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岛离开后,陈鹤趴在一楼柜台做了个梦。
梦里是一片熙熙攘攘的人间小镇,自己抱着一本书在一处临窗的茶肆里醒来。
窗外春光明媚,行人的脚步声与交谈声随着暖暖的日光,一同照进了帘子被人半卷起来的窗子里,然后洒落在自己趴着的桌子上。
“草为萤,上次酿的酒还行吗?”
窗外不远处有个粗犷的声音问着。
而后是一个少年般的温和的声音回答:“有点烧味,不过比以前好很多了。”
那个粗犷的声音哈哈笑着,似乎是走远了。
少年温和的笑声在不断地接近,然后掀起茶肆的帘子,走了进来。
茶肆里人并不多,有许多空的桌子,但是那个一身青色衣裳的少年进来张望了一阵,却是直接向陈鹤这张桌子走来。
陈鹤抱着书卷抬起头来,发现自己还在流着口水,有些尴尬地扯断了春日下那一线晶莹的液体,捞起衣服擦了擦。
草为萤在陈鹤这张桌子对面坐了下来,而后很是好奇地看着陈鹤手中的那本书,轻声问道:
“你看的是什么书?”
陈鹤低头看着手中的书,是先前看过一本传记小说,想了想,把书放在桌子上推了过去。
少年拿起书来,翻开第一页,很是认真地看着。
似乎忘了对面还坐着个茫然的人。
陈鹤古怪地看着对桌的少年,又转头看向窗外,似乎是睡得太久了,脑袋有些重,一时竟想不起来自己之前是在做着什么,于是怔怔地看着窗外春意十足的长街,长久地发着呆。
窗外街对面睡着一条老狗,有妇人牵着的孩童路过时踩了它一脚,于是凄惨地叫着,叫了一阵便恹恹地停了下来,换个姿势趴在前腿上继续睡着。
陈鹤看着那条懒懒的老狗,总觉得它有些熟悉,莫非自己曾经在哪里见过?
有只狸花猫嘴里叼着一只青色的鸟,从窗口跳了进来,在桌子上踩着猫步,警惕地盯着陈鹤。
外面有孩子的哭声。
“娘,那只蠢猫又把我的雀儿叼走了,呜哇哇......”
草为萤终于抬起了头来,看着窗口的那只猫,用手里的书卷敲了一下它的额头,狸花猫委屈地冤呜了一声,松开了口里的鸟儿,鸟儿重获新生,咻地一下飞了出去,狸花猫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窗外那只鸟,走到了草为萤面前,伸着头拱着少年的手。
草为萤撸着猫,放下了手里的书,看向陈鹤,笑了笑说道:“它向来有些调皮。”
陈鹤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向自己解释这个东西,但还是点了点头说道:“是的。”
而后环顾了一下四周,问道:“这里是哪里?”
草为萤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下,没有倒出茶水来,回头看了眼,帘后柜台掌柜并不在,于是便取下了腰间的酒葫芦,仰头喝着,喝了一大口,转头眯着眼看向窗外,想了很久,说道:“我也忘了,不如你来给它取个名字?”
陈鹤想了想,说道:“那就叫老狗镇吧。”
草为萤一口酒水便喷了出来,怀里抱着的那只猫被惊得直接从窗口跳了出去。
陈鹤无辜地看着少年,说道:“不是你要我取的吗?我又不知道这是哪里,睁开眼就看见窗外一条老狗,总不可能叫老猫镇吧。”
草为萤哭笑不得地擦着桌上酒水,说道:“那便叫老狗镇吧。”
“这是梦里?”陈鹤逐渐想起了自己先前在做什么,南岛走后,自己有些哀叹,便下了楼,在架子上拿了一本书想要看看,但是却莫名地很困,于是便趴在柜台上睡了过去。
草为萤歪头想了想,说道:“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
陈鹤默然无语地看着草为萤,转头看向窗外,说道:“那我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古怪的梦?”
草为萤轻声笑着,说道:“或许因为你遇上了一些很难解决的问题,所以想来梦里看看?”
“说的也是。”陈鹤叹息了一声,说道,“梦里多好啊,一切心想事成,所有念念不忘的,总会在梦里回响。”
“与其叹息,不如找个人问问。”草为萤笑眯眯地说道,“比如我。”
陈鹤回头看着草为萤,说道:“问你有用?”
“当然有用。”
于是陈鹤问道:“我什么时候才能真的无忧无虑?”
草为萤挑眉看向陈鹤,说道:“我以为你会问你那个朋友的事。”
陈鹤愣了一愣,上下打量了草为萤许久,说道:“你连这件事都知道,看来这真的是在做梦了。”说着,转头看向窗外,“其实这也算是在问他的事?”
“说来听听。”
“人活着难免就会交几个朋友,如果朋友突然告诉你,他要死了,于是背着剑出去了结一下遗憾,你肯定也快乐不起来。”陈鹤说着,叹息一声,“所以我问的这个问题,便是包括了他的事情在里面,只是我对于生命的快乐要追求得更加贪心,所以我问了个很大的问题。”
草为萤也是叹息了一声,说道:“大的问题我也不知道,但是那个比较小的我确实知道。”
陈鹤怔怔地看着草为萤,说道:“这个也可以?”
“这个真的可以。”
窗边喝酒的少年,态度十分诚恳。
于是陈鹤觉得自己应该相信他。
“但是他都已经快要死了。”
“我知道,我见过他几次的。”
“那你为什么自己不告诉他?”
“他又没问我,一进来就唉声叹气,看得我都不想理睬他。”
陈鹤看着面前的少年许久,说道:“你为什么要帮他?”
草为萤提着酒葫芦站起身来,走到茶肆门口,掀起帘子,满镇春光照了进来,少年在那里站了很久,回头看着陈鹤说道:“因为我看见了一些很有趣的东西。”
陈鹤一脸茫然地坐在桌边,草为萤已经走了出去。
窗外传来少年的声音。
“你把他带过来,我来帮你。”
陈鹤把头伸出窗外,看着少年在青苔长街上越走越远,大声地喊道:“我怎么带过来?”
草为萤想了想,回头说道:“你看的书挺有意思的,到时候你就随便找几本这样的书,在书里找个酒字,或者找个剑字,然后大喊,我要去老狗镇!”草为萤转回头去,肩头不住地耸动着,不知道在做什么。
“记得声音大点,不然我可能听不见,然后你就可以进来了。”
陈鹤还想说什么,身形却是渐渐虚幻下去。
草为萤走到那条老狗身前,憋了许久,然后放肆地笑了出来。
摸着老狗耸搭着的耳朵。
“现在你可是镇长啦。”
“汪汪汪!”
陈鹤一梦醒来,看了眼天色,便开小轮椅匆匆出了悬薜院,只是出了门,却是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南岛,便正好遇见在河边抱着剑鞘看着人间的张小鱼。虽然与张小鱼不是很熟,但是陈鹤也听南岛提起过他,更何况张小鱼作为人间剑宗弟子,自然会对南衣城之事比较熟悉。
“小鱼先生?”
张小鱼正在看着河水想着一些事情,便听见身后有人在叫他,虽然他不喜欢别人叫自己小鱼之类的名字,但还是回过头去,陈鹤坐在那他们和云胡不知鼓捣过的小轮椅上,正一脸匆忙地看着自己。
“有事吗?”张小鱼觉得自己明知故问的本领还是有待加强。
“先生知道南岛在哪里吗?”
张小鱼沉默了少许,说道:“或许在城东那边,你可以去那边找找。”
“多谢。”陈鹤得到了答案,没有多想什么,匆匆启动了小轮椅,向着城东而去。
张小鱼站在那里,看着陈鹤的背影,又低头看着河水与自己怀里的剑鞘,静静地想了很久。
悬薜院里有什么?
张小鱼将剑鞘背好,向着院中走去。
一直到停在藏书馆前。
南岛后来便一直住在藏书馆中张小鱼自然是知道的。
站在藏书馆前仰头看着这个夜色里看起来无比寻常的院馆许久,张小鱼推开门走了进去。
当初张小鱼为了赚取打牌的钱,也曾在这里待过,自然对里面十分熟悉。径直走上了三楼听风台。
虽然张小鱼走得很平静,就像往常要去打牌一样,但是他身后的剑鞘之上,一直萦留着剑意,随时准备着应对突发状况。
听风台很安静,什么也没有,那扇通往休息室的门开着,不知是被风吹开的还是忘了关,里面很平常,除了床椅就是陈鹤看过的传记小说。
张小鱼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站在听风台边,沉默不语地看着人间。
满林竹叶在春夜风中簌簌作响。
什么也没有。
怎么会什么也没有呢?
那到底是什么,让自己的剑,消失在人间这么久?
张小鱼沉默许久,转回身去,正要离开,却是瞥见了一旁桌子上,一颗在茶壶酒杯旁已经快要干瘪的桃子。
南衣城最近是有卖桃子的。
但是哪有这么大的三月桃?
张小鱼看了许久,走到桌前,抬手摸了上去。
身后剑鞘嗡鸣不止,像是遇见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情一般。
张小鱼的指尖在触碰到那颗桃子的一瞬间,脸上瞬间便多了一道狰狞的裂纹,如同有一剑落在了面门一般,看起来格外的惊怖,而身后的剑鞘与此同时骤然裂开。
闷哼一声,张小鱼匆匆向后退开几步,脸上的裂纹缓缓消退,嘴角却是溢出了一丝鲜血。
“斜桥?”
张小鱼似乎听到了一个疑惑的声音,不知从何而来,但是很快那个声音便消失在听风台。
满楼微风,青竹招摇。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但是张小鱼心中的惊骇却远没有停下。
不是因为自己的剑鞘裂开,或是在那道剑意下受了内伤。
而是那两个字。
斜桥。
斜桥当然不止是剑意境界之名。
他是曾经磨剑崖之人,剑圣青衣四弟子。
也是他的师祖。
人间剑宗第一代宗主。
张小鱼知道,自己的剑,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