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辨得清头顶窸窣,却已再无任何生机的瞩目可言。
不愧是太子!一出手便是杀手锏,连与我对质的机会都不留。
一句以赫舍里皇后之名,足矣!
是的!这其中的厉害牵扯太多!
其一,太子说的不错!赫舍里氏给康熙幼年乃至他一生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她确实是康熙六十余年帝王生涯中三千佳丽中最夺目的一个。可他也错了,我一个区区小辈算得什么?日后的清史可有我的几笔?如何与这位倾注了康熙一生最深沉之眷顾的尊贵女人相提并论?!
是,我确实同享了康熙的几分宠爱,但是在历史长河中这也是最微不足道的。若非我二十几年的现代生活,或许同样可以忘乎所以,可以恃宠娇纵,但是我不能。因为我太清楚三百年以后那些老朽耕耘的厚重历史铲车中这一段朱华的佳话。这也是我和太子最本质的区别。他对他额娘的爱之迫切,也使他对他阿玛的爱之癫狂。患得患失对此时的他来说再恰当不过了。
而我……既然得不到,又何必强求。
我自知在江山与权位面前,自己是那样的渺小。康熙一代英王,岂会不明。
这样的感性,太子也难怪日后痛失宝座。
其二,胤礽的杀手锏一手直捣康熙的心窝,另一手……是了,另一手紧紧扼住了在场每一个欲为我开罪的皇子的喉。他以他最崇高的皇权相逼,没有人敢冒犯。赫舍里对康熙的重要也许只有已故的孝庄太皇太后可以领会,但想要窥探一二却也不是什么难事。况且,康熙在每年胤礽生辰独守东宫就已经完全说明了问题。这不过是后宫一个人人皆知的私密。
他越是将自己的生母立以威名,越是警醒众人,这是康熙的软肋,休要轻易冒进。要知道康熙是多么在意赫舍里皇后的身后名,雪花般的悼词这一写就是整整二十年!有赫舍里皇后之名做担保,胤礽轻而易举地将自己撇了个一干二净,连康熙自己都不能微言一二,不然亦是对亡妻的不敬。
如此看来,事到如今,我认罪是死,不认罪……依然难逃一死了……
一直紧握的双拳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解放,方才还如弦在箭般紧绷的身体一下子就这么如释重负了。
大殿归于平静,久久没有回音。
我知道大家不过是在等,等待什么?
等待高座的最终审判,而审判的结果每个人早已心知肚明。
败了!我终究还是败了!
却并无甚遗憾。
我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至少,十三是保住了。我的出其不意虽然一时扰了太子缜密的布局,却还是敌不过他的背水一战。
这也许是这一场混战中,他唯一值得我感激的。至少,他也一同扼住了十三的喉,让他跳脱了由知情不报引起的一系列关于结党与争权罪名的漩涡。
还好,说出真相的那一个……是我……
还好,那一个……是我……
否则……否则,以我对十三的了解,以他向来坦荡的性格,对知情不报势必供认不讳,势必会引起康熙对结党以致营私甚至党争这一系列症结的怀疑,做了太子与我争斗的牺牲品。
结党……结党……
不由得,我的右眼就是一跳。
“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是问心无愧的。但是,舒晴却不能。舒晴对不起皇阿玛的爱护,对不起皇后在天之灵的庇佑,更对不起太子这多年来的悉心栽培!”
我陡然一挺,微眯了眼,紧紧捕捉胤礽的一举一动。
既然无人挑战皇权,那么就由我一并扛下又如何?!
还有比这更坏的结果么?
太子,你做实要将我除之后快了么?
那么,也休怪我舒晴无情。我要让你知道让我万劫不复的代价!
是的!太子党!
这个为康熙终身视作最刺眼的毒瘤!
我倒要看看,在政权争夺威胁面前,你所倚仗的亲与情还有多少分量!
如果说你的以母之名做杀手锏的话,那么我的呢?可还算的上一处绝地最痛狠的反击?!以毒制毒,怕也是我为今能够抓紧的最后一颗稻草。
只是,出乎意料的,几百年后资本主义国民选举游说并互泼脏水,鱼死网破的滑稽一幕也会切身的发生在我的身上。多么可笑,多么滑稽!
我无可回避,无它选择,只能随着历史的波流疯狂的撕咬着,哪怕最后自己也遍体鳞伤,体无完肤。
“私以为多年为太子马首是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倘尔有朝一日得偿夙愿,不枉吾追随之谊,许我分毫已是万幸。呵呵呵……”
我吃吃地笑了。
“却原来,舒晴连太子爷手中一颗任意摆弄的棋子都不如,说弃便弃了么?竟还要将我置之死地。”
一语激起千层浪,太子瞠圆了双眼,再不复方才的锐利,煞白着一张脸,双唇全无血色。
我趁势紧逼,毫无退意。
“太子,枉我……”
“舒晴!你胡说什么!”
我呼吸一滞,却不敢有半分的马虎,索性断了太子所有牵涉和栽赃的可能,也为八爷府留下最后的一条活路。
“枉我与你为谋,为你一己私欲在老八及众亲贵面前左右周旋,到头来你却把我当跳梁小丑,一个一文不值的小丑!”
“够了!舒晴!别说了别说了!你这是要了自己的命么!”
十三冲上前一把抓住我因为抗辩激愤挥舞的双臂,嘶吼出声。
“舒晴!够了!你何苦这样作践自己!”
我心下大叫不好,拼命拉扯。
“十三!你懂什么!横竖与你无干!他既要我赴死,不若就此与我黄泉路上做个伴倒是正经!我郭络罗舒晴何曾吃过半分的亏待!你休要拦我!”
旁人眼中的我早已癫狂如痴,但我却心里明白,十三对我这番话完全可以体会明白。
十三!死了倒是干净!你如今正这如日中天之时,切莫再与我牵扯。更何况今日境况皆由我而起,便由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就是不是今天,也早晚有一天我要死在他的手里。且观他今日对我切齿之恨,他日果真荣登大宝,我便是挫骨扬灰也难解他多年隐忍的仇恨。你让我如何容他!倒不如为活着的人留个活路,我便也死的痛快了!
“舒晴!你在说什么呀!谁要你死?你怎做了遂诸的心了呢!咱们真真地看着呢!天神在上,他看得清清楚楚!”
我怔怔地望着十三的赤瞳。
他死死地抓牢我茫然的双目,似是万语千言。
身后的十四已然跪地,泣不成声。
“皇阿玛……逝者已矣,又何况与我众血肉相融的至亲……
而今,究竟是非曲直真的那么重要么?
何不为活着的人积阴祷福,恐才长久!”
十四深深拜下,却不见起身。
我回身,帐殿外已见片片光斑,顿时瘫坐如泥。
“皇阿玛,十三自知罪孽深重,早在之前已然撞破太子偷窥帐殿之事,知情未报,全凭皇阿玛发落!
孩儿愿以为证,郭络罗氏所言非虚,太子确有逾矩之为,大逆不道之意……
还望皇阿玛明察!”
泪应声而落。
十三!你个痴儿!我这一命还有何稀罕!值你为我犯陷?!我愿为证的任是谁也决不愿是你啊!你的一句人证便就是救了我的一命,却也是犯了皇权之命,中了太子的计!
索性,你识我用意,知我思虑,通风报信、结党营私的罪名已然由我肩扛,你却只剩下的这“知情不报”怕也就不够瞧了吧!
“报!京城八贝勒快马加急,殿外候旨!”
垂首入目的是软底毛呢雪缎夹层的长靴,污尘积了半尺,已辨不清那簇新的一抹墨色。袍子下摆挽在腰际,裹着凹凸玲珑的荷包。走近我身旁,才忽觉他竟一身素色,就连那荷包都是素白,却也是风度相宜,丝毫看不出怠慢与仓促。
心下轻笑,他对衣冠形容总是最在意的。现今虽是跋涉遥遥,却不落风采。相形之下,窘迫的我卑微如斯,该是如何的愧对?
“皇阿玛!儿臣来迟了!”
我怔怔说不出话来,双眼木然地凝视着膝下一团讽刺的菊,如今竟说不出的狼狈,全没了往日的沉静。
良久,殿上的声音已尽带疲惫的嘶哑。
“京中这么快就有消息了……”
似问非问,似叹又非叹。惹得众人竟一时屏息,大气不敢出一口。
老八不慌不忙,温润的声音让大殿凝滞的空气融化。
“皇阿玛勿扰!到了詹士府,儿臣斗胆就拦了下来,怕一时失了方寸,反而误了事。”
眉梢一颤,老八?詹士府?
本能的反应告诉我,今日的老八早已不可与昔日同语。
詹士府是哪里?六部管不了的事,自是皇亲国戚,宗人府可以管;宗人府管不了的事,自是后宫粉黛奴仆,内务府可以管;内务府管不了的事,能是什么?自是普天下最崇高统治者及其尊贵的皇子,而詹士府恰是为此而设,形同皇帝及皇子的贴身管家,一应事务皆出自它手,当然,也是直接授意于皇权的机构。
纳罕之余,不由喟叹,这些许时日我竟错过了不少。老八已然在詹士府有了一席之地,不然今日出现的也断然不会是他。
如果不是在詹士府确已独当一面,又怎能在第一时间得到小十八故去的消息,又怎能轻而易举地拦截皇帝的家事,又怎能独担大任路途迢迢前来只为在慌忙之时,向主上讨个主意?
要知道这样重大的皇家家事是把双刃剑:若非亲信绝不可能委任万一,自是无尚的荣誉;相反,它也是最容不得独断专行的,伴君如伴虎的俗话便是这个道理,饶是赔着一万个小心犹恐不及,稍有疏漏便是灭族的大罪,可见这差池之间的生死荣辱之别。
就在我最难堪羞愤的时刻,面对这样一个不争的事实,让我错愕非常。
在这个亦凶亦险的时候,一向手腕圆滑的老八就是这样做了,并且理所当然。
是呀!那也是他的兄弟,这也是他的家事!也只有他有立场这么做。留京皇子中除老四和其他几个向来不干政的年长皇子,便都是些不济事的小阿哥们。这时候的皇帝才是最危险的。那些久积的悲愤何以宣泄,老四那样谨小慎微的人当然是能避则避,唯恐不及,迁怒于己。而老八竟然反其道而行之,铤而走险,为的却是那般?
“唔……如此汝留置京中恪守己任才是正事,怎地荒废事业来此消弭?”
言语间渐闻愠怒。
“儿臣骤闻不幸,就心下慌乱,全无了主意,又恐宫中闻之,上下沉痛,一应巨细失了体统,更牵念皇阿玛龙体,索性连夜赶了来,向皇阿玛报一句家中老小,一切安好,皇阿玛莫再惦念。现下最紧要的是让幼弟得以安息,早日回京,入土为安。至于臣弟后事还望向皇阿玛讨个主意。”
铿镪顿挫,不卑不亢,有礼有节,好一个八贝勒!
暗叹之于,心下飘零之感更添几分。
老八来意,渐已明了。
“唔……”提到十八,康熙话音的颤抖泄露了无以复加的悲痛,即刻便烟消云散,“依你之见,该如何料理?”
此时的康熙已全然无力,对老八的征询竟有些失准的无措。
“且上来近前回话吧。”
老八依言蜕了污渍的外袍和罩衫,跨前几步,越过众人,复又跪下。余光里,隐约看得见他身后内衫衣角随着动作起伏不定。
“依儿臣之见,此事不宜兴办。一来,十八弟染了恶疾,所查未名,恐京中惶恐;二来,十八弟年幼,随行秋围已是皇恩,若后事动众,恐折了十八弟尘世的因果;三来,太后年已古稀,再禁不起伤悲,又密妃娘娘……”
我兀自抬头打量挡在自己与康熙之间的背影,竟有些失神。
他来了……却是来做什么?
这个时候……他来了又如何呢?徒遭他人的话柄而已……
詹士府执事又岂是常人可以做得,没有一番角逐厮杀,那个位子如何归于囊下?
他来了……却是来为康熙排忧解难的么?
是啊,这个时候康熙最需要的不是真相,不是明察秋毫的称颂,他需要的是什么?是痛失幼子心有悲苦可以疗伤的温暖,是他这一份千里之外父子连心血浓于水的慰藉。
一切安好……
聪明如他,一语道破了座上人的心思。
康熙如今最棘手最伤神的哪里是什么真相!
真相无论如何都已不再重要,这一场宫廷争斗的丑闻已然伤透了他老人家的心,我与太子同为他的心尖尖上的孩子已然不得保全,无一可得幸免。
太子的一句话说得对,这一番争斗下来,无论结果成败生死如何,康熙必然已再不能对他毫无保留,对太子党的忌惮也会愈演愈烈。
此时,八百里加急定然也是得到康熙授意的。见到京中来人康熙最担心的恐也是家中妻儿老小得闻噩耗的过分哀思了。
我终于明白老八的来意。
他在趁康熙的心,在讨皇阿玛所剩无几的父爱。
果然,康熙闻言,双眼倏忽黯然,伸手招了老八。
“老八,现下也只有你能知朕意。”
康熙即刻的温言霁语,众人惊愕。
一旁的老八面目清静,双手高举搀了康熙来,垂眼再不多言。
二人结伴,携手步出金殿,那样顺理成章。
始终,他没有抬首看过我一眼。
我怔愣了呆呆送他二人出殿,众人面面相觑,倒不知是留是退,只得皆候在原地,不敢造次。
不过片刻,已有太监进殿传命,身后紧随的是一队明黄罩衫藏青官袍的御前禁军侍卫,面目威严肃穆。
“万岁爷有令,随行诸事交由八贝勒主持,众阿哥爷自去帐下待命,一应大小不必回朕,俱由老八料理,五日后启程回京。”
我听得入神,那面生的太监又言。
“万岁爷还有嘱咐,昨日之悲犹可追,今日之痛不可言!”
一时,众人不由得皆是一耸。话里的意思除了才进殿传话的太监和侍卫意外,在场的我们无不心中一震。
康熙的嘱咐很明白,悲记在心里便可,而荒唐的闹剧就将它保留在昨夜,永远埋葬吧。
“来人!将郭络罗氏拿下!听候处置!”转身,又矮身一揖,“奴才冒犯了,万岁爷特命禁军侍卫送太子、十三爷回帐!”
我轻笑,八福晋下狱,太子、十三禁足,这一碗水将将是端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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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 style="font-size: 12px; color: #009900;"><hr size="1" />作者有话要说:2010.9.27 更新完毕!下一次更新结束本章内容!接下来小8终于要上场了!
背景音乐《踏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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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10.27全章补全!全文最激烈的宫斗结束了!但某回在这里提醒大家一下,真正扑朔迷离的剧情还没有结束,真相只有一个,将在下一章全面为大家解析清楚!hoho!
正如下面回回留言中解释的,这一次舒晴的破釜沉舟并非完全出于她对十三不理智不合乎常理的庇护,相反女主本来是做好了旁观者的准备了的,也是这样告诫十三的,但是事实往往事与愿违,女主之所以在这个危险的时刻大包大揽,完全也是在自己被陷害无力回天的情况下做的挣扎,她已然撇不清自己了,那又何必把十三拖下水呢!十三想要为女主力证并开脱就必须要暴露自己知情不报和姑息纵容的欺君之罪甚至是太子党的身份也要被牵涉进来,这对于十三意味着什么,相信女主比十三自己都要清楚,因为历史上十三在一废之后的经历甚是模糊就已经可以证明了。而且重要的是太子的反扑和坚决否认很有可能会令十三的牺牲大打折扣,另一方面,无论如何,对于小十八、秦太医和小太监的死她都是说不清楚的。抛开小十八的死不谈,就算是太子承认利用秦太医的死和小太监的死陷害了她,她就能全身而退么?某回相信会有大人提问,那么就会有两个顾虑,第一太子密谋弑兄这样的惊天丑闻皇室如何接收?!第二,太子为何偏偏陷害的是她八福晋?!这又是两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当然,这两点在下面的内容里都会提到,回回在这里不得不佩服关注阑珊的看官大人们,大家的智慧实在让某回叹服,某回在这一章大家的疑问中不得不先把这两个质疑抛出来,待到下面的章节再把这两点解释清楚吧。但是基于所有这些的考虑,舒晴和太子的两方对峙下舒晴就是已经是先天不足,处于劣势了,她的落败已经成为定局,她能够做的只能是对“凶手”歇斯底里的反扑才能做到起码的平衡,让自己的牺牲没有那么一文不值。
所以,女主干脆包揽下十三的结党罪名,反咬太子一口,做得鱼死网破的决心,保全了要为她开罪而挺身而出的十三。
抹抹口水,想到多少就先写了多少,下面的两章作为这一次宫斗的最终结局和解析。希望大家继续关注!</l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