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昭阳庆幸有晏子送他的面具,才让他不至于将脸上的失落和黯然,都摆在武帝的面前。
这一餐,昭阳用的漫不经心,向来他和武帝用膳之时,也是轻松愉快的,没有如今的冷漠,疏离,果然是从前的温馨再也找不回来了。
拿在手里的筷子有些微的发抖,眼前就有几道武帝爱吃的菜肴,他却觉得手里的筷子有千钧重,根本不能夹起那些菜肴,更不可能送往武帝面前的碗碟里。
极力的平息心里的波涛汹涌,昭阳尽量不去碰触,武帝爱吃的菜肴,也不碰触他爱吃的菜肴,因此这一餐昭阳用的少,武帝用的也不多。
“父亲,儿子用好了。”昭阳说着,将手里的筷子放下来,低首恭谨说道。目光只落在眼前,不敢看向武帝的方向。
“嗯。”武帝依旧是疏离的,冷漠的,好像还隐隐有不悦。
昭阳的双唇蠕动了几下,却什么也不能说出来,只觉得苦涩从心里蔓延开来,一直浸透到喉咙里,嘴里也尽是苦涩,所有的话都化作一声叹息,也只能放在心底。
父皇,我是昭阳,我是昭阳……
武帝起身,带头向楼下走去,昭阳紧随在后,整颗心都空荡荡的,疼痛紧紧的揪住他的身心,让他整个人都微微颤栗起来。
紧紧的攥起双手,必须极力克制着,昭阳才能不泄露此时有点委屈的情绪,父皇,看不出他是昭阳,最亲近的父皇都看不出他是昭阳,他也不想让其他人发现他是昭阳了。
或许,就这样取代齐绚,用俞亲王的身份一直生活下去,因为已经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脸颊上微微的有了点滴湿意,昭阳仰起头,父皇,纵使再也不会回去从前,儿子也记着你所说过的话,男儿自当抬头挺胸傲立在天地间。
虽然儿子占据了齐绚的身体,但是儿子不会继续做齐绚,儿子会继续做昭阳,哪怕你永远也看不出昭阳。
“父亲,儿子有坐骑。”昭阳看武帝停在太白楼外,随侍在侧的御前侍卫,一人去牵马,一人站在武帝和昭阳身后两步远的地方。
“这位公子,你用好餐了吗?好嘞,小的,这就去给你牵马。”昭阳带着银质面具,又有一匹特殊的坐骑,迎接他进太白楼的小儿,看到昭阳出来,就忙过来先问了一句,就去给昭阳牵马去了。
昭阳的坐骑颠颠的跑过来,也不管武帝等人在旁,径直颠到昭阳面前,大脑袋就亲昵的往昭阳怀里蹭去,还不停的甩脑袋打响鼻,昭阳笑着就要摸上马头。
一旁武帝的脸色不变,眼里却是一冷,冷声喝道:“宣七!”
昭阳的手一僵,停在了半空,片刻后,他还是摸了摸马头,垂下眼帘对武帝低低说道:“父亲,青灰,不单单是儿子的坐骑,它还是儿子的朋友。”
青灰虽然毛色不鲜亮,却是一匹有灵性的骏马,否则晏子也不会让它养成,一日喝烈酒十五斤的习惯。
昭阳在解毒之后,原本要将青灰还给周裕丰,但是被周裕丰拒绝了,他说不放心昭阳一人上京,让有灵性的青灰陪着他,若是遭遇了什么也能快速通脱身。
青灰得意的扭头看了武帝一眼,又故意在昭阳的怀里蹭了几蹭,才昂首阔步的站到一旁,等着昭阳上马。
武帝脸色不善的驱马远去,御前侍卫留下一声,‘少爷,主子在前方行驿下榻。’,就匆匆追过去了。
“青灰,父亲,他生气了,我不知道要如何同父亲相处。”轻轻的抚摸着青灰的大脑袋,昭阳在武帝离开后,才泄露了他内心的哀伤。
青灰舔了舔昭阳的手,大眼睛无声的瞧着昭阳,昭阳勉强笑了笑:“青灰,是我强求了,我会适应的,会的。”
放马奔驰的时候,昭阳也迅速的调整着内心,在他尚未有心理准备的时候,他和武帝骤然相逢,也就难免会有悲伤和失落,他会适应的,也会调整自己。
只是心里那一份渴望,却也固执的纠结在昭阳的心底,怎么也无法抚平了。
“宣七呢,叫他进来。”武帝一路奔驰到行驿,进了他暂时落脚的院落,刚刚落座,就叫人传昭阳进来。
“少爷,主子有传。”御前侍卫忙将武帝的话,传给刚刚赶过来,还没有下马的昭阳。
“不要绑着它,也不要拘着它,就让它在院子里随便走动。”昭阳下了马,对御前侍卫吩咐道。
周裕丰从前就不拘束青灰,后来青灰成了昭阳的坐骑,他也没有拘束青灰,一路上昭阳没有在客栈住宿,都是选择水草丰美的地方过夜,放任青灰尽情的吃草。
“是。”御前侍卫也没有牵制青灰,放任它自己溜溜达达走到一处。
“父亲。”昭阳走进房间,就看到武帝双手一拍,将一份密折给拍碎了,纸屑在武帝脚下落了一圈。
武帝的脸色比刚刚在太白楼还要难看,昭阳猜测可能与他刚才看的那份密折有关系,却也明智的没有询问。
“这里安静,说吧。”武帝也不叫昭阳坐下,只让他站着回话,跟随武帝的御前侍卫都在外面院子里,没有一个人留在近前。
昭阳的心里仿佛扎了一根尖刺,一阵一阵的刺痛,却无能为力凭他根本拔不出来,而他也在心里斟酌着词句,所以迟迟未开口。
他的沉默,让房间里充斥了无声的压抑,虽然阳光洒落进来,但是武帝的脸却越来越冷了。
“高照,那奴才也没有跟着伺候你吗?”良久之后,还是武帝打破了这无声的压抑的沉寂。
“父亲,儿子知道错了。”昭阳缓缓的跪到地上,武帝的开口询问,让他找到了要从何说起的缺口。
“哦,你知道错了吗?”武帝问,眼底飞快的闪过一丝光芒,又稍纵即逝,快的低头的昭阳根本没有发觉。
“是,父亲,儿子不该事事都依赖高照,事事都纵容高照,才差点酿成无法弥补的大错。”一旦说出来了,昭阳也就能将他重生后的经历一五一十的说给武帝听。
从高照意图弑主开始,讲到周裕丰救了他们父子,而后再讲到那一夜的三国突袭,一直讲到他解毒完毕,奉召进京为止。
昭阳在讲述的时候,有意说明周裕丰点醒了他,让他不再继续颓废,而是奋发振作起来。
“只有这些?”等昭阳讲述完了,武帝徐徐问道,他的眼底不知为什么凝结了一层寒冰,冷的,几乎融化不开。
“是,父亲。”昭阳讲述的话很多,讲述的时间也长,他跪着的时间也就长,虽然他的身体解毒了,但是也不过恢复到正常人七七八八的体质。
晏子也再三告诫,他不能劳累,不能劳神,否则他的身体会变糟糕。
“你这个身体已经从内里腐朽了,虽然我用药让你恢复了七七八八,但是却不能保证,他就能一直如此不恶化,你要牢记了,善待自己。”
双膝跪在地上良久,昭阳觉得双腿好像不是自己的了,已经由先前的刺痛,到麻木,再到现在的无知觉,其实也不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虽然是初夏,虽然天气渐渐的热了,但是昭阳却要在其他人穿夏装时,他要继续穿春装,要注意保暖和防寒。
地上很凉,凉浸浸的钻进了他的双腿骨缝里,他一直咬牙忍耐着,只是身子却有些摇摇欲坠,眼前也是一阵阵的发黑。
“起来吧。”武帝终于叫他起来了,昭阳的身子却是向前倾倒过去,他只觉得自己落入了,熟悉的温暖的安全的宽大的怀抱里,而后就被黑暗瞬间湮没了。
耳边好像隐隐,有人在说:“传戴明!”
是父皇,昭阳这才任凭自己的神智,也跌入了黑暗里。
武帝将怀里昏迷的昭阳抱到了火炕上,眼里竟然也闪过一丝的挫折和懊恼,他修长的手来到昭阳的银质面具上,动了动手指,还是将手收了回来,没有揭开昭阳的面具。
这面具做工讲究,样式也简约,没有多余的装饰,却是一道阻碍,好像一道鸿沟,横亘在他们父子之间。
“朕,是那等迂腐之人吗?朕,是那等有眼无珠之人吗?”
武帝问着昏睡不醒的昭阳,眼里情绪翻涌,稍后拂袖,离开了火炕,那背影有隐隐的失落和失望。
太医戴明奉召赶过来的时候,武帝坐在距离火炕约莫两尺之外,面色冷凝,就那么坐着,也不看火炕上的人。
“见过主子。”戴明上前叩头,心里有一丝的惊疑,武帝竟然会为了其他皇子,而叫传他过来诊治,这可是前所未有之事,平日里,能的武帝如此对待的人,也唯有太子昭阳。
“去给他看看。”武帝吩咐,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是。”戴明这才看向火炕上,那传闻为朽木的俞亲王,一向是武帝不闻不问的皇子。
首先入目的是一张银质面具,再来就是略微瘦削的身材,相较于武帝,还有其他皇子,俞亲王的身材有些矮。
不是乌黑,褐色的长发,用一根乌木簪子挽在脑后,身上是平常富户人家的衣着,不见丝毫皇族的奢华。
正在打量昭阳的戴明,蓦地觉得脑后一阵寒意,急忙低下头,盯着他的是武帝的双目,他不敢在多瞧,也不敢再耽搁,将手指搭在了昭阳的手腕上。
“主子,少爷身体虚弱,像是刚刚大病初愈,受不得寒气入骨,才昏迷不醒。而且少爷的身子骨曾经受损严重,即使用药精心煨着,也恐怕不是长久之计。”戴明仔细诊脉后,遂向武帝回奏。
戴明为昭阳诊脉后,也震惊于他身体的破败程度,简直就是真的朽木,无论用多么贵重的药材煨着,其实也是于事无补的。
“就用药精心煨着,从今起,戴明,你就随侍在他左右,用心调理他的身体,直到朕说不的那一天为止。”
武帝下了一道,莫名其妙的旨意,却是不容置喙的旨意。
“臣遵旨。”戴明深深的叩下头去,心里却升起不可抑制的恐惧,为了他的身家性命,还有一家人的身家性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