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莉亚在老旧洋房的某个房里,端坐在奢华的椅子上。
“本部把德莱的调查结果送来了。”
菲犽捧着一卷羊皮纸,献给雅莉亚。
“德莱——原本的第三名随从果然另有他人。”
这份报告证实了雅莉亚的疑虑。
“那么,本来应该跟随我的人去哪了?”
“在进行其他任务时失败身亡,所以才会改派那个魔术士供圣女雅莉亚您差遣……”
雅莉亚微眯着眼,直视蜡烛摇曳的烛火。
德莱这个人有点古怪,表面看起来服从命令,但有时候却会擅自做出可疑的举动,经常未经许可就私自外出。
怎么看都不对劲……雅莉亚之所以怀疑德莱,起因在于一封匿名信。
四天前的夜晚,菲犽收到一份用特殊密码写的报告,那是雅莉亚等人、任何服膺Logos者都再熟悉不过的希伯来密码——一种由秘术所写的密码文件。
‘第三人在利用圣女。’
解读密码后,得到的是这样的讯息。
那究竟是不是事实,雅莉亚一时之间也难以确定。
说不定,这只是为了扰乱我方内部行动的计谋。
但在雅莉亚的直觉里,认为那封信或许说的是真的。
“……德莱现在在做什么?”
“他待在自己的房里,和监视的刺拜偶尔会交谈几句。”
“嗯,好。”
雅莉亚傲然点了点头。
考虑到德莱可能企图谋反,她暂时停下抢夺宝器的行动,做出以下决定。
首先,断绝德莱个人和Logos的联系手段。
其次是禁止他离开这栋洋房,并且派刺拜随时监视。当菲犽进行谍报行动的期间,就由艾因随侍在旁。
在这样的情况下,雅莉亚向Logos本部联络,找她信任的人调查德莱的身份,得到的结果是——
“……第三人原本预定是从缺吗?不过Logos的高层把那个魔术士编进我的部署也是事实。”
雅莉亚用食指轻抚下巴,瞄向桌上的羊皮纸。
“有查出匿名信是谁写的吗?”
“还没有。”
雅莉亚缓缓合上眼,轻叹一口气。
“看来封印的破坏任务要暂缓了。”
菲犽静静地垂着头。
“……总觉得心有点乱。”
听见这句小小的呢喃,菲犽随即抬起头来。
“您刚才说有什么吗?”
雅莉亚瞧了菲犽一眼,接着摇摇头。
“——没事,我在自言自语。”
“今天也要努力调查!”
一大早,这句向窗外大叫,跳到珠纪头上的尾先狐也配合着她,精神抖擞地“咪——”了一声。
匆匆换好衣服走出房间,正好和前来的美鹤撞个正着。
她的手上拎着要给珠纪的便当。
她是来叫珠纪起床的。
“早呀,美鹤。”
“早安,今天好像有点万了呢,上学的时间已经……呃,您的制服怎么了?”
这个时间还穿着便服,是美鹤一脸愕然。
“嗯?我今天不去学校了,我要翘课!”
讲得这么直截了当,美鹤当场目瞪口呆。
不想去学校是原因之一,但更重要的是她等不及要追求真相。
(我想知道自己是谁、敌人是谁,还有赢过敌人的方法。)
无论如何……
珠纪满心感谢地收下便当,然后就和尾先狐去仓库了。
“……真是的,有整理跟没整理一样!”
在已经习以为常的仓库里,珠纪不断地搬出资料,再把他们归回原位。
简直就有如年底大扫除般工程浩大。
像这样子找资料,已经过了三个小时。
或许是因为白天的阳光很明亮,今天的仓库感觉不像之前那么阴森,反而有一种解放的清爽感。
埋在仓库里面的资料,比眼睛看到的还要多好几倍,每次以为快看完的时候,把书一搬开,就发现后面还有一大堆叠得像山一样。
而且,它们又没分门别类,不管是新的或旧的,全都随便丢在一起。
珠纪不得已,只好卷起袖子,卯足劲开始埋头苦干,但大概是昨晚没睡好的关系,经常看一看意识就飞到九霄云外。
“挨……这样做根本没完没了……”
忍不住叹了口气。
尾先狐大概是讨厌灰尘吧,完全不肯从珠纪的影子里出来。
(唉——今天看得完吗……?)
珠纪一边无精打采地这么想,一边继续调查。
又经过差不多一个小时。
“……嗯?咦……”
在珠纪扔在地上的书籍当中,有两本让她感觉特别不一样,一本看起来非常老旧;另一本则是用黑色合成皮革装订,八成是近期的东西。
和昨天真弘找到的那本,看起来是一样的。
“奇怪,刚才好像没看到这种东西呀……”
瞥一瞥手表,已经过中午了。
她这时才发觉肚子饿了。
“吃饭吧!”
珠纪坐到仓库角落的柜子上,拿起饭团塞进嘴里,顺手把书翻开。
“嗯……‘供奉仪式之书’……?”
透过在脑袋里的某人翻译,文字通畅地流入脑海中。
‘玉依之血即便淡薄,然人世之情念寄灵于血,可使之封印鬼斩丸。鬼斩丸之封印已弱,一人,愿来生有幸,借血之力固其护界,愿来生……’
后面的内容便和前端大同小异。
珠纪一路看下去,只觉得上面写的东西极为不详。
(这根本就是‘死’的意思吧?)
“借血之力……”
(这是在说……可以利用血,将减弱的封印增强……?)
在那之后,填满了一连串人名。
珠纪心念一动,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开始画正字。
数一人画一笔,数着数着,画出了许多正字。
珠纪没空品尝饭团了,埋头忙着这项作业。
类似的内容多大几十页,当全部的页数都读完时,在笔记本上出现的次数竟是——
“一千一百一十五人……”
居然有这么多人,珠纪茫然看着这些潦草的正字。
重新再数一次,或许有十人左右的误差,但不管怎样,人数破千是毋庸置疑的。
仔细瞧书上的笔迹,每一页都不一样,这本书显然是由不同的人,花费了长久的时间一点一滴补述上去的……想到这里,她拿书的手就开始渗出冷汗。
(……不会吧!)
珠纪不得不产生这样的想法。
(上面的人数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一想到这本书的书名,就不寒而栗。
(这个村子发生什么事了?)
珠纪甩了甩头。
(这以后再想。现在无论如何要尽量多收集情报,这才是眼前最重要的!)
她拿起另一本书,也就是合成皮革的笔记本,只翻阅一下就立刻知道内容了。
“……争夺封印的战争?”
果不其然,这应该就是昨天真弘给她看的那本,当中有不少关于Logos的记载,珠纪把他们仔仔细细地看过一遍。
书中的大意是,在过去,Logos曾经派人攻击这个村子好几次,大部分都是以调查封印为目的。而那些来犯的敌人,每次都被守护五家消灭了。
“还有什么新的资料吗?”
话一出口,才猛然想起。
(Logos袭击,但是被守护五家击退了?)
也就是说,拥有那种压倒性力量的人,以前曾经被打败过。
(不对,可是……)
单从记录来看,这次Logos派来破坏封印的人,和过去似乎有极大的差别,如果以前是以调查为目的,那么这次的目的就是抢宝器了。
换句话说,照这样推理,Logos过去多次派人来这个村子,可能都只是试探而已。
“不过……”
即使如此,击退Logos的事实并没有改变。
但这次我方却打不败Logos。既然前代、前前代的守护者做得到,当中一定有某种原因。
珠纪抱着希望,翻页继续往下读。
如此一路读下去,她明白了一件事。
问题的症结并不在于守护者,而是珠纪不同于其他的玉依姬。
珠纪发现这点,更拼命地研究笔记本上记载的文章。
一字一句,详详细细地,深怕遗漏掉任何一丝一毫。
(如果真是我想的那样——)
情绪越来越高昂,光是要抑制自己不念出来就很吃力了。
宁静的仓库,只有翻页的声音在回响。
不知经过了多久。
珠纪终于读到了一行字。
‘……因玉依姬之觉醒,终阻Logos之犯。’
这段文字,如电流般穿透珠纪全身。
“玉依姬的觉醒!”
就是它,这就是她最想知道的事。
从文献的记载来看,在第一线作战的始终都是守护者。
不过,当玉依姬觉醒之后,就能成功打败敌人。
也就是说——
“玉依姬觉醒,可以唤醒守护者本来的力量……是吗?”
话一出口,就感觉心中充满了希望。
过去,守护五家的前辈就是这样
击败敌人的。
珠纪还没以玉依姬的身份觉醒,至少她没有自觉。
那么,不够成熟是理所当然的要素,这也表示还存在着可能性。
能够与那种绝大力量对抗的能力……说不定就蕴藏在自己身上。
心中一如此想,珠纪不禁背脊发凉。
(大家还能变得更强!我要赶快告诉大家。)
从气窗照射进来的阳光,不知何时已经转变成暗红色,悄悄地洒落在仓库之中。
“小航,我们回去啰!”
珠纪一鼓作气站起来,在柜子反方向角落卷成一团的尾先狐立即轻轻跃起,然后抱怨似的叫了几声。
珠纪抱着发现的书籍和笔记本,正要走出仓库时——
啪滋啪滋啪滋——
“呀!”
在仓库的出口,有一道看不见的电流墙阻挡去路。
简直就像禁止她把书带出去一样。
“为什么呢……唉~~讨厌。”
珠纪只好把笔记本放回书柜,转身奔出,这次就没受到任何阻碍了。
现在这个时间说不定学校里还有人。
她无论如何,都想把这件事早一步告诉守护五家的人。
(我不打电话,要当面跟大家说,我们还是有希望的。)
珠纪心想,这么一来,大家就能恢复以往的生活了。
才刚跑出内院,就看到有人在拜神求签。
那人把铜板桄榔一声丢进油钱箱里,拿起签筒开始摇晃,看他的背影仿佛似曾相识。才脚步一缓,那人就转过头来。
“啊,是你呀。这是第三次见面了。”
只见那个穿着西装的男子爽朗地一边说,一边搔着头走了过来。
珠纪听到他咬着手中的仙贝的清脆声响,立刻响起他是谁。
(啊,他是清乃同学的舅舅……在当公务员,名字叫……)
“你好吗?清乃有没有给你添麻烦?”
他的声音也和长相差不多,给人一种略带糊涂的印象。
(呃——对了,是芦屋先生!)
“没有没有,清乃同学帮我很多忙喔,还给了我许多勇气……对不起,我现在有点忙,先告辞了。”
就在她匆匆点头打完招呼,正要继续赶路的时候……
“你被利用了。”
芦屋用从未有过的冷峻口吻说道。
他的声音,竟有一种让人不得不倾听的吸引力。
珠纪被他那句话以及语气的转变所震惊,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吓到你了?”
芦屋又恢复成原先的装傻模样,微微一笑。
“你难道没想过,你被利用了吗?前代为何什么都不肯告诉你,你都不会感到怀疑吗?”
这像是被电到似的盯着芦屋。
“……你、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在这个时代,没有秘密是藏得住的,这点你最好牢牢记住。”
说到这里,芦屋嘻嘻笑了笑。
“其实呢,我这个公务员隶属的部门有一点特殊,我做的是公安调查厅的调查员。我,这个请你别告诉清乃喔!”
讲话的语气中带着俏皮。
(他到底想对我说什么?)
这样的疑问在脑海中浮现。
(……这么说起来,我第一次遇见这个人,是在回到这个家的时候,那时,他说是来向外婆打招呼的……)
“你想想看,你在这方面的只是实在太少了,不管是关于封印、敌人的组织,还是你们自己的职责。”
芦屋嘴角微微上扬,又补上一句:
“连你外婆在盘算什么……”
疑问慢慢地转变成戒心。
这人不仅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还知道得太多了。
他所掌握的内情恐怕比珠纪多。
“……你告诉我这些的目的是什么……?”
“我是为了你好,否则这样下去,你将一味地听从宇贺谷婆婆的摆布,到时候就算保住封印,你也不知道自己会有什么下场。”
芦屋每踏近一步,珠纪就自然地后退一步。
“你到底想干嘛?”
质问的声音里,掠过一丝紧张。
“哎呀,没啦,我只是表示关心。”
芦屋窥视着珠纪的眼神,又咬了一口仙贝。
(骗人。)
这是珠纪的直觉。
(为我好?哪有可能。讨厌,这个人好可怕。)
在遇到雅莉亚的部下,艾因和刺拜时虽然也很可怕,但从芦屋身上感觉到的,却是另一种不同的恐惧。
全身汗毛倒竖——这样的恐怖感,自珠纪的脚底慢慢升上来。
芦屋又踏出一步,他几乎要摸到珠纪了。
就在她忍不住快要叫出来的瞬间。
忽然,一双强而有力的手把她拉开了,在温暖的触感之下,珠纪这下才发觉自己被人护在怀里。
“拓磨……!”
抬头一看,那人竟是拓磨。
“……不准靠过来。”
拓磨低声喝道,表情严厉地瞪向芦屋。
但他锐利的视线,芦屋全不当一回事,一脸轻松地照单全收。
“你怎么来了……?”
“这等一下再说……喂,你到底想怎样……?”
拓磨蹬着芦屋,把珠纪护在身后,脚上朝芦屋的方向踏出一步,芦屋颇感兴趣地看了看拓磨,缓缓点头“嗯”了一声。
“我看你们之前好像在吵架,没想到会有人赶来这里,看来你们的牵绊比我想的还深嘛。”
芦屋夸张地大叹一口气。
“说,你想对她做什么?要是想乱来的话……”
拓磨又朝向芦屋踏出一步,可是芦屋却不为所动。
“就要把我揍扁吗?哈,如果你玩真的,我大概一下子就不行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好像没什么危机意识,反而嘻嘻笑了起来。
珠纪对他的深不可测感到心里发毛,拉住拓磨的衣角加以阻止。
“拓磨,不行,不可以和他打。”
不管对方的来历为何,想到他是清乃的舅舅,她不得不这么说。
更何况,无论再怎么感应,她都感觉不到芦屋身上有特别的力量。
他和艾因或刺拜他们完全不同,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正如芦屋自己所说,假如拓磨玩真的,一瞬间就可以把芦屋打倒,这句话并非虚言。
“哎呀,没事没事,我只是想给她一点建议罢了。”
“哦?那我也要洗耳恭听了。”
插嘴的是意想不到的人。
“真弘学长!?”
“怎么,你又闹事啦?”
真弘的嘴角浮出微笑,嘻嘻地笑着说道。
在月光之下,芦屋逐一望向珠纪众人,然后缓缓开口:
“你们一无所知,也不打算知道,就想选择牺牲?”
“……你在说什么?”
“你大概已经发现了吧?珠纪小姐。”
芦屋瞧向珠纪,微微地笑着。
‘——封印,为求护全封印之血。’
忽然,这段文字在脑海里浮现,珠纪顿时感到一阵恶寒。
“你们保护的东西就一定是正义吗?我可不这么认为。”
‘鬼斩丸封印已弱,一人,愿来生有幸,借血之力固其护界。’
(等等,这是……我在仓库里读到的文章……?)
芦屋笑了笑,真弘不耐烦地叹口气,然后瞪着芦屋。
“我讨厌猜谜,给我直接说清楚,你到底知道多少?有什么目的,想对我们做什么?”
见到真弘咄咄逼人的样子,芦屋咯咯地笑了。
“这么单刀直入啊,我喜欢,我想想……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只能说,我什么都没做,因为局势一直在改变。”
“喂,你别太过分……”
“别这样,拓磨。”
拓磨正要站上前去,但珠纪慌张地拉住他的手。
拓磨回头看着珠纪,再瞪了芦屋一眼,这才稍微放松手。
芦屋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摸了摸下巴邋遢的胡渣。
“嗯,冷静的判断。”
“就算这样,我也不会简单放过你。”
真弘气得卷起袖子,芦屋却是满脸笑容。
“不,我想,你们应该没空在这里磨蹭,对不对?”
(他在说什么呀?)
正当珠纪心中这么想的瞬间。
——啪嚓。
脑袋深处隐隐作痛,仿佛有某种东西在呼唤自己。那是最近这阵子很久没出现的痛感。
“……难道……封印出事了……?”
“我们快走,他们好像又下手了。”
“可恶!真弘学长、珠纪!现在没时间和他废话了!”
珠纪的一句话,让拓磨发觉封印的异状,随即发足狂奔。
真弘瞪了芦屋一样,接着才转身追在拓磨背后而去。
珠纪思索了一下,然后向芦屋微微点头道别,也追向二人。
虽然焦虑,但珠纪很高兴。
因为她知道,自己和大家并没有分道扬镳她他们还是联系在一起的。
※
最初听到的,是有如金属交击的骇人声响。
应该是有人在战斗。
“会不会是另外三人中的谁?”
珠纪询问两人,但拓磨却摇了摇头。
“……不,如果是他们在和敌人打,我们会感觉得出来。”
即使在谈话中,珠纪等三人仍然以极快的速度,在树林之间穿梭奔跑。
越靠近封印区域,传入耳中的声音也越发激烈。
锵——!
珠纪众人在封印区域的不远处停了下来,不,是非停不可。
因为在那里的是——
“……艾因、刺拜!”
珠纪压低音量。
“那个混账。”
站在前头的真弘挺直腰杆正想站起来。
珠纪赶紧抓住他的手,摇了摇头。
真弘回头看珠纪,眉头一皱,怄气似的嘟囔:
“好啦!我知道。”
珠纪安心地笑着点头。
他们藏身在一棵大树的暗处,观察艾因和刺拜的行动。
在月光之下,两人正在和不知名的东西打斗。
锵——!
艾因退到后方,而刺拜一边高速移动,一边闪躲某种看不见的攻击,每当刺拜挥动镰刀砍下,就会发出仿佛砍中硬物似的锵锵声,火花四溅。
不过,却没看到敌人的踪影。
他们明明看起来就像在和敌人战斗,但现场除了他们之外就不见其他人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根本就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发生什么事?”
“……是山神。”
拓磨的语气显得不敢置信。
“山神?那是什么?它正在和那两个人打斗吗?”
“……这附近的神灵都是归它管的,算是个狠角色,平常不管发生任何事,它都不会插手干涉,这次怎么会……”
就在此时,刺拜的镰刀划出一道破风声。
‘咕喔喔喔喔喔喔喔!’
空间扭曲,吼声震耳欲聋,空气随之颤动,也震惊了珠纪众人。
这阵响彻云霄、撼动大地的吼声,并非因为痛楚而发出。
而是愤怒。
碰碰碰碰碰!
比刚才更猛烈的爆炸音追赶在刺拜的身后,在地面上穿出无数个大孔。
然而,刺拜却气定神闲地东闪西闪,或躲活避,偶尔也用镰刀格挡。
地上再一次地,又被挖出一连串的洞。
这些不容喘息,眼不可视的攻势,每一击都具备了致命的破坏力,即使是旁观者也能一目了然,不过——
锵——!
透明之物和镰刀相击,在黑夜中散发出火花。
刺拜看似颇为从容,简直就像是在享受战斗——享受夺取对手性命的快乐一样。
在他没有表情的脸上,竟也浮出一丝笑意。
“……根本就看不到东西嘛。”
拓磨回过头来,对正在抱怨的珠纪说:
“山神非常强大,人类是看不到的……不,说不定那些家伙看得到。”
“……没完没了,让开,刺拜。”
艾因忽然说话了,即使压低了声音,却字字清晰可闻,这句话在战斗中听在耳里也极为显著。
“我还没过瘾。”
刺拜用没有感情的声音回答。
虽然不带感情,但珠纪听得出来,他的语气里参杂着愉悦的神色,这使她感到相当毛骨悚然。
“太浪费时间了。”
艾因跨步上前,提劲握拳。
拓磨见艾因有了动作,全身也绷紧神经。
刺拜瞄了艾因一眼,接着飞往空中,和即将遭到破坏的空间保持距离。
“……边境妖怪!吃我这拳,然后消失吧!”
拳头如拉紧弓弦似的向后高举,惊人的力量源源不绝地集中。
那个看不见的东西,一边破坏地面一边逼向艾因,但艾因丝毫不为所动。
轰隆一声,劈开空气的声音乍然大响。
就在这个瞬间,艾因就像要连同空间和敌人一起摧毁般,猛然轰出一拳。
惊人的冲击波以艾因为中心,翻动地面的泥土向外炸裂。
尘土漫天扬起,巨大笨重且肉眼不可视的物体应声被击飞——应该是这样吧。
那个透明的物体重重摔落在地上,发出巨响把地面翻起,也撞断了数株大树。
破坏力之强,连附近的地形都改变了。
珠纪众人亲眼目睹一切,惊骇得无法动弹。
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像在打鼓一样,抓着树干的手也颤抖个不停,恐惧占据了身体,连呼吸都变得极为困难。
她没有马上尖叫逃走,是因为拓磨和真弘就在身旁。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直到月亮被云层掩盖,她才终于呼出一大口气。
转头看看拓磨和真弘,他们也一样如释重负似的呼气。
“……山神被干掉了吗?连那么强大的神灵,也这么简单就……”
拓磨低声说道。
寂静之中,艾因收手站在一旁,只由刺拜一人走向封印。
真弘见状,正要从树后站出来,却被珠纪慌张拉住。
“……不行!真弘学长,不行啦!”
“可是封印……”
“不行,现在不行!拜托你……”
二人的视线相交。
珠纪说什么也不肯放开真弘的手。
(绝对不放,绝对不能让你去!)
由于恐惧与过度用力的关系,手颤抖得极为厉害。
“……好啦!我知道了。你真是……”
真弘有气无力地叹了口气,随即就地蹲下,珠纪也握着真弘的手不放,然后在他旁边蹲了下来。
保护封印的姐姐已经大大减弱了,只对靠近宝器的刺拜放出一道微弱的电光。于是刺拜站到大岩石面前,举起镰刀一挥。
无声无息地,岩壁就裂开了。接着,一个小小的洞穴,以及坐镇其中的戒指便出现在眼前,死神顺手把它拿出来。就在这个瞬间,强力的电流蹿上珠纪的背脊。
“……!!”
珠纪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叫出声音。
(不行,现在不能被发现……!)
从太阳穴渗出的汗水,流过脸颊滴落在地上。
“你还好吧?”
身旁的两人同时投以关注的眼神,让珠纪心头暖暖的。
“嗯。”
她面前点了点头,他们的手分别从左右握住了珠纪的手。
珠纪也紧紧地挥握他们温暖的手。
似乎只要这样子,再痛就都能够忍受。
“没问题的,大家都会变得更强,所以……”
“……我知道,所以现在要忍耐,对吧?”
珠纪本来是想用微笑回应的,结果表现给拓磨看到的,却是哭笑不得的奇怪表情。
头痛顿时消退了。
抬头一瞧,艾因和刺拜也消失在黑暗之中。
珠纪看着他们消失的空间经过十秒钟。
(好,安全了!)
才大大地呼出一口气,趁势站起身来。
一松开两人的手,刚才肌肤相触而被汗水沾湿的地方,被风一吹就感觉冷飕飕。
和手的冰冷成反比的,是脸颊的暖意。
(牵、牵到手了……)
珠纪用两手摸摸脸颊,整张脸果然是滚烫的。
“我们会变强的,下次绝对不会再输了。”
真弘站起来,用沉静却充满决心的语气说。
拓磨也同意地点点头。
“……抱歉,给你惹了不少麻烦。”
珠纪对拓磨的话轻轻摇头。
“……一直给大家添麻烦的,是我才对。”
大家虽然在异界森林的冰冷沉寂中亲眼目睹了压倒性的力量,即使如此,他们仍然相信,也希望相信自己有办法与之一战。
※
“不会吧……卓大哥他……?”
晴空万里,顶楼的空气爽朗清新,吹拂而来的风使人心旷神怡。
但对现在的珠纪而言,却没有心情享受这些。
“我干嘛骗你,大蛇兄在巡逻封印时和敌人打起来,结果受重伤没办法动了……这种事别让我再讲一次。”
拓磨的表情显得极为难受。
珠纪抵达学校,马上就被拓磨拉到顶楼告知了这番话。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教人不吃惊也难,其他人也只是沉默不语,什么话都不说。
(卓大哥他……?一向成熟可靠的卓大哥……?)
由于太过于震惊,脑筋还没意识到悲伤。
“他的脚伤不是才刚只好没多久……?怎么会……”
珠纪不自觉脱口低喃。
自从上次惨败以来,同时高中生的四人在顶楼经常碰头,唯独卓,在那之后就没再见过面了。
只有一次,卓曾经打过电话到外婆家,要珠纪别担心他,珠纪也就真的没放在心上,现在向来,真是由衷地后悔莫及。
“不过,放心吧!我们是守护五家耶!和一般人不一样,不管受到多严重的伤,只要没死就不会有事啦!”
真弘满口安慰,要珠纪安心。
虽然珠纪知道,他说得这么轻松,是为了顾虑到她的心情,而且珠纪倒也的确稍微放下心了。
“我要去探病。”这一次就算外婆不准,她无论如何一定要去。
“还有,我要跟他说对不起才行,身为玉依姬的我,如果能早点觉醒的话……”
纵然珠纪说得铿锵有力,但拓磨却轻轻摇了摇头。
“……不要比较好,你那样做,大蛇兄又不见得会高兴。”
“……可是我……”
“我想他那个人大概会说,与其烦恼那些,还不如多想些对策,看要怎么保护封印。”
拓磨说完,凝视着珠纪的眼睛。
“不要想东想西,因为你笨笨的。”
“去做就对了,看自己能做多少就做多少,没办法的再慢慢去试就好,懂了吗?”
拓磨的目光和语气都带着坚定,使得珠纪不由自主地点头回应。
(对,就是这样没错。)
现在卓出事了,那么自己应该多加努力才行——
珠纪在心中立下决定,只要是自己能力所及都要尽力去完成。
“你们说完了吧?有联络进来了。”
祐一突然插嘴进来。
“联络?”
“是的,婆婆送来的联络事项。”
慎司笑笑地望向在场的每一个人。
(……外婆送来的?)
拓磨和真弘好像也才刚知道,表情讶异地看着祐一与慎司。
“今后,我们四人分成我和慎司、真弘和拓磨两组分别行动,这也是大蛇兄的指示,说单独行动太过危险。”
真弘、拓磨和珠纪,不约而同地点头认同。
“我和慎司负责巡逻封印,既然正面对敌赢不了,那就由擅长迂回战术的我们巡逻,就算打不赢,要逃的话也比较方便。”
虽然明知道这番话说得没错,但心里还是不服气,于是真弘噘起嘴来表达抗议。
“那我们要干嘛?该不会到了这种时候,才叫我们什么都别做吧?”
听见真弘这句不满的抱怨,祐一向来没有表情的眼眸竟然亮了一下。
连慎司也像在看戏般浅浅微笑。
“真弘和拓磨负责护卫玉依姬,现在封印的数量已经减少,所以敌人对玉依姬下手的可能性极高。”
拓磨与真弘以及珠纪三人,互相对看了几眼。
“……护卫?不是一直都在做吗?”
拓磨代表珠纪等三人,提出这样的疑问。
“听说要二十四小时,不分昼夜——”
祐一直截了当地说道。
“喔,原来要改成这样啊,那就和以前的不同了,可以保护得更紧……喂,等一下,二十四小时——!?”
独自点头称是的珠纪大叫一声,差点把顶楼震翻。
“哇,珠纪学姐,你吐槽的反应真棒!”
珠纪也管不了了慎司那句不值得高兴的称赞了,手足无措地向佑一追问。
“……呃,也就是说,该不会连睡觉都……啊——不对,该怎么说……是要我们住。住在一起这样吗?”
“……不可能吧!”
“拜托千万不要。”
对珠纪的哀求。真弘和拓磨也站在同一战线。
不过佑一却以一贯事不关己的表情回答:“就是这样。”
“喂。喂喂!再怎么说,我们是男生耶!”
“真弘学长!你怎么脸红了!难道你……是不是在想奇怪的事……!”
“脸红?才。才没有咧!我看你才是吧!臭美咧,我又不是神经病,鬼才会对你想奇怪的事!”
“说我臭美……真没礼貌耶!”
“……我的头开始痛了……这个决定已经确定了吗?”
拓磨重重叹着气提出质问,于是,慎司笑容满面地代替代替佑一回答。
“对啊!婆婆就是这样讲的,大蛇大哥也说一定要这样做。”
“等。等一下!我是当事人,为什么都不问我的意见呢!?”
“咦?珠纪学姐反对吗?”
意外地被反问回来,这次换成慎司的追问。
“当。当然啦!我一个女孩子,叫我和男生住一起,这……也太突然了吧……我会很伤脑筋耶……”
她拼命想要辩解,但——
“抗议无效。”
佑一只用四个字,就当场否决掉了。
“对了!美鹤!美鹤一定会反对……!”
珠纪把最后防线的名字提出来当挡箭牌,可是——
“她也已经同意了。还说会准备丰盛的三餐等着你们。”
珠纪差点没晕过去。
“我一直很担心你们,你们的感情太差了,应该要彼此多了解才对。”
(佑一学长……你这几句话,听起来就像老爸在劝兄弟别吵架一样!)
“等等,我冷静一下,把这家伙当成男的就没差了……对吧?应该没错吧?”
真弘一个人不断地自言自语。
“这下麻烦了……”
拓磨仿佛见到了世界末日一般,仰天长叹。
“喂!要唉声叹气的,应该是我这个女生才对吧!”
尽管满腹牢骚,可是却完全没人在听。
※
于是珠纪。拓磨和真弘,三人一起放学回家。走在稻穗摇曳的夕阳小径上,谁都没有开口。
气氛显得很尴尬。
“……哈哈哈。”
“干嘛?笑什么?”
走在前面的拓磨回过头来,珠纪难为情地把目光别开。
“……我在苦笑。”
“……什么跟什么啊!”
拓磨感觉比平常别扭了许多。
(……嗯——真的要住一起?真是的,偏偏在这种好像有点和好。有好像还没和好的时候,太突然了啦!佑一学长)
埋怨的话差点就脱口而出。
“真弘学长,你觉得这样对吗?他们随便就决定了……”
“我?我觉得很好啊!”
听到这句漫不经心的回答,珠纪顿时脸颊一阵火热。
“……呃?”
脚步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早上刚知道时还那么反对的,现在怎么变得相反了?……还说感觉很好,这意思难道是……)
真弘看着珠纪,嘻嘻一笑。
“当然是因为,可以吃到美鹤亲手做的菜咯!”
(哇咧,原来是指这个喔——!?)
察觉到珠纪在脑袋瓜子里狂吐血,真弘像是恶作剧得逞的小孩一样,狡黠地嗤嗤笑。
“你一定想歪了吧?哈哈。”
脸烫得比刚才更厉害,就算不照镜子,也知道红得和猴子屁股一样。
“才才才。才没有呢!”
逼急了反而越描越黑,真弘伸手把珠纪的脑袋架住,在她的头发上胡乱搔了阵。
“喂,很讨厌耶!不要这样好不好!要是害人家的头发分岔缠在一起,到时候你要负责唷!”
“喔?怎么负责?要逼我娶你吗?”
“乱。乱乱乱讲!唉哟!”
珠纪一边咒骂自己没事干嘛心跳加速,一边顶嘴骂回去,忽见拓磨回头望了过来。然而——
当她一看见拓磨的表情,到嘴边的话马上又咽了下去。
(……呃?他生气了?)
珠纪也不敢再多问,用手随便拨了拨被真弘弄乱的头发,于是很快地,他们三人就抵达家门口了。
珠纪喊声“我回来了”,打开门来到玄关,美鹤已经等在那里了。
“欢迎回来。”
在玄关端坐的美鹤,恭恭敬敬地伏地行礼。
(哇——五体投递的行大礼耶!)
“从今日起,请把这里当作您自己的家,如果有任何需要,请随时吩咐我为您服务。”
美鹤说得扭扭捏捏,声音也比平常细柔。
“喔,叨扰了,抱歉。”
拓磨回答的语气,也异常地温和。
拓磨与美鹤的视线一接触,四周的空气顿时变得甜蜜芬芳。
(奇怪——?对我的态度怎么差那么多?平常看到我的时候,都把我当空气一样的说!)
“……啊——还有我也要打扰了……”
难得客气的真弘忽然插嘴进去,美鹤仿佛这时候才注意到旁边有人,她看了看真弘,脸颊瞬间飞起一片绯红。
“啊!呃,请。请进!我带两位进房,我们准备了两间客房,让你们可以好好休息。”
美鹤弹起来,飞快地走向走廊。
(太好了,要是叫我和他们同睡一个房间,我还真不晓得该怎么办。)
他们心里想的也和珠纪一样,各自暗呼一口气。
(这种感觉好奇怪,觉得很丢脸,可是又很安心,也很开心。)
“看来这几天会很热闹了。”
美鹤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话,有一点紧张地点了点头,至于拓磨和真弘,则是露出复杂的表情。
※
珠纪想趁着晚餐还没开饭前把作业写一写,回房间坐到书桌前的时候……
“呜。呜啊啊啊啊啊!”
突然传来真弘痛苦的哀号。
(难道Logos攻击这里了!?)
“啊~~~~~~!等等!住手。住手!不要!”
痛苦的惨叫越来越大声。
“真弘学长!?”
珠纪急忙朝叫声的方向奔去。
她全速跑过走廊,来到发出惨叫的门前,抓住门把猛力一拉。
咻!
瞬间,一阵白雾扑面而来,掩盖了珠纪的视线。
在若隐若现的白雾之中,她依稀看见真弘痛苦的神情,以及绷起一张脸。正在对着真弘做不知何事的拓磨。
珠纪眼力所见的,尽是chil裸的身躯。
她脑袋当场一片空白。
“……你。你们……在干嘛?”
嘴巴自动开口问了。
(他们光着身体……?呃?呃?呃——?)
刚才满是空白的脑袋,这次换成一片漆黑。
“……看了不就知道!就擦背——”
“哇啊——!!原来拓磨和真弘学长是这种关系——!”
“大白痴——!你在讲啥啊!?”
“别闹了,还不快点关门!”
拓磨正要站起来,一个不小心,围在腰上的毛巾却掉了下来。
“呀啊啊啊啊啊啊———————!干嘛没穿衣服啦!色狼!”
珠纪嘴里嚷嚷地大叫,手忙脚乱地赶紧把门关上。
由于浴室的那件事,晚饭吃的像在守灵一样安静无声。
等回到自己房里时,都不晓得几点了。
坐到书桌前想写作业,却完全写不下去。
在那之后虽然解开了误会,明白他们只是帮忙互相擦背而已,但只要一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她就不由得脸部发烧。
“……都。都要怪真弘学长不好,谁叫他要叫那么大声……”
也不是要说给谁听。珠纪只是自顾自地嘀咕辩解。
尾仙狐一边用前脚抓了抓教科书。一边咪咪叫,意思仿佛是要珠纪赶快念书。
“可是呀,小狐,有男生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教人很难定下心耶!”
珠纪说着说着,有气没力地趴在桌上。
(真尴尬,这样下去就什么事都没办法做了,该怎么办才好呢……)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想了几十分钟,她终于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有了,公寓!”
尾仙狐吃了一惊,咚的一声跳起来。
“当作公寓不就好了,这样不管谁住在同一间房子里,就都没差了……。”
虽然知道这样做很蠢,不过,心的确比较定下来了。
珠纪满意地点点头,再度拿起作业来写,但是仍然写不下去。
(……哎~还是会介意,现在大家在做什么呢?今天美鹤的样子看起来也怪怪的……)
珠纪想东想西的,最后决定去看一下大家再说。
她来到拓磨和真弘的房门前。
从真弘的房里传来一阵又一阵如雷鼾声,门缝间不见任何灯光,显然已经熄灯就寝了。
(天呐!真弘学长这么早睡!还真的跟小学生一样……)
这番话可不能讲出口,珠纪在心里暗暗偷笑,接着视线再转向拓磨的房间。
拓磨的房里,还有灯光。
(太好了,好像还没睡。)
“拓磨?”
她在门前轻轻的喊一声,但没人回应。
既然如此就在门上敲了敲,不过也一样没反应。
“难道是开着灯睡着了吗……”
如果是这样,那就不能去吵他了。
在松口气的同时,也有一种强烈的失落感。
最近这阵子都没和拓磨好好讲过话,每次和他谈的主题,都是封印或Logos之类的,所以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可以不用谈那些,改成是——好比说未来的计划。喜欢的连续剧等等,她很想聊聊这些东西。
一想起拓磨,心里就觉得有点难受,可是也想多和他在一起。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连自己也不知道。
(真糟糕,我怎么老在想拓磨。)
不过,她在回房的途中,在走廊看见高高挂在天上的美丽月亮,于是改变心意想到外面走走反正现在情绪莫名亢奋,就算回房八成也睡不着。
那么,不如在内院散一下步,动一动身体也好。
珠纪在明月之下,独自一人随性而走。
耳里听到的只有自己的脚步声,以及层层相叠虫鸣声。
受到美妙的自然之音吸引,珠纪踏入树林中。
身旁昆虫骤然停下演奏,配合着珠纪的脚步声,但远处仍将悦耳的乐音犹如涟漪般一送来。
此情此景真是惬意极了,珠纪放轻脚步,在树林间越走越深入。
“为什么呢……?”
(美鹤……?)
“为什么要这么……”
这悲伤的声音的确是美鹤的没错,她的语气极为认真,害珠纪不好意思在这时候走出去打招呼。
她悄悄地探头窥看,只见月光下有一男一女的身影,是拓磨与美鹤。
两人面对面,静静地注视着对方。
“请您不要再做那些危险的事了,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美鹤垂低着头,但她说的话字字清楚。
拓磨的表情很温柔,不过,看着美鹤的眼神隐约带着哀怜。
一见到他的那个眼神,珠纪的胸口突然紧揪,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您可能不记得了,那天晚上您受了伤,是我为您急救的,您……您全身都是伤,全身都是血,很痛苦,可是我只能看着您那么痛苦……”
美鹤突然抬起头,望向拓磨。
她那张标致脸庞在月光照耀下,勾勒出犹如画中剪影一般的线条。
“请您别再继续了,好吗?像这样战斗。受伤……要是有个万一的话,说不定会死掉的……”
美鹤的这句话,直接刺中珠纪的胸膛。
“我们都只是被利用的工具……为了保护封印而战斗,一次又一次,然后不断地受伤……到了最后究竟能得到什么?难道您不觉得害怕吗?自己的生存意义完全只是为了封印而已。”
(美鹤……)
“……这种结果我不能接受,不……我自己没关系,可是……我不想要您变成这样……”
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在珠纪的脑海里也留下鲜明的记忆。
战斗,生死对决。明知对方比自己强太多,却非得继续战下去不可,拓磨。真弘。和其他守护者的感受。珠纪就算用想象的都无法体会。
“……请您快逃。”
美鹤用平静的声音说道。
但语气中仿佛带着千言万语,透露出无比的哀凄。
“我不希望您受伤,不希望您痛苦,所以……请您快逃……”
美鹤的声音极为沉稳,只是语中含泪。
珠纪心里一震,身体微颤。
拓磨此时终于开口了。
“……谢谢你担心我,美鹤真是好人。”
这句话等于是温柔的拒绝。
“……为什么呢?”
在美鹤的脸颊上,泪珠一闪一闪地反射月光。
“守护五家的职责真的那么重要吗?保护玉依姬真的那么……要保护她的这件事,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美鹤迟疑地询问。
拓磨注视了美鹤一会儿,轻轻点头。
美鹤双手在胸前紧握,一时屏息无语。
“……对不起,今天的事情……请您把它忘记。”
她挤出这句几乎细不可闻的话,珠纪接着听到奔走的脚步声,她朝远方离去了。
因那阵脚步声暂时中断的虫鸣,随即再度重新开始演奏。
“……出来吧!我知道你在。”
拓磨突然出声了。
“……嗯。”
珠纪应了一声,从树后面走出来。
“……抱歉,我不是有意偷听的……”
“没差。”
拓磨的回答虽然粗鲁。语气却十分柔和。
不过,总觉得气氛很悲哀。珠纪也不知道该怎么搭腔。
“……欸,拓磨。”
声音有一点发抖,然而。拓磨只默默地看着珠纪。
“拓磨,你逃吧!”
等珠纪回过神来,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不会跟别人讲的,也不会让别人怪你。所以……你逃吧!”
珠纪嘴上时这样讲的。可是,脑袋里却是满满的“你不要走”在拼命叫喊。
本来想尽量表现得开朗的。但不知不觉语气越变越沉重。
(真正在战斗的是拓磨你们,我只是在旁边看而已,所以,如果拓磨你觉得痛苦,那就逃走吧!我么没有权利阻止你。)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是讲不出口。
“……那天晚上,我叫你逃走叫了好几次,不过,你没逃。”
拓磨的声音,融入虫鸣化为一体。
“我们被打倒的时候,你不是挡在敌人面前,说要保护我们吗?”
珠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轻轻地摇头。
“明明伙伴在战斗——你也在战斗,我怎么会自己逃走?”
身体热了起来。
(为什么——)
平常老是笨手苯脚又讨人厌……拜托,不要选在这种时候变得那么温柔好吗?
珠纪在心里叫喊,深切期盼奇迹出现。
“这和契约什么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拓磨平静的说着,但表情十分坚决。
那晚的事在脑海中重演,战斗的声音,以及大家痛苦shenyin的声音——
(为什么——)
为什么,我们非要战斗不可?
为什么,我们非要如此痛苦不可?
为什么,我们非要受到伤害不可?
无数个为什么,在脑中不停旋转。
忽然,一种心情油然而至,让珠纪忍不住想向上天祈祷。
那种心情,不是希望拓磨留下,也不是想说服他离开
而是祈求这个世界能对大家好一点,友善一点。
拓磨眼中带着怜悯注视着珠纪。
“……没事的,不久后,一切都会好转的。”
这句话,不是确信也不是推测。
而是非常温柔。但只要轻轻一捏,就好像会碎掉的梦幻与希望。
这句话对于珠纪来说,比一个拥抱更加温暖。
拓磨难为情地笑了笑,接着仰头眺望月空。
明月无声无语,静静地映照着珠纪与拓磨二人。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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