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出去做事。”说着,他松开我的身体,准备出门。
一离开他那柔软温厚的身体,我陡然感觉自己的体温,低的像冬眠中的刺猬,又冷又扎。我蜷缩在沙发上,有一种咬噬心灵的感情袭来,而那种感情,有一个名字,就叫做“煎熬”,漫漫无尽的煎熬。
小郑看了有点不忍心,在我身边蹲下,再次抚慰道:“你休息一下,也许明天你一早起来,我就抱着心心回来了。”
“真的?”
“真的。”他微笑着保证:“好好睡一觉吧。”
“……睡不着……”
“睡不着也要睡,”月光如水的吟唱里,他忽然柔声道:“我现在可不能陪你一起睡。”
在这样的时刻,他居然还有开玩笑的心思和定力,他唇边那缕明朗的笑颜,使得我心中的恐惧稍微被压制了,淡漠了一些。
小郑走了。并没有像他所说的,第二天一早起来,就能看见他抱着心心回来了。这一夜的煎熬如同过了几个光年,漫长无止尽的空白着过了几个世纪一般。在这段时间里,后来他告诉我,他做了很多事。首先,因为大夫人住院在动一个小手术,他并没有把消息透露给她,是怕她年纪大了接受不了,同时也怕她会推翻他的计划,“女人到了这个时候,都是不理智的。”小郑如此说着,语调有点像关逸朗那惯常的口吻“女人懂什么?”
因为和家里人,还有那司机重新询问了很多细节,再按照他的判断,一般这样的案子,都是熟人做的。一个曾经在关家当过保安的男人渐渐像一座黑色的岛屿一样,浮出了苍茫的海面。这人前些时回来过,和旧同事有的没的聊过天,后来查到他从关家出去之后,开了一家小型的保安公司,因为滥赌,管理不善,关门歇业了。而这人的老婆也离他而去,穷途末路的他,最近又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似乎是嫌疑最大。老爷子很同意小郑的看法,很快查到了那人的踪迹,果然是他做的,在找到心心和保姆藏身的地方之后,小郑问老爷子要了一名狙击手,在他的授意下,一枪把那个绑匪击毙了。
这个细节我是很久之后才知道的。而文洁若却一早就知道了,她明白他是为了怕那人报复,绑架案坐几年牢就又能出来了,可他却立时三刻就要了那人的命。
“真狠啊。”文洁若说:“杀人不眨眼么。”
而老爷子也忽然对小郑注意了起来,他对小郑说:“你很能干,而且遇事不慌,很冷静,有点像逸朗,只不过还是年轻了一点,现在暂时还不能服众。”
心心回来了,一头扎进我的怀里,然后紧紧地搂着我的脖子,再也不肯松手。我的眼泪缓缓地流到她那软软的头发上,心底顿时涌起彻骨的悲恸。
保姆英姐在边上一个劲地夸心心懂事:“……被绑了去,那人说我们要是吵闹,就要对我们不客气。我抱着心心,对她说,不要哭哦,心心不要哭,等妈妈来找我们……心心很乖,很懂事,就一声都不敢出,一直伏在我怀里,就是扑簌簌地流眼泪呢,我看了,我的心疼的要命,好孩子……”
小郑道:“英姐,谢谢你。我给你加工资,还有奖金。”说着,他写了一张支票给她,先拿给我看,我看了之后,想都没想,又在后面加了两个零。
“应该的,这是我的工作么,”英姐看了支票上的数字,非常惊讶和不好意思:“上个月我儿子生病住院,钱都是郑先生先借给我的,我要那么多钱做什么,本来郑先生给我的工资就比别人出的高好多。”
我握住英姐的手说:“英姐,我一辈子都是感激你的。现在,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听说你还想再生个女儿,你这么善良,一定会如愿以偿的。”说着,我把支票往她手里一塞,其实心里比她还不好意思,脸都红了,连忙匆匆抱了心心进了卧室。
把心心安顿好,睡着之后,听见小郑在外面敲门,我让他进来,他就推开门,站在门外,说了一句:“没事的话,我走了,家里的事情,我差不多都处理好了。”
我想自己对英姐都表示了感激涕零,对他却连一句谢谢的话都没有,似乎有点不妥。可是一时间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想起前晚在月光下和他的拥抱,现在想来却有点如芒刺在背,不愿再次提及与重新回忆。
“你真像个小女孩,”他忽然说道,语气里似有点不可思议,不过那种不可思议听上去很旖旎:“真的,你给英姐钱的时候,你的脸比她要红的厉害。”
说完,他把门轻轻地带上,走了。
心心回家之后,文洁若马上就过来看望,看的出来,她对心心也是很关心很在意的。过了两天,她说让自己家的厨子做了几个菜,请我和小郑,还有心心过去吃顿饭,大家庆祝一下。
正逢大夫人出院,谁都没告诉她心心的事,怕她想起来会后怕。那天正好大夫人带着心心在她那里玩,我就和小郑一起去了文洁若那里。
起初小郑不想去,说是没这个必要。可是我想我要是和她两个女人单独吃饭的话,也挺尴尬的,所以倒很坚持小郑非得一起去不可。
因为在文洁若自己家里,她挺放松,也挺随意的,开了一瓶红酒,几杯酒下肚,脸色嫣红。我忽然感觉到她其实还很年轻,也很漂亮,在年龄上,她也只比我大了两岁而已。
我滴酒未沾。自从那晚在大夫人那里喝了酒,然后被小郑形容为“小龙女和尹志平”之后,我就一直都提醒自己,再也不可以喝酒了。
文洁若见我这样很是不满,说我这个人真没劲,难道让她一个人自斟自饮?这时候小郑接过杯子,说道:“那么我陪你喝一点儿吧。”
我以前常常会拿文洁若和大夫人比较。她们俩环境差不多,可大夫人就像是一袭新衣在贵重的楠木箱里华丽珍藏,无论隔多久再拿出来,还是依然崭新如故,因为她元气保存的很好。这是大夫人比文洁若聪明的地方,她懂得保存实力与元气。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文洁若也是霸气的,但是她的霸气里却有着虚张声势的成分,她的霸气里,总是让我感觉,她是曾经元气大伤过的。
当然,如果她老是像现在这样,这么随和,这么亲切,那也很好。
“来,”对面,文洁若拍着小郑的肩,说道:“你这男人不错,够狠,我就是欣赏有脑子,够狠的男人。”
那一点琥珀色的酒忽然地,从她的杯中缓缓流泻进了她的眼里,她的眼,蓦然就迸发出一点点琥珀色晶莹欲滴的流质,在灯光下幽幽地流转,像一个五彩缤纷的梦:“郑成瑜,我挺喜欢你的……”
小郑一惊,回头看了我一眼。我也有点吃惊,她喝醉了?好像有一点儿。否则,以她的性格,她是说不出这样的话来的。
“文董,喝多啦?”我轻声提醒她道。
“没有。”她胳膊支在桌上,那姿势是我前所未见过的妩媚与娇婉:“谁说我喝多了?”
但是她的下一句一说出来,我就知道,她是真的喝多了,这个,不再是以前的文洁若了,或者说,这不是真正的文洁若,我所认识的文洁若,是不会说这样的话的:“怎么,我那个名义上的老公都给了你了,连这个男人你也要?他是我的,谁也别和我抢。”
小郑在这个时候,神情里忽然显示出一个大孩子的羞涩,虽然那种羞涩,犹如流云一般,从苍穹里一掠而过,可我还是看到了他那极少显露的羞涩,心底倒不由有几分怜惜。
这时候,小郑是不能和她认真的,假如他认真,也许她会一翻脸说:“我是和你开玩笑的,你还当真了,你还真以为我喜欢你吗?”但是他也不能置若罔闻,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小郑不由有点讪讪的,慢慢地站起身来,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我和文洁若都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见他就关了机,过来说道:“对不起,我还有点事,我要先走了。”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文洁若脸色嫣红,依然顾自在喝酒,见他告辞,也不是很在意,我让人拿来一块热毛巾,然后递给她,说道:“文董,先擦把脸吧。”
“这些男人都是怎么回事,我说什么了,他怎么跑的比兔子还快?”
“可能是在文董你的积威之下,那些人看到你都是噤若寒蝉的。”我开玩笑道。
她听了,轻轻地拍着桌子,说道:“女人从来都不以男人看见她噤若寒蝉为荣的,女人都是以男人一看到她就扑上来有钱出钱,有命出命为荣的。”
我看她醉的厉害,又有点觉得好笑又是心有不忍,我便过去替她用毛巾细细地擦脸,她很乖地小女孩似的仰着脸让我擦,让我感觉,我就像在替心心和妮妮擦脸一样。
“还是你疼我啊,”她叫道:“我文洁若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要我老公的小老婆来疼我!”说着,她又伏在桌上呜呜地哭道,那哭声,像小猫,又像一头无名的悲伤的小兽:“我家里,没有一个人是疼我的,全疼我姐姐;男人,也没有一个是爱我的,都***爱我姐姐,或者都去爱你了!我有什么,我有什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