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狠地掐了自己的合谷穴,立即转身翻开了伏案旁的书柜又一遍来来回回地仔细查找,生怕遗漏了一处。但是出乎意料的,柜底早已空空如也。
我冷不防一个趔趄。
怎么会这样?!
竟连那本字帖也不见了踪影。
若是她所为,这本摹帖又有什么价值?!
“主子……主子啊!您倒是说说话呀!到底……到底是何人敢如此胆大妄为!主子一句话,奴才定把他绳之以法,断不轻饶!”
我深呼了一口气,又猛地提起。
“宝福儿,随我去安茜的房子里搜上一搜!”
“什么?!福晋,您是说……”一旁始终矮身的宝福儿闻言惊恐地抬起了脸,眼里满是不置信,“您是说……安茜姑娘她……怎么会……想安茜平日的吃穿用度可是咱们府上数得上的姑娘了,羡煞了多少园子里的丫头……往日福晋待姑娘如何咱们也是看在眼里的,姑娘的性情也是一等一的好,怎会如此……”
“是啊……我也希望事实并非如此……可是,除了她……我再也想不出他人了……”
除了她,还有谁能够知道这青玉盒中搁置的不过区区一卷连落款署名都不曾有的画轴呢?
说起来,这屋子里哪件精巧的摆设不比它来得贵重?!可是,为什么偏偏那人选择了这样一幅没有任何价值可言的画卷呢?
这只能有一个解释,那人不仅深知这幅画的所在,更清楚它之于我的意义。
然而,从我紧紧将这幅画轴握在手中的那一刻开始,我的心早已在这三百年时间的沟壑之间翻腾周折。《岁寒三友》的来龙去脉没有人比我更加了解,虽然我不能将它一一为外人道清,也不知该如何道清,但是它的得来只有我、衡臣、令仪还有安茜四人知悉,对别人我守口如瓶。更何况,这画卷对我的特殊含义我偶尔也曾经三言两语带过。
还记得当日的安茜面对我久久失神注视画卷的疑惑。
“格格,这画可有什么不妥?”
我怔愣多时才含糊其辞的回答。
“这画有一种离别的美……美得令人心慌……安茜……我不知道该不该抓住它……”
这样看来,以安茜跟随我多年的那份机敏,就不难猜出这画卷的特殊蕴喻了。之后,我对其的珍视和小心翼翼无不表明了这个事实。想来这些年我们二人从未嫌隙半厘。确然如今……
“现在说什么都为时过早,是谁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要找回它,必须!懂吗?!”
宝福儿见我动了真格,双肩一耸。我二人立刻出屋又跨过了月亮门,疾步走进了东院丫头姑娘的院子。
才要走进这院子的正房,我又折了回来。
“福晋……”
“我真是急糊涂了。饶是谁私藏了个物件也不会蠢笨得藏在自己的身上或房里。”
宝福儿没有应声,只是颇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福晋,奴才有一样不明。”
收到我一个鼓励的眼神,宝福儿鼓着胆子说了下去。
“看福晋同姑娘情同姐妹,想来是不缺什么吃的用的。就是少了什么,又有什么还不好开口的呢?再者,福晋怎么就认定是安茜呢?奴才实在想不出安茜姑娘为何如此?!”
是啊!为什么呢?
我苦笑。
看惯了戏文中那些你争我夺你死我活,这些似乎还算的了什么呢。
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啊!
为何会是你呢?
安茜,真的是你吗?
就为了一个情字?!
难道任是谁都逃不过它的摆布吗?
我摇了摇头,慢慢按下心中的焦躁。脚下生风,脑中却开始从头认真整理了零星的片段。
若是失了画卷还说得通的话,那么那本正楷小帖又作何解释呢?
画卷的遗失可以令我方寸大乱,甚至痛心疾首。那么,一本字帖又算的上什么。她何苦又拿了那本摹帖呢?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一时间,我的脑海里又在这是与不是之间犹豫了起来。
但令我有些欣慰的是,这样推想下来很有可能会推翻方才所有的结论。
或许,真的是我多心了。安茜是我的妹妹啊!一定是我错了吧!哪怕她的动机也是无可厚非。我哪里能够怪她呢?又怎么忍心?!
顿时,我心中一个大大的惊叹号。
那么又是谁呢!
“福晋,福晋!咱们……咱们这是去……去哪儿啊?”
宝福儿微喘,一路小跑紧随我身后。
“梅苑!”
没错!我思前想后,只有梅苑才是最安全的私藏之处。
自我搬离之后,胤禩俨然也移居了我的东厢。连同原先在这个主院里伺候的几个贴身下人也一同跟了来。一下子,梅苑一度从我们的婚房,又胤禩多年来的寝室,成了这整个贝勒府中最冷清的地方。即便如此,胤禩也从未放松梅苑平常的清理打扫,更明令禁止任何闲杂人等进入梅苑半步。
而这些也将成为包藏青玉盒的最佳地点——既不容易被人发现,又不容易令人查脏。
如果这一切真如我所料,那青玉盒连同其中的卷轴果真被藏在了梅苑,那么我只能说,除非安茜所为,不然这个人很可能就是这府中另一个深藏不露的“明白人”,聪明非常。
想到这儿,我二人一路寻至梅苑,已双双闪进了大门。把守的拜唐一一拜下,我却来不及停留。
收起油伞,我忙不迭地吩咐一旁的宝福儿立即生了火盆驱驱湿气,自己一头扎进了东间的寝房。
隔间帘外是宝福儿进进出出的忙碌身影,我的手下也没有悠闲,东翻西找,却仍然毫无头绪。
我见状更加心烦意乱,坐立难安,霍地掀了门帘,见宝福儿早已在门口生气了火。火苗在习习夜风的逗弄下忽明忽暗,忽左忽右。我沉默地环视了门厅,生怕漏下了一眼。一目了然的门厅在我的扫视下,闪电雷声较相呼应,更显得空旷单薄。倏忽间,我的目光不自觉地聚集在正中案台上掐线珐琅琉璃耳炉。
我挥挥手,语调平淡。
“宝福儿,合上门,在外面候着便可。”
“嗻。”
宝福儿应声,不知所以地矮身推出了门。
我上前倾身扶着桌几,脚踩着红木方椅,定睛一看。
不是那我苦寻不见的青玉盒是什么?!
我欣喜地一把探手将其从耳炉里够了出来。还没拿实,只听身后“嘭”地一声震响。随即,手里的青玉盒应声落地,清脆的破碎声响起,哪里还有什么卷轴的踪影。
努力稳住身形,双脚才一落地,回头却见两道银白色的伤口在天空中迸裂,蔓延成夜幕里一束最惊心的獠牙,轰隆隆地向我昭示着它的愤怒与不耐。
霹空雳地的雷电落幕后又是黑暗的开始。
刹那间视线明亮的交错,让我只能隐隐辨析近在眼前的门扉早已被劲风刮得摇摆不定。
一个来自地狱般阴冷的声音,令我忍不住颤抖。
“你还是来了……”
瞳孔霎时随着又一束银光放大。
门前的人影僵硬得令我陌生,星目里往日甘醇的清盈被复杂的锐利所代替,泄露了一丝无法言语的哀痛。
混沌无知中,我只觉天地无光,心中只有一股压抑的怒火攒动。
缓步入门,他目不转睛地逼视着我,欲言又止。我紧抿着唇,目光焦灼地注视着他。
窗外舒爽的夜风吹走了发丝的潮闷。
然而,一股措手不及的烦躁在这一米见方中凝固。
他阖眼长叹了一声,错眼不再看我,声音暗哑。
“你……还是来了啊……”
“胤禩……这到底是怎么……”
“不许你这样唤我……你不配!……”说到这儿,他似乎被自己的话哽住了,转而粗暴而狠厉,“我怎么担当得起……”
我哑然无声,不知从何说起。
他却仰首静默,微光下,喉结低低地抽动。
“这是怎么了?咱们昨儿个不还好好的吗?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呵呵……是吗?……误会……晴儿,你把我骗得好惨!”
眼看胤禩握紧的双手,我心中一动,深深吸了一口气,将遗失画卷的整个经过原原本本地讲述了一遍。
“……事情就是这样,我一路寻到这里就找到了那青玉盒,而盒中……”
自始至终,他眼神空洞地望着我,辨不出情绪,仿佛我的言语不过是一场笑话,与他无关。
我悻悻地住了口,实在没有力气这样自说自话。
“胤禩,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幅画可是……可是你拿了去?”
许久不见回音,迎着我深深疑惑的是他垂首低眉。
我寻着视线一睇。
碎玉如珠,仿似清泪。
“不……不不……是我错了……真正欺骗于我的是我自己!是我自己!”
他摇首绝望而无声地笑了。
“区区一画……你便可如此么……
呵……呵……”
我眉梢不觉一跳,混沌的脑海里全是他侧身时骤起的闪电映得我们彼此一身惨白,心中大悚。
“胤禩,你在说什么?!我……”
“我在说什么你心里最清楚!又何必再如此虚情假意!……
实话?你要听实话?!……
好!今天我索性就把满腹的实话通通告诉你!……
我且问你,四十四年正月十七的夜里你去了哪儿?”
一时间,我被他突兀的问题问得一愣,竟愣在当地。
“怎么?忘了?!好,那……如果我说四十四年张明德自缢前一晚你都去了何地呢?!”
一个激灵,我险险跌倒。
“什……什么……”
“怎么?还不记得吗?你的好记性都到哪里去了?!
好,那我就不防提点提点你……
康熙四十四年正月十七晚膳刚过,天擦黑,你便同你的丫头二人混进了后院的柴房直到亥时,第二天一早那张明德就畏罪自尽……而碰巧的是,那令你流连一个时辰之久的柴房正是囚张明德之所……对此,你又作何解释?”
“你……你怎么……”我努力搜索着记忆中的画面,人早已惊得目瞪口呆。
“唯一不巧的是,那日我去西院探望语倾不到半刻时间就赶回了来,只为怕你多心伤身,本以为……哼……没想到人不见踪影,寻了多时才在通往后院的小径上看到这样的情景……你说这是不是就叫老天有眼……
那日,你到底同张明德说了什么?乃至于他当晚就自尽当场?……
怎么?哑口无言了吗?……
那么且让我猜一猜罢……”
背转其身,他幽幽地开口,不带任何感情,遥远得好像来自天边。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当日咒符和布偶的巫蛊之案并非那秦婆子一人所为……而是出自两个各不相干的人之手……
她受人唆使本就是她自个儿居心不良做的罪,只是最不幸的是她也就此在不知不觉中误入了他人的局,顺理成章地做了他人的顶缸!而那另一个痛下栽赃陷害之术的人……就是……你!我八贝勒的嫡福晋!
我猜的可对?”
面对胤禩的声声质问,我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该如何回答?
是的,你猜对了。是我,是我对自己下了咒吗?
“我猜对了,是不是?……
呵……我就知道……就知道……
不然,你何苦夜探那张明德,生生把他逼向死路,以此来掩盖你的罪行呢?!……”
恍如无人,他声声控诉,渐渐嘶哑和颤抖起来。我的心也跟着重重一击,原来他早就知道,将一切看在了眼里,却在心底埋得这样深。
“我真傻……我竟然相信你总是为我好的……即使如此也愿意相信你是为我好的……哪怕你对我一骗再骗……
因为语倾,你心里有苦有泪,我都知道,但是一定要以这样的方式吗?以这样的方式来让她一个弱女子代我收过?!你一向是心慈明理之人啊……
所以我想在你心里总是有我的吧?不然,何以会令你如此有失方寸道义?!……
可我还是错了……错了……
我总是用误会来搪塞自己,欺瞒自己……”
我的心脏一瞬间坠入了谷底。
“所以,你再不多看她一眼……你对她不闻不问,其实这些都是为了……保护她?……”
不忍心揭晓答案,我含泪开口。
“我是不想让你再错下去!……
你扪心自问!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为了谁?!……
如果可以,我宁愿那晚自己时时刻刻守在你的身边不曾离开。
这样就不会知晓一切的谜底,哪怕当晚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也是好的,哪怕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为了你,我宁愿忘了一切……
可是你呢?
晴儿,为了我,你可以忘记一切吗?可以吗?!……
不,你不能……
你的赶尽杀绝都是为了什么?为了谁?!”
唇畔止不住地轻颤,我的喉咙干涩地发抖。
“不……不是这样的……胤禩……相信我……不是这样的……”
“哦?是吗?那又是怎样呢?我只要你的一个解释,当日你究竟为何私藏咒符于府中?只要不是为了暗害他人我都可以接受,只要你一个理由!”
我张口欲言却迟迟静默相峙,任自己往日堆词砌句,这一刻也终究无言以对。
暗害他人?胤禩,你总是这么犀利就一眼看穿我。
理由?要我如何说出口?!
我对张明德心存歹意的先知要用什么理由来解释?
“还是回答不出吗?……晴儿,为何你留给我的除了失望还是失望?……”人影晃动,“晴儿,我不瞒你。那时候你对语倾的敌意,还有对我的恨意,我从未怪过你,因为我的坚定,对你我二人夫妻情分的坚定,即使你为此痛下杀手。然而……直到如今一切真相大白我才明白,什么都没了意义……”
我拼命拉扯住他的衣袖,破声嘶喊。
“胤禩,我知道我做错了很多事。可是你相信我,一定要相信我啊!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你啊!”
他任我拼力将他撕扯转身,我这才看清他哀戚的目光辗转。
“为了我?……
这一切都是为了你自己!你自己!……
你说这一切都是为了我?那好,我再问你一问……
这又是什么?……”
他长袖一翻,一书册薄簿落地。
眼前扉页凌乱翻飞沙沙作响的正是那本端正的楷帖。
“这……”
懵了,我的大脑完全不听了使唤,全线罢工。
一本署名空白的字帖?集市上如此的廉价纸张比比皆是,不知道有多少。
“怎么?又忘记了?不认识了?要不要我再提醒提醒你!……
这不就是出自那千人求万人念的才俊之手吗?!朝廷上哪个人不对他趋之若鹜!就连四哥都不能免俗!我还真没有想到啊,就连我的福晋也这般青睐于他!”
“胤禩……”
“你不要说!什么都不要说!你不要再用你的花言巧语来蒙骗我!我再也不要听你的狡辩!我只相信事实,只相信我的所见所闻!……
你想说什么?你想说你们二人的萍水相逢吗?还是想说你们的泛泛之交?呵……
若只是萍水相逢,惜字如金的他何以会赠你这无名的小帖?你应该知道除了《起居注录》和公文奏本他概不私贮字画,就连皇阿玛都追捧有加,满朝文武哪个不知道一二?!……
若只是泛泛之交,他一个孤身多年,独居寡欲的鳏夫何以会听信你一人之言便允诺嫁娶?!这偌大的北京城里何人不知何人不晓他张廷玉与亡妻的情比金坚?!……
若这些只是我的猜测、我的多心,那么你何苦又为了他一幅题词落款全无的丹青狼狈至此?!你以为我看不出那画中的意味吗?试问这城中出了紫禁还有哪里可以种得这般虬干劲枝的绿萼?!你们在绛雪轩中有过怎样的萍水相逢、泛泛之交,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的泪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胤禩,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听我解释啊!这一切并不如你所想!衡臣与我不过……”
“衡臣?哈……你可知衡臣二字因何而得?此表字乃是出自其父张英之口,皇阿玛御批!岂是你叫得?!”
闻言,我语塞,心更乱了,很多话堵在胸口,闷得头晕目眩。
“我……我是无心的……”
“无心?对,你根本就没有心!可是我直到现在才看清!我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放纵自己对你的依赖和信任……
张明德死了,我告诉自己,没关系,区区小卒不足挂齿,你是太在乎,太在乎我,太在乎我们之间的感情,所以才患得患失,只是这样,我便心满意足了……
你为我出谋划策,为我殚精竭虑,为我未雨绸缪,我不停地告诉自己,是我多心了,我的窝心与踏实更甚于胜利和骄傲百倍千倍!……
看到他私赠你的一笔一划,你想过我心里的感受吗?可我还是劝自己切莫妄作了小人,轻视了你的豁达与心胸,生怕折辱了你半分的骄傲!
可是你都让我看到了什么?你让我看到的是你的闪躲!……”
“我没有!”
嘶声裂肺的我摇头申辩,身子轻飘飘地好像云端的一模棉絮。
“你说谎!如果没有,当日商榷他张李二家联姻之事,你为何神情局促,难道不是心里有所牵绊?!你又是如何知他懂他到那般地步?!你说啊!说啊!”
我被逼退步连连,眼前一片模糊。
“我……我……因为……”
“因为你在害怕!害怕他会为情所伤!”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还能露笑,隔着水雾仿佛千般万般的不真实。
“呵……呵……原来,当日你所谓解燃眉之急的联姻之策分明是有意试探?”
“没错!你说的没错!我忍得太多,忍得太久了!我必须要将胸口的这刺连根剔除,不然寝食难安……
难道我不该知道吗?作为你的丈夫,我没有权利知道吗?……
可是,我最终还是退缩了!因为我和你一样的害怕。害怕误会成真,害怕这避无可避的事实……
晴儿,为何我的示弱你总是看不到……”
他一时哽住了喉,侧脸隐于大片大片的阴影中。
我仰首阖目,湿热的液体滚落下颌。耳边是当日他的沉思,还有他明令禁止联姻所有相干事宜的字字句句、点点滴滴。
是啊!他还是犹豫了!
“可是,你不过两次张府之行,便说服了他……
呵……晴儿,你让我情何以堪啊!……
张府的大门岂是这么好入的?他张廷玉如此的人才又岂是这样易折的?
若不是归结于他对你的深情厚谊,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再说服我自己了!……”
又是一阵可怕的寂静,他微喘着粗气。
“然而……即便如此,我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选择麻痹自己,叮嘱我自己,你毅然站在了我这边,救我于危难,舍弃了他的钟情,不正是我最想要的结果吗?这还不能表明你的立场吗?!我艰难地咽下了这根刺……
我以为这样一切就过去了,我们还是从前的我们……
哪怕他大婚当日,你酒醉梅苑不起,心心念念的都是他的墨笔。我想我的晴儿总是善良的,不忍心伤他人丝毫,哪怕是为了明哲保身的自救……
直到……今天你的出现……”
余光里是他依旧风采的一举一动,轻柔地捻着那一张再熟悉不过的澄心堂纸。
顿时,血压窜的老高,忍不住上前几步,怔忡地凝视不移,浑浑噩噩地身手欲取。然而,纸张随着他手指一动,随风舒展,缓缓入空,忽高忽低,迎着廊前噼啪的烈焰如飞蛾扑火般绝望。
刹那,天地黯淡无光。
“不!”
一个箭步,我冲开了他胸膛的阻挡,双膝顿地,颤抖的心比手蛰得还要疼。
一股大力从肩窝传来,他绲边的布靴飞起一脚。
仰望周遭的荧火点点,片片白蛾残噬。
“哈……”
我久久没有回头。
“这就是我的福晋……
原来,我早已不再是你心目中那个最重要的胤禩了……
他区区笔迹就能让你如此疼惜……
我又算什么?算什么?!
连他仓促得来不及留名的信手之笔都不如吗?
舒晴,胤禩尽力了……
可是,我骗不了自己的心啊……
你要我如何忍受自己的福晋心里惦着念着的都是别的男人?!
舒晴,我们之间究竟还剩下些什么……”
我如梦初醒,画……毁了……
是啊!我究竟还剩下些什么呢?
“胤禩,不是这样的……不是的……”
越是努力的隐忍,眼里的酸热越甚。
“我说……我什么都告诉你……
我不是郭络罗•舒晴……从一开始就不是她……
我是汉人……是来自三百年以后那个未来时空的汉人……不慎被遗落在这个年代……这一切皆由这幅画而起……我的来去皆由这幅画而起……所以才……”
“呵呵……晴儿,事到如今,你竟然还要用这样荒谬的故事来耍弄于我!你以为我真的是被你玩弄于鼓掌之间的三岁孩童吗?!
那么,我告诉你,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一个字!一个字!也休想!……
打今儿起,你再不是我的晴儿,我的予青走了,我对她的情谊也一起去了……
你不是她!你不是!”
我痛哭失声,双臂死抵住门栏拼命阻止他离去的脚步。
“不要我的解释吗?”
强忍着泪问道。
“解释?……”他瞠目眺望星空,流光闪动,手指向那残破的乌烬,“这解释还不够吗?!又或者……”
他探手从二重夹衣里掷出一个棕褐的油纸包,半空中散落无数。
木然僵立,人已过。
倚门的身躯倾滑,心下一片死灰。
混着雨滴的潮湿,清甜而熟悉的草药逐渐挥发作甘露般的芬芳,若有似无的愁绪。
此去经年,还有多少蜿蜒。
无情的风撩起了衣裙,只有倾盆大雨狂妄地应和……
小心地拼凑着碎片,却还不来一个完整的从前,亦如那些一去不复返的青春年少。
画焚余生尽……
到头来,终还是一场空……
渗衣的雨水,令我蹒跚的步履无所遁形,。
簇新的汴绣晃动,模糊了视线,绫绡水墨钩络了娉袅的身姿。
眸底乍现了醒悟,我心旌摇曳。
“原来……是你……”
菱唇轻启,精巧的柳眉玉色明堂。
“何以见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