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白色的马自达驶入位于上野的某座公寓楼下。
作为从东京通往日本东北地方的铁路交通的起点站,这是一条极为热闹繁华的街区,作为交通要道人来人往的特性,确实很适合藏身。
泷泽和月瞥了一眼公寓楼,转过头对安室透微笑道:
“抱歉,不过透能不能在这里等等我?”
这自然是没问题,但是安室透还是下意识的抓住了泷泽和月的手臂:
“你的状态不太对……我能知道你要见的人是谁吗?”
泷泽和月脸上的笑容有些僵住了。
他轻笑着压了压鼻梁:
“毕竟是透啊,什么都瞒不过你。”
因为现在是在外面,所以安室透微笑着模棱两可的回应道:
“你想想我是干什么的,你就算强颜欢笑,又怎么能瞒得过我呢?”
泷泽和月垂下眼眸,几秒种的沉寂之后,他神情恍惚的勾起嘴角:
“啊,我不会隐瞒你的……我要去见一个我这辈子最恨的人,也是我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有血缘的亲人。”
安室透顿时一愣。
“也许他只是出去了,总会回来的。”
他的年纪应该很大了,因为那双铅灰色的眼眸蕴含着深沉和忧郁,仿佛显示着他过往数十年沉淀下来的岁月,面上也有着浅浅的纹路,甚至当他对服务生微笑时,眼尾也泛起深深的鱼尾纹。
一刻钟后,安室透见泷泽和月神情恍惚的出现在楼梯口。
安室透看起来反而更加担心了。
泷泽和月回过神,摇了摇头:
“也许我的执念,会在见到他以后消退吧。”
她不由得追问道:
“先生,需要我为您装袋子吗?也许会有些烫手。”
泷泽和月听见这句话,眼神有一瞬间的冷冽。
无论你得到的是什么任务。
他心神一紧,连忙下了车,站到泷泽和月的身边:
“和月?”
不论是外表还是气质,他都有着别样的魅力,即使不涉及到男女之情,收银的年轻女生也忍不住为这个陌生大叔心跳加速。
泷泽和月顺着他的目光看一下咖啡厅门口,随即瞳孔骤然收缩。
泷泽和月神情自然的抬起头,对尚且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的安室透轻轻的笑了一下:
“啊,放心。我不会让你的任务失败的。”
他也许并不适合在场,安室透这么想着,无声的松开手。
不是用“那个人”的踪迹来要挟他,乌丸莲耶指的钳制,从开始,就一直指的就是波本啊。
他挤出一丝笑意:
“好……”
他喟叹了一声,安抚道:
“别担心,透只要在这里等着我就好啦。”
这句话中的两个“他”,明显指的不是同一个人。
…………
…………
“谢谢。”
原来如此……这才是“那位先生”笃定他绝对会回到庄园的手段么?
尽管乌丸莲耶无比了解泷泽和月的性格,知道他既然出现在庄园,就意味着他已经同意接受条件加入组织,但还是不能放心,所以才给了安室透这个任务。
安室透从未见过他如此杀气腾腾的模样。
他有着天然卷的黑色短发,即使用发胶将头发整整齐齐的梳成背头,发尾仍然倔强的卷曲着,鬓边有一缕不听话的卷发垂下来。
安室透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
咖啡厅吧台处,一个身形瘦削的男人接过外带的咖啡,对收银的年轻女生微微点头:
安室透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和月?”
与清俊的面庞不相配的地方是,那双修长骨节分明的手,远远称不上细腻,皮肤粗糙,明明已是春末,手背上却仍旧有着皲裂后留下的痕迹。
泷泽和月反而坐回原位,对着脸色格外难看的安室透安慰道:
“你……见到他了吗?”
泷泽和月突然一声不吭的大步走向咖啡厅,长风卷起他的海藻般的长发,纷纷扬扬的发尾起伏翻卷,露出他紧绷的下颌与侧颈。
金发青年看了咖啡店一眼,没看出什么端倪,于是连忙追了上去。
“他不在……但他不可能诓我啊……”
美其名曰是为泷泽和月着想,可以波本作为威胁,才是他的最终目的。
“没关系,我只是去见见他,并不是要做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他一个消息罢了。”
安室透为了活跃气氛,故意开玩笑道:
“我的任务可是负责接送你,你如果不回来,我的任务就失败了~”
只是这样一双手按在这样一个人的身上,却更具有吸引人注意力的故事性,让天性柔善的人忍不住想要关怀。
他拧过头看了一眼街对面的咖啡厅:
“不如我们去那家咖啡厅等一等吧,临街的座位可以看到门口。”
然而他仍然是清俊的,无论是刀削般的棱角分明的脸颊、清瘦却挺拔的身形、依旧乌黑浓密的短发,以及举手投足间显示出的优雅从容,甚至那双盛满了过往故事的双眼,都让他格外的引人注目。
年长者似乎有些走神,听见女生的话之后,他的目光从虚空中转到女生的脸上,露出了极为礼貌且温和的笑容:
“啊,不必了……”
“像我这个年纪的老人,正需要一些温暖的东西。”
他对女生微微颔首,随即捧着咖啡,转身便要向门外走去。
女生身边的男生忍不住感慨道:
“真是一位帅气的绅士……不知道我四五十岁的时候,能不能活成这副模样。”
女生捧着胸口,用力的摇摇头:
“你恐怕这辈子是没可能了……放弃吧。我这辈子还没见过第二个有这种气质和长相兼得的人……”
下一秒,咖啡厅的门被骤然推开。
门上悬挂的铃铛因为巨大的力道而横飞起来,又骤然砸落在门框上。
铃铛清脆的声响与金戈相交之鸣骤然响彻,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女生只听见身边的同时喃喃道:
“谁说没有第二个的?你看这个不就是?”
这个失礼闯入的人,是一名极为年轻的男子。
他最多20岁出头,卷曲的长发随意的散落在身后,身上质地精良的长风衣随着他的动作衣袂翻飞,浅灰色的瞳孔如同北川的陈冰,透出一股子深入骨髓的阴冷。
店内收银的年轻女生与跟在泷泽和月身后的安室透同时愣住了。
他们愣住的原因很简单。
眼前这两个正在对峙的人,尽管看起来不是同一辈人,却长得极为相似。
同样卷曲的黑发,同样灰色的瞳孔,同样挺拔的身形,同样利落的棱角,泷泽和月那正紧攥住大门的手,修长又骨节分明,也与那位老者如出一辙。
不同的地方就是,泷泽和月有着一双冷玉霜雪色泽的、一看就是富贵公子的手。
泷泽和月盯着眼前这个男人,他从未亲眼见过,却依然能够一眼认出的男人,一字一顿的称呼着对方的名字:
“泷泽川泉……初次见面,你好啊!”
泷泽川泉的瞳孔剧烈震颤,他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人,手中的咖啡骤然坠落至地面。
啪的一声,纸杯四分五裂,褐色的咖啡与泡沫远远的飞溅出去。
安室透目光落在纸杯边缘残留的泡沫上,心神一动。
看长相,这个人应该是和月直系亲属吧?
他们似乎都很爱喝甜的咖啡。①
…………
泷泽川泉神情恍惚,似乎陷入了什么幻象一样,满脸的不可置信。
“星子……”
他灰色的瞳孔迅速地噙满泪水,颤颤巍巍的上前一步,对眼前的年轻人伸出了手。
那布满沧桑的手似乎想要抚摸对方的脸颊:
“星子……是你么,星子?”
泷泽和月漠然侧过头,躲开了那个人的手。在他侧后方的安室透敏锐的察觉到,泷泽和月的眼神里浮现出几丝极深的厌恶。
沉默了几秒,有着黑色长发的青年突然低声笑起来。
在围观群众的一片茫然之中,他用温柔到近乎诡异的声音说道:
“原来你还记得你有一个名为星子的女儿啊,我亲爱的外祖父?”
男性的声音几乎是立刻戳破了泷泽川泉的幻象。
他步伐仓皇的后退了一步,涣散的目光凝聚。
“你不是星子!”
“可是你们明明那么像……”
年长者认真的打量着眼前的青年,竭力的回忆着20年未见过的女儿到底是什么样的容颜。
“你……你是星子的孩子,对吗?”
他的眼神中闪烁着近乎惊喜的光芒,忍不住又一次上前,双手抬起,抓住了泷泽和月的肩膀:
“都长这么大了……你跟你母亲长得好像……”
泷泽和月猛地挣脱开年长者的手,“啪”的一声脆响,泷泽川泉枯瘦的手臂像是被秋风璀璨的枯枝,无力地垂了下去。
而他口中的话语也如同被这一掌拍散,他呆愣愣的眼前的青年,嗫嗫嚅嚅的不敢再开口。
尽管这个动作既轻描淡写又粗暴之极,泷泽和月的语调却仍然轻缓:
“是啊,我当然像母亲。女儿肖父,儿子随母,所以我才能与最爱的人和最恨的人拥有一样的脸啊。”
泷泽川泉露出意料之中的表情:
“你恨我……对的,我知道……你该恨我……”
“星子一定也很恨我吧?”
他上下打量着泷泽和月的穿着。
虽然他生意失败后多年来一直潦倒,但是好歹眼光仍在。
很明显,他的外孙生活的很好。
“但是山下家族确实是当时最好的选择了,你的母亲就算依然很我也没关系。”
他欣慰的抬起手,在泷泽和月刀一样的眼神中,又讪讪的放下手:
“但是你们过得很好,不是吗?这么多年来,即使我过得再辛苦,也从来没想过去找你们,就是为了不打扰你们的生活……”
泷泽川泉说着说着,还是忍不住用欣慰的眼神看着长大成人的外孙:
“现在知道你们过得很好,我也就没什么遗憾的了。”
他像一个真正慈爱的外祖父一样,用通红的眼眶、沙哑的嗓音、颤唞的双手和无比的慈爱,企图温暖感化眼前这个叛逆而不懂事的外孙。
泷泽和月定定的看着他,只觉得自己的视野逐渐变成了红色。
他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什么都看不见,他的世界里,只有眼前这个人,用与自己务必相似的面容,一张一合的嘴巴说出了让他无法理解的语言。
他在说什么?
他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难道忘记了自己是怎样将亲生女儿推入火坑的,难道忘记了自己20年来如何对女儿的处境不闻不问?
他居然,居然敢用如此虚伪的令人作呕的声线,向他表现亲情与真诚?
一直在冷笑的泷泽和月忽然毫无征兆的抡起胳膊,一记拳头砸在了老人的脸上。
他双目几乎化为血红色,喉咙嘶哑的说不出话……他也不想说话。
在他决定来见这个人的时候,明明不准备做任何事情的。
可是他没办法忍耐,在他童年记忆里,母亲的眼泪、母亲的鲜血,都被他那几乎过目不忘的惊人记忆力牢牢的刻在脑海里。
他停不下来。
他只是想让眼前这个害了他母亲一生,也害了他一生的男人闭嘴,让他再也说不出话,再也没办法睁开双眼,想让他去黄泉,亲自对母亲谢罪。
隐约间似乎有惊呼声响起,店员们远远的呼喊起来:
“这位客人,你要干什么!”
泷泽和月充耳不闻,因为充血而失去的理智让他的耳鼓膜失去了作用,只有那熟悉的头痛,从太阳穴的位置肆无忌惮的蔓延。
疯吧,疯了又怎样,他从出生起就是一个疯子,难道披上那伽家族二当家的外皮,他就当真变成了一个普通人吗?
更何况让他先天不足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人,本就在眼前。
像是蓄势待发的洪水遇到了崩溃的堤坝,理智的防线如同末日一样的坍塌,他什么都听不见,也失去了对世界的感知能力,愤怒让他久违的、毫不顾忌的使出全力,一拳下去,老人顿时发出了一声惨叫,倒在了地上。
“和月……和月!”
一片混沌中,他似乎听见了熟悉声音。
可他还是不想停。
他是疯子,他没有理智,他就是杀了这个……
“砰!”
下一记拳头重重击在横伸出来手臂上,深色的皮肤如同烙印一般惊动了他,被这惊人力道的一拳打的没能稳住身体的青年趔趄着向后倒去,飞扬金色深深刺痛了泷泽和月的眼。
他骤然回过神,下意识的停了手:
“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