总可以吧?”许叔彤口气又一次缓了下来。
“我会尽量安排的!”恺福凶凶地说道,说完转身便走了出去。
“我可告诉你们,大小姐我的小命可全在你们这了,要是办差办得好,每人奖你们一百块大洋,要是出了岔子,先把你们的头揪下来,知道吗?”恺福凶神恶煞地对保镖说道。
“知道了,大小姐!”
“好生看着点,不管他说什么,别跟他废话,这人好不讲理。”恺福又嘱咐了好一通话,才出了套房。
恺福走出病区的长廊,刚要下楼梯,却被人挡住了去路。
威明恶狠狠地推着那人,仔细一看,竟是允宁,便识趣地退到了一旁。
“怎么又在这里碰见你了呢?”恺福心虚地问道。
“是啊,我来看个朋友,你呢?”允宁道。
“我?”恺福在心里盘算着到底要不要将许叔彤的事情告诉允宁,嘴上不由地支吾了起来,说道:“我也来看朋友啊,医生说我朋友身体状况很差,我可是好不容易出来的,托您大少爷的福,今天我们府上吃螃蟹,回去晚了我可是会被骂得很惨。”
允宁将她拉到一处隐秘处,恺福被他拽得走路有些磕绊,便挣脱道:“你做什么,这般无礼。”
“人是你救的吗?”允宁问道。
“什么人?谁?”恺福声音低了下来。
“还能有谁?许叔彤。”
“许叔彤?”恺福心里咯噔一跳,犹豫片刻,还是飞快地下定了决心,故作生气地嘴硬道:“许叔彤不是被打死了吗?你也太高看我了。我总不能会什么起死回生之术吧?”
“那你说说看,那间病房里的人是谁?”允宁指了指走廊东面的方向。
恺福叹了口气,说道:“你怎么就跟这杠上了,既然大少爷这般猜疑,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那好吧,我带您去看看就是了。”说完,便挥挥手,示意允宁跟过来。
允宁半信半疑地跟在她后面,来到上次同保镖打招呼的那间病房前。
恺福推开门,穿过小客厅,进到里面的病房,病床上俨然是一位女子,手上、脸上缠满了纱布,正靠着被枕,由人喂着汤水。
“看好了吗?”恺福笑盈盈地问道。
允宁哑然失笑,只好点点头。
“她是?”出了套房,允宁问道。
“别问,不是你要找的人就是了。”恺福干脆利路地回道。
允宁耸耸肩,便闭了嘴,跟在恺福身旁静静地走着。
“对了,玉秀怎么样了,出了这么大的事,她还好吧。”恺福忽然想起来。
“还好。”允宁淡淡地回道。
“孩子怎么样了。”恺福又问。
允宁摇了摇头。
“怎么?孩子也出事了?”
“不是,她根本就没怀孕。”允宁摇摇头叹道。
“啊?”恺福惊道:“为什么?她?”
“大概是太想要救人了吧。所以这样讲一下好搏一搏同情。”
恺福点点头,心中有些着急回去,刚要道别,便听到有人喊:“陈先生!”
允宁抬头一看,竟是紫柔。
“紫柔小姐。”允宁唤道。
“咦,你又来看望玉秀吗?”紫柔笑道。
允宁含糊地应了一声,又笑着说道:“啊,不是,我来看其他朋友,你呢?怎么又过来了……”
“我下课了嘛,再过来看看玉秀,她仍是不太好。”
“怎么,玉秀在这里住院吗?她怎么了?”恺福问道。
“是啊,您是?”紫柔眯眼笑着问道。
“这位是唐小姐。紫柔是玉秀的朋友。对了,你要不要去看看玉秀?她听说了许先生的噩耗,一下子打击太大,就病倒了。”允宁问道。
恺福迟疑了一会,掏出怀表来看了看时间,方才说道:“好啊,那如何不打扰的话,就去看一看她。”
紫柔在一旁听着二人的对话,不明所以,但还是领着二人进了病房。
玉秀仍是在昏睡着,她嫂子胡玉珍陪在一旁,见到有人进来,忙站起来。
“这位是唐小姐,我们一起来看个朋友,刚好遇到紫柔小姐,顺道来看看玉秀,来得匆促了点,也没带什么礼物,请您见谅。”允宁客套道。
紫柔忙道:“玉秀早先的医药费便是这位陈先生付的。”
“真谢谢您,陈先生,回头让我们家玉衡把钱给您送去。”
“这倒不必了,您只管照顾好玉秀就是了。出了这样大的事,我们也没能帮得上忙,说起来实在惭愧。”
“您别这样讲,陈先生,您帮的已经够多了。”胡玉珍自觉尴尬,干笑着回道。
恺福轻轻碰了下允宁,允宁意会,又道:“唐小姐出来的时间有限,着急回家,恕我们先走一步,改天再来探望,有什么困难,一定不要客气,只管让紫柔告诉来找我们就是了。”
出了病房,恺福道:“我时间来不及了,你若空闲的话,帮我送个果篮,再买点燕窝、海参什么的补品送过去吧,她精神这般不好,需要好好补补。”
“哀莫大于心死。吃再多的补品也补不了心里的痛。”允宁长叹了一口气。
“她同那位许叔彤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我猜应该是恋人关系吧。”允宁不确定地道。
“那些静坐的学生都散了吗?”恺福又问。
“冯帅迟迟不给出交待,那些学生又怎肯离去?”
恺福点点头,说道:“我真地要赶紧回家了,得空再见,先告辞了。”说完,心虚似的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