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约成婚两个月后,林月乔要跟楚湛睡进同一间厢房了。
总算有点真正夫妻的样子了。
在浴房泡澡的时候,林月乔脑子里还在回忆楚湛刚才说的话
“只要你真的出现在我面前,我就什么办法都没有。”
“你其实可以恶人先告状,我还是会难受,如你所愿。”
氤氲的水雾让思绪全然飘离,她唇角禁不住向上弯起。
舀起一勺水,缓缓浇在左肩。
回想着方才指尖玩弄腰间配饰时,楚湛绷紧的拳头。
她第一次如此直接地感受到自己对他的吸引力,那力度,就暴露在他因用力而泛白的指节上。
从前的失控与不安感缩小了许多。
她开始对未来充满希望,却并不是因为爹娘终于把爱和关注,倾注在了她身上。
而是因为那股突然萌芽的掌控感。
从她正在夺取腕铃操控力那一刻起,那股掌控感,就突然在她内心深处迸发而出。
小时候她一直很喜欢那个腕铃,但那腕铃像个死物。
就连翡翠铃铛都像是被石头覆盖,怎么都擦不干净,作为饰品,它都算得上丑陋。
可就在她进入识神之中,直面那两团吓得她魂飞魄散的黑色意念,她突然感觉到,腕铃似乎苏醒过来,成了活物。
它带着兴奋与期待,等待她的命令。
而且,它也确实照做了。
后晌跟苏忘河道别之后,林月乔一直在琢磨这件事。
她越发觉得,娘亲告诉她的那个道士送她腕铃的故事,才是腕铃真正的来历。
这件事细想越发合理,否则腕铃不可能只有离她越近的时候,灵力才越强。
作为二品法器,自身完全没有灵力的人,照说该是无法催动法器,而她爹却可以做到。
要想催动那腕铃,只需两个条件,一是离林月乔一定范围内,二是催动法咒。
或许,旁人催动腕铃,其实是借用林月乔的灵力。
而她父亲,之所以从前愿意把腕铃给她当嫁妆,一定不止因为腕铃原本就属于她。
原因之一,是因为他知道,腕铃离了她,就成了废品。
而第二个原因,必然是因为担心那道长说的话应验千万不要把腕铃当成法器转送他人,否则用它之人,迟早会遭到反噬,林家也会因此招来灭门灾祸。
回忆上辈子林家惹上魔宗,招致追杀,似乎就是因为应验了道长的忠告。
起初就是因为林月乔跟楚家的婚事黄了,腕铃传给了林月峰。
而林月峰借用腕铃,操控他人的欲望与野心,不断膨胀。
父亲曾说不能借腕铃之力,直接谋取横财,但林月峰不听忠告,私自谈生意,利用腕铃无底线的作恶牟利,大发横财。
因为腕铃的操控十分隐秘,不易被人拆穿,林月峰越发张狂,被他操控的受害者身份地位,随着他的野心,水涨船高。
最终,他惹上了一个伪装成凡人商贾的魔修。
那魔修已至魔婴境,哪怕林月乔就在腕铃一旁,也远没有击破那魔修的识神防御的灵力,更何况林月峰独自去惹事找死。
腕铃当场被那魔修夺走了,他当时并没有伤害林月峰性命,可能是不屑捏死这只蚂蚁。
林家父子捶胸顿足,奈何对那魔修无计可施。
失去了操纵人心的法宝,林家生意一落千丈。
很快,因为林月峰被狐朋狗友蒙骗,囤积了一屋子卖不出去的昂贵药材,药材变质发霉,林家彻底败落,也失去了沈家这第二任亲家。
到此为止,林月乔也只是跟家人一起,开始了拮据贫困的生活。
可到了第二年,那个抢走腕铃的魔修,忽然杀了回来,逼问林家腕铃的主人是谁。
娘亲看这魔修满面杀气,甚是可怕,便称腕铃的主人,是十多年前偶遇的一个道君,那道君觉得与他家孩子有缘,便赠送了这串腕铃。现如今早,道君跟他们断了联系。
那魔修并不好骗,但他没想到这样一件强大的法宝,主人真的就在这户凡人家中,所以他信了孙婷的话。
因为这腕铃是那魔修从林月峰手里抢来的,随后几个月,他便带着林月峰,四处寻找那道人。
由于受不了成日与魔修相伴的恐惧,林月峰很快出卖了林月乔。
他告诉魔修,腕铃的主人就是林月乔,因为腕铃离林月乔距离越远,灵力就越弱,只对她有这样的羁绊。
林月乔被莫名追杀的厄运,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
好在孙婷了解自家儿子的性格,她提前猜到儿子会供出女儿,所以她早早带着林月乔隐姓埋名,逃出了家乡。
逃亡过程中,沈宴辞不但了盘缠,还斥巨资请了一位金丹期修士,贴身保护林月乔逃命。
可惜终究没能扭转她悲惨的命运。
那魔修得知主人真是林家人,为了斩草除根,直接灭门。
林月峰出卖了她,却死得比她还早几个月。
如今想来。
那魔修之所以一年后突然急着回来,杀死腕铃主人。
很可能是为了破除腕铃对他的反噬。
前世令她费解的悲惨命运,终于在此刻串连成线。
腕铃真的属于她。
而这一世,却因为她背弃林家,强嫁楚家,被父亲提前送给了林月峰。
她必须拿回自己的腕铃。
否则半年之后,林月峰就会如上一世那样,招惹那个魔修。
要怎么拿回来
她爹谎称腕铃是他祖上传下来的宝贝,如果她明抢,她爹肯定会花钱请万青万山兄弟俩来整治她。
还可能会惊动林氏宗主,去官府告她。
转念一想,如果腕铃真的听她操控,万青和万山根本不是这二品法器的对手。
而且,腕铃能给人强加意念,只要能听她操控,她甚至能操控她爹和林月峰,不让他们去学宫和官府闹事,控诉她违背人伦孝道。
关键就在于,她能否自如的操控腕铃。
如今,她确定自己可以在腕铃被法咒催动后,反操控腕铃发出的攻击意念。
但因为不知道腕铃的催动法咒,她无法主动发起袭击。
真的没办法吗
林月乔忽然想起自己此前没用法咒,就轻易操纵了坤灵扇的力量。
那么,她有没有可能只靠自身意念,无视法咒,直接操控本就属于她的腕铃
她决定试一试。
明日去学宫就开始。
暂时不能让林月峰发现她的尝试,得找个隐蔽的地方伏击,尝试能否远距离唤醒腕铃的回应。
纷乱的思绪逐渐回笼,澡桶里的水都快凉了。
林月乔起身出浴,裹上浴袍,快步回到院子里。
进屋时,她路过正卧。
楚湛已经穿着睡袍躺在床上,正在专心致志地看书。
林月乔并没有逗留,轻手轻脚快步走过,以免打搅了他看书。
然而,她的体香随着水分蒸发,飘散在空气里,四处弥漫。
躺在床上的楚湛,一瞬间绷紧了身体。
他仿佛能透过空气,触摸到她潮湿的肌肤。
手里的书,被楚湛拇指捏得两边向前折起。
楚湛屏住呼吸,面无表情,目光盯着书页上,开头那个“浊”字。
裹着藕荷色浴袍的林月乔,在楚湛余光中碎步走过。
楚湛的心脏没来由跳得很用力,浑身被激起一股剧烈的破坏欲。
连那个“浊”字,都在他视线里震颤起来。
他脑海忽然浮现林月乔撒娇时的表情和姿态。
不是记忆里她还有点婴儿肥的脸。
而是现在,重逢之后的林月乔。
林月乔无甚表情的时候,那双睡凤眼总带着一丝拒人千里的高傲,似慵懒,又似不屑。
所以她笑起来,眯成月牙的双眼,总是能给人反差感极大的冲击力。
楚湛从小就时常因她的笑容出神。
而现在的林月乔,凭空又多出一种可爱。
楚湛难以形容那感觉。
这让她从前的那些可爱变得不太一样。
加在一起,并不只是多了一点可爱,而是放大了数倍。
这想法很奇怪,楚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心里衡量林月乔的可爱程度。
这还用得着衡量吗他甚至答应跟她睡进了同一间厢房。
跟她面对面谈判,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他或许应该改用书信和她交流。
第二天清早,林月乔完全没有平日里赖床的兴致。
几乎天一亮,她就睁开了眼睛,神色亢奋得就好像她假装睡了一晚上。
然后她就开始探听隔壁正卧里,楚湛的动静。
听了好一会儿,她才听见缓缓推门的声音。
楚湛的脚步很轻,她无法探知,但她知道是他进门了。
这小子居然起得比她还早。
起那么早作甚
不久后,她听见隔壁靠近床铺的方向,传来一声不太愉悦的叹息。
林月乔更纳闷了。
大清早的,楚湛在为什么事不爽
“乔乔,你醒了”隔着墙壁,楚湛警惕的嗓音忽然传来。
吓得林月乔猛一激灵。
这家伙居然用识神探查她的动静。
耍赖皮
林月乔急忙直起身,坐回床上。
只隔着一堵墙的距离,楚湛能感知到她具体的位置,甚至是姿态。
她一大早听墙角的样子,可算不上十分迷人。
美人计还没施展,就要丢人了。
“啊我刚醒,头有点晕,在墙边靠一了会儿。”林月乔此地无银百两。好在楚湛很少怀疑她的话,但他有些疑惑“你为何时常头晕乏力是不是心法修炼出了问题”
林月乔脸颊发烫,又不能说自己只在他面前会有这些反应,只好说改日去找师父请教请教。
楚湛语气严肃“尽快查明原因,这种事,不能耽搁。”
林月乔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
隔着那堵墙,她轻声提议“哥哥若是着急的话,也可以亲自为我疏通经络呀”
隔壁沉默了一阵。
“哥哥不会疏通经络。”楚湛斩钉截铁。
林月乔不服“这是心法入门基础吧连我都会诶”
“乔乔真厉害。”楚湛铁了心认怂。
云谷学宫。
上午练完体术,林月乔就找借口支开朋友,独自潜入木春堂。
躲在西侧灌木丛旁边的石墙后,她一直守候到后晌。
进出来往校场和打坐室的修士络绎不绝,却怎么也等不到林月峰的身影。
没时间耽搁,林月乔只能找了几个陌生面孔,打听林月峰去向。
这才得知,林月峰昨日突然倒地抽搐后,告假日,正在家休养。
林月乔只好暂时作罢。
本想着天后再尝试唤醒腕铃。
没想到,当天傍晚,散学下山的半途中,两个熟悉的高大身影,缓缓推开了周洛瑶和赵望舒,一左一右,跟林月乔并排而行。
是林万青和林万山兄弟俩。
“你家里有点事找你呢,堂妹。”林万青态度和气地轻声告诉林月乔。
周洛瑶他们知道这兄弟俩跟林月乔是亲戚,见他们似乎有私事,便识趣地走开了。
林月乔皱起眉,猜到可能林月峰被反噬受伤,她爹又请这兄弟俩帮忙,想把她捉回去。
“什么事”林月乔态度平和地问了句,而后状似随意看向周围,想看看楚湛或者苏忘河在不在附近。
万青和万山是云谷学宫实力靠前的弟子。
走这条路下山的人当中,能轻易制住这兄弟俩的,只有楚湛和苏忘河。
但她接连张望了两次,周围都没什么动静。
“你爹找你有点事。”堂兄林万青平静地告诉林月乔。
另一旁的林万山则有点幸灾乐祸地调侃“你把阿峰揍得挺狠啊,妹妹”
“我没有揍他,是他想用腕铃当众让我出糗。”林月乔尝试跟这两人沟通“结果他被腕铃反噬了,忽然倒地抽搐起来,我也帮不上忙,当时已经有人去找师父求救了,我插不上手。”
兄弟俩闻言,越过林月乔头顶,对视一眼,撇了撇嘴,依旧事不关己地打听“阿峰为何要当众捉弄自家姐姐”
林月乔不太想说真相,依照这兄弟俩的性格,估计不会同情她的遭遇,得知真相后,只会觉得她家自家人打自家人,很可笑,很快就会传得学宫里人尽皆知。
“他或许是想跟我开玩笑,没想到被腕铃反噬了。”林月乔敷衍“不过我爹可能会不分青红皂白教训我,我不太想回去,二位堂兄能别插手这件事么”
“我们当然不好插手。”林万青说“妹妹别紧张,我们只是奉父亲之命,护送你回家。你回家把事情跟你爹交代清楚了,没什么的,都是自家孩子,估计你弟弟在闹脾气呢,那小子这么大岁数了,闹起来还会在地上打滚,哈哈。没什么的,我跟万山也经常打架,我爹就是让我俩在祠堂跪一宿,然后相互道歉。”
大概是她爹去请求这兄弟俩的父亲,帮忙把她送回家,这兄弟俩确实没有恶意,林月乔也没有立即翻脸。
她神色镇定地尝试用玩笑的口吻,打听林惠丰请他们帮忙送了多少钱。
她打算出双倍的价钱,请他俩别插手这件事。
到了山脚下的时候,兄弟俩听出了林月乔收买的意思。
“妹妹这样子,就叫我们不好做人了。”林万青尴尬地笑说“自家人帮个忙护送妹妹,收什么银子呢你爹好像只是上门的时候,带了点药材当伴手礼,具体是什么,我们也不知道,我爹都已经吃了点了,这嘱托没法推啊。”
林万山也附和“妹妹离家出走很久了吗气性真不小啊,哈哈,花钱都不肯回家,你爹平时会对你动粗还怎么的他也打不过你啊”
林万青提醒他“叔父手里有那个二品的腕铃,妹妹怎么打要是真的动用法器,哪怕我俩一起上,可能也打不过那法器。”
于是,这兄弟俩不说话了,用一种同情的目光,看向林月乔,示意她继续往家走。
林月乔还没有确定自己能在没有法咒的情况下顺利催动腕铃,如果就这么回林家,后果难以预测。
林惠丰本就因为婚事,恨不得跟她这个不孝女断绝关系。
现在他唯一的宝贝儿子还因为她受伤,她一旦回去了,很可能任人宰割。
她停下脚步,对兄弟俩摊牌“我不会跟你们回去的。”
“跟你说了没事的妹妹。”林万青有些不耐烦了“我保证,要是叔父对你动粗,我俩肯定拉着他。”
林月乔摇头“请你们不要插手我的私事,我决定不回家,就不会回家。”
兄弟俩同时深吸一口气,“不要把事情搞得难看吧”林万青用警告的口气最后一次劝说“是你亲爹找你回家,怕什么呢”
“亲爹和亲爹之间天壤之别,我爹对我,跟你们爹对你们,并不一样。”林月乔冷冷回答“你们不了解我家的情况,没必要替我决定。”
林万青不说话了,跟林万山使了个眼色,让他当恶人。
林万山便看向林月乔,低声说“妹妹不会是想被我们打晕,强行扛回家吧”
“我不想。”林月乔退后一步,双手抱臂,冷下脸威胁“你们要是敢动手,我保证你们会后悔。”
林万青皱眉“注意你的言辞,阿乔妹妹,我们只是奉命行事。”
“噗”林万山笑着调侃“吓死人了,阿乔妹妹拿了个沐霖大典排名二十,果然不把哥哥们放在眼里了,你倒是说说,你要怎么让我们后悔”
“这还要问,你俩没带脑子么”不远处陡然传来楚湛不悦的嗓音“你们猜乔乔是怎么拿到的排名”
林万山的笑容瞬间僵住,他没有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而是惊慌地看向林万青,不敢面对来人。
兄弟俩压根不敢转身,脸色惨白地同时看向林月乔,用眼神求助。
林月乔依旧双手抱臂站在原地,冷冷询问“还想继续多管闲事么二位堂兄”
兄弟俩尚未回应,眼前人影一闪,楚湛已经立在林月乔身前,歪头面无表情盯住他们兄弟二人。
在沐霖大典决战圈入口,林万青就已经品尝过被楚湛倒数几下,瞬间劈晕的滋味,实在不敢再挑战一遍。
他眼角抽搐着,抱拳赔笑“开个玩笑,我们怎么可能真的对堂妹动粗呢楚兄不要当真”
楚湛没有回答,垂眸盯着二人,上前一步,沉声直接宣布这件事的结果“两名男修在山脚下劫持林月乔,正欲行凶,被路过的楚湛撞见。激战中,楚湛不慎重伤二人,救下林月乔。”
“别别别别”因为知道玄天学宫这位第一剑修性情古怪,当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兄弟俩吓得直接跪倒在地,双手合十,拼命求饶“我们只是奉家父之命,护送妹妹回家,我们跟阿乔妹妹无冤无仇,求兄台饶我们这一次”
林月乔快步绕过楚湛,低头看着两人,冷冷道“我可以劝楚湛饶你们这一次,但你们必须发誓,往后再也不会干涉我家的事。我爹若是再敢去你们家求助,你们必须亲自出手,把他打回去,少说得打断条腿。”
兄弟俩连声发誓,请林月乔替他们求情。
林月乔答应了。
这兄弟俩是受她爹指示,对她本人并无恶意,没必要为了他们把事闹大。
毕竟兄弟俩跟她有亲戚关系,真打成重伤,学宫里追根究底,很难不怀疑楚湛公报私仇。
关键在于,这二人如今知道她与楚湛的关系,回去后肯定会劝他们父亲别再管她家的事。
而他们的父亲是林氏的小宗长,知道利害关系后,肯定不会再贪林惠丰那点小便宜,也免去了家族去官府状告她的隐患。
这么一来,林月乔就不用担心抢夺腕铃后,会引发家族的讨伐。
她可以更安心地抢回自己的腕铃,没有后患。
看着兄弟俩连滚带爬地跑远,林月乔转身仰头看向楚湛“哥哥怎么才来呀我还以为今天你没跟我一起下山”
“他俩不是你堂兄么你们一家人聊得挺客气,我非亲非故的,怎么凑热闹”
楚湛侧眸不悦地看她“挤进去说你们好,我是乔乔年前刚作废的未婚夫,可以跟你们一起下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