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一时静寂,半晌,除了两人微醉的喘息,再没有别的声音。
这种静寂让林妙言和蓝媚看起来像山谷里一株漫妙纯白的山花,静静的绽放着,又浓重的吞吐着山中的寞落。
林妙言叹息着再喝一杯,口中的故事不仅没停,反在继续,带着回忆的深思:“那年秋天认识陆仁,那个秋天是个特别而奇妙的秋天,怕是这一生都不会再循环往复,我跟同学去北京玩,几个人走散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城市,在一条全然陌生的街头等朋友去接,陆仁就出现了,穿一件纯白的衬衫,头发逢松,笑容明净。他蹲下身子偏头看我,眼神迷蒙静合,第一眼我就沦陷在他的眼睛里,被他的美色蛊惑。”她笑了笑,眼泪还在继续:“他问我‘迷路了?’声音很好听,我盯着他的眼睛茫然点头,心中跟着一片静合,恍忽间他就是我要找的归宿。再后来……就是在他家楼下见到我最好的朋友莫小久,她告诉我,她是陆仁的人了。到现在,我只记得那天的雨很大,雨水敲击地面的声音时不时地响入耳膜内,我的心也一派影绰颠簸……”那些刻骨的记忆连带她的爱和她爱的人,忘不忘的也都得忘了。
蓝媚十分震惊在林妙言淡泊的外表下还有这样一段悲摧悱恻的暗伤,她沉默地看着她将杯中剩下的酒一口饮尽,模棱着缓缓问她:“如果一个你注定只能恨不能爱却又爱进骨髓的人,再遇到,你希望是怎么一番景象?”尾音清淡,分不清是在问林妙言,还是根本就是对自己发问。
林妙言抬起头煞有介事想了半晌,咬了咬唇,哧哧笑起来:“如果真若还有相见的一天,我希望时间回到那个夜幕四合的冬季,都市喧嚣的霓虹灯下,他对我说‘妙言,和我在一起吧’而不是‘我要和别人结婚了。’我希望他手上闪光的戒指不要再刺痛我……呵呵……可是哪里还能回去呢……”林妙言两只手胡乱的在空气里摇晃着,笑嘻嘻的和蓝媚打哈哈,然后神经兮兮的凑过去:“蓝媚,你说,你是什么时候爱上离景的?呵呵……”
蓝媚犹豫一阵,点了点头说:“那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那一年我在法国,第一次见到报纸上的他,只是某一角度的剪影。我也是最先沦陷在他璀璨的眼睛里,第一眼便觉得他就是我要爱的人……”兀自陶醉了一会儿,又自嘲的笑起来:“可是一切都只是年少时一个人的臆想症,我和他是不可能的。莫要说他已经有了一个陡然之间全上海都夸称天人的妻子。即便不这样,人性之间一但被一道流动着鲜血的沟壑隔开,彼岸再近,也无法逾越到达。”
林妙言伸过去握住她的手,抑制蓝媚轻轻抖动的杯子,接着惴惴道:“你和他之间有什么仇恨么?”
蓝媚抬起头与她对视,吸了吸鼻子,淡淡道:“有……很大的仇恨……”灭族之仇。
林妙言静静的看着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再问,这个时代有很多属于它的无奈,也有很多痛苦是她这么一个现代人不曾领悟也不曾感怀的。就像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血雨腥风,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爱恨情仇。
兀自咀嚼了一下旧民国的苍桑,择了最熟知的劝导:“有时人也要放纵的跟着自己的心走一走,不要把它当做囚徒一辈子锁起来,关于离景的那个妻子,不过一个时代的玩偶,不情愿地做了别人的冲喜新娘。其实两人之间是不曾有半点爱意的。”
林妙言暗自斟酌了一番,还是决定将她是离家二少奶奶这个秘密吞进肺腑,带出上海。毕竟她和离景却是有过上的亲密接触,不论有没有爱,怕是蓝媚也不会像她这般了然。情爱这东西说不准,意志在爱面前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残次品,起不到对心长久的导控作用。
所以这道心口的阴霾她还是不要帮她设置,如若有一天两人真的突破了那道血腥的阻隔在一起了,纵使蓝媚的心绪里有微许的不甘也会单单的记在离家二少奶奶林妙言的帐上,而不是夜媚的身上,这样,就算所爱之人曾被人短暂占有过,蓝媚再思及起来也不会十分痛苦。
她不怕被恨,只怕带给她的伤更痛。
林妙言从这段思萦的残局中回过神来,淡淡的笑笑,又补了一句:“蓝媚,你的真名叫什么?我想带着最真实的你走,以后回忆起来了,才不会觉得自己曾经是遇到了美好的幻影,即使不回来,我还知道远在上海有我最好的朋友。”
蓝媚心口一疼,像瞬息被利器划破一道,时间仿佛回到那个炙热的半晌午,脚上的步伐忍不住向路对面一个清灵淡薄的女子走去,那时她觉得那个女子好像法国时整日喜欢穿浅蓝旗袍的自己,带着生活中的一丝雅致,尽情的吞吐着芬芳。
可是,时间仿如白驹过隙,再一转眼,那个女子已经蜕变成妖娆与清灵并济的精灵,挥舞着透明的翅膀,微笑着和她说着离别时的话语。
时间,原来很仓促,相同的时刻,却找不回昨日发生在这一时刻的感觉。所以时光流逝,逼着人们不得不学会珍惜。
“赵苏末……林妙言,我叫赵苏末……我不问你要去哪里了,只要你过得幸福就好。”
林妙言点了点头,泪水就像梅雨时节纷飞的雨丝,整日下个不停,就算偶尔停下,也带着浓重的潮气,墙壁上生出墨绿色的苔藓,入目斑驳,就像她们的心。
“恩,我会幸福的。赵苏末……我要……我们都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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