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翎羽躺在榻上,意识清晰,确信自己是在古代了,却也不敢相信,不久前冲入阵中勇猛拼杀的那个人,就是自己,一切都如梦如幻。依娜坐在榻前,托着下巴,静静地看着他,萧翎羽瞥了她一眼,又转过了头,闭上眼睛,忽然满脑子都是血雨腥风,赶紧睁开双眼。
依娜悠悠说道:“想不到你这么勇敢。”
萧翎羽嗯了声,却不接腔,只在心里道:我也是今天才发现,自己可以勇敢到这种鲜血淋漓的程度。
依娜又道:“你的武功很怪异,可是,你不会骑马?”
萧翎羽又嗯了声,心里对自己说:看来这个时代武功才是护身保命之根本,可惜没有深入去学。
依娜掏出一样东西,递到萧翎羽面前,却是那个砸了人的手机,已经分成三块。只听她说道:“这是你的,是陨石么?你用它救了我。”
萧翎羽开口,淡淡道:“不是陨石。”
依娜道:“那是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是做什么用的?很精致,可惜已经砸烂了。”
萧翎羽接过去,将手机拼凑好,居然还没有坏,高档产品就是不一样,但到这里都一样,等于报废了。萧翎羽呆滞地望着显示屏,早已经完全没有了信号,现实告诉他不是恍如隔世,而是真的隔绝了他所熟悉的世界。
萧翎羽随意按了几下键,依娜听到清脆的嘀嘀响声,虽然很轻微也不禁感到神奇,睁大美丽的眼睛看着。萧翎羽可以理解,见尚有一格电,便随手点播音乐,依娜骨子里流着的便是楼兰人爱好歌舞的血液,自然而然沉浸在了后时代的乐曲之中,浑然忘记惨烈的一切。
音乐声停了,萧翎羽将手机递给依娜,她回不过神来。良久,依娜才如梦初醒,萧翎羽将手机放到她手里,说道:“给你。”
依娜问:“给我?”
萧翎羽点点头,见依娜露出喜悦之色,把手机捧在手里,想如萧翎羽般按出它的神奇功能,却不知如何下手。
萧翎羽并没有立即教她,伸过手去按键关掉机,说道:“这个东西很快就不能用了。”
依娜问道:“你是说,它很快就不能奏出乐曲了?”
萧翎羽回答:“是的。”
依娜难以理解,追问:“为什么?”
萧翎羽说:“不能就是不能,没有为什么。”说完感觉自己的语气太重,过于抢白,而依娜听了也怔住,默然不语。萧翎羽想解释一下为什么,可是又从何说起呢?即使依娜相信,也无异于天方夜谭。
萧翎羽感觉困乏袭上心来,眼皮也不知不觉合拢,他仿佛躺在云端,周围都是黢黑的夜空,飘呀飘呀,突然一阵狂风卷过来,把他从云霄抛下,直坠万丈深渊,摸不着天,落不着地,他只有眼睁睁的焦灼与抓狂,眼前都是黑糊糊的风云变幻。
终于,落到实地了,他感觉被什么东西压着,他推了一下,没有推动,触手是冰凉的,硬邦邦的,他看到了一张血肉模糊的脸,青面獠牙,四周全是尸体,阴风阵阵。萧翎羽挣扎着要爬出去,那些尸体溶化成肉泥四下里滚落,流向漫山遍野。萧翎羽惊恐万分、心胆俱碎,手脚并用拼命地奔逃,尸水肉泥淹没过来,瞬间已至膝盖,萧翎羽全身心由上而下凉了半截,猛然一个激灵……
坐起身来,眼前漆黑一团,萧翎羽感觉有东西从身上滑落,伸手一捞,触到件柔软之物,随手捡起来,是块毛毡。萧翎羽摸摸头,摸摸眼睛鼻子耳朵嘴,还实实在在,只是满脸冷汗,原来做了个噩梦。
萧翎羽摸到那块毛毡,记得躺在这里时,身上并没有盖任何东西,敢情是依娜拿来给他盖上的。此刻夜凉如水,萧翎羽却心中一暖,睁了睁眼睛,黑灯瞎火,习惯性在墙头摸索,才恍然不可能有开关之类的设备,心里是多么希望又回到他熟悉的世界。
门缝有微弱的光线透进来,萧翎羽裹着毛毡,走到门边从门缝往外看,无边的黑暗里,一堆堆篝火燃烧着,楼兰人就地坐着,牧泽、依娜、辰轩都在其中,守护陪伴着几十具遗体,野虏人的尸体已不知去向。风吹火动,萧翎羽感觉这间黑屋子里,似乎有很多双眼睛正瞪着他,浑身毛孔直竖,想到篝火旁坐会儿,门开到一半,又觉得不太妥当,跑过去跟楼兰人说什么呢?像个傻子似的?而且那里那么多死人,气氛也很诡异。
缩手缩脚爬回榻上,不敢胡思乱想,眼睁睁等待着天亮,等待就意味着煎熬,萧翎羽沦落到这里,这天所面对的问题,是他二十一年的成长中无法预料,不可想象的。萧翎羽怀疑现在的他还是不是他自己,可一切却又那么真实……
真实到他一闭上眼睛,鲜血淋漓的阴影就在他脑袋瓜子里缠绕,萧翎羽挥之不去,心中盼望着白天快点到来,浑身已是鸡皮疙瘩,眼前还是黑沉沉一片。
萧翎羽使劲回忆往昔,回忆那个原本属于他的时代,回忆那些鲜活的欢声笑语,回忆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忽然感觉,那时的生活是多么美好,晃晃悠悠恍恍惚惚,他又回到了那个世界……
迷迷糊糊,萧翎羽睁开双眼,已是天色大亮。
萧翎羽爬起来,走了出去。篝火已经熄灭,草坪上只有一些老弱妇孺,却不见牧泽他们,青壮年都不在,那些遗体还并排横在那儿。萧翎羽心里奇怪:都干什么去了呢?
带着疑惑,萧翎羽信步而行,没有看见辰轩,这些老弱妇孺也不过问他,经过昨日一役,牧泽打消了对他的防范监视,不再限止他的走动。蓦然间,萧翎羽感觉到地动山摇,紧接着听见“……喀…嚓…嚓”的声音,好奇心驱使他沿着动静的方向而去。
走着走着,又似一阵山摇地动,“喀…嚓…嚓……”巨响,萧翎羽闪过一个念头:“莫不是地震?”
跑上一个沙堆,极目远眺,萧翎羽望见许多胡杨树在晃动,再定眼一看,原来那些青壮年楼兰人,都在这里砍伐胡杨。萧翎羽不明白楼兰人到底为何要大举砍伐胡杨,但他清楚胡杨树对这块绿洲的重要,对生活在这块绿洲的楼兰人多么重要,是这里的命脉所系。
“萧翎羽――”
听到呼叫,萧翎羽回头,看到依娜正朝他奔跑过来。萧翎羽没有回应,又转头望向那些砍伐胡杨树的楼兰人。
“萧翎羽,原来你跑到这儿来了。”
“你找我么?”
“是呀!我送早膳到你房里,没看到你人,你饿了没有。”
“有点。但是没有味口。”
依娜与萧翎羽并肩站着,见他沉默寡言,忧虑地望着前方的砍伐,便问道:“你在想什么呢?”
萧翎羽反问她:“你们砍伐胡杨树,是干什么用?”
依娜说:“安葬用的,昨天抵御野虏人,我们已死亡八十二人,他们都是最优秀的楼兰子民,要为他们举行庄重的葬礼。”
萧翎羽说道:“为了墓葬,砍伐如此多胡杨,对于你们生存的这块绿洲,确实足够庄重,更是隆重得近乎奢侈,或许这些死去的优秀楼兰子民,他们在天之灵,地下有知,并不希望你们这么做。”
依娜脸色微变,震惊于萧翎羽为何说出这番话。楼兰城尚未消失之前,就有明文条令禁止乱砍乱伐,楼兰人也意识到树木对于绿洲的弥足珍贵,而唯一的例外便是用于墓葬,所谓死者为大,出于对死者的敬重,用珍贵的木材安葬亡灵,被楼兰人视为崇高的仪式,而不加节制,这种传统持续盛行着。即使楼兰城被埋葬在了沙漠里,也没能使他们改变这种信仰,怪罪于一场瘟疫,天灾与,迷惘了楼兰人的眼睛,看不清残酷的本质。
萧翎羽清楚无法改变他们的葬礼,不能用一副薄棺打发这些楼兰烈士,或者就用一把火送他们到西方极乐世界,会被视为大不敬,搞不好会被楼兰人五马分尸。
萧翎羽见依娜像看怪物一样盯着他,又想起个疑问,脱口而出:“昨天那些残兵游勇是什么人?”
依娜被这个问讯引向另一状态,诧异道:“你不知道吗?他们是野虏人,我爹爹说,他们比当年的匈奴人还要凶狠,这些年,也时常与你们汉人发生冲突,这次应该是被你们大隋的军队打败,逃亡到这里来的,可还是害死了我们这么多人。”
萧翎羽喃喃自语:“大隋!隋朝!隋唐!野虏人?野虏人……真是来到了一个混乱的时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