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强和保福进去以后,韩书记忙站起来一一握手,又介绍和许主任握手,然后才坐了下来说:
“保福哥,保强把情况都给你说了吧!咱镇里想组建一下建筑公司,想来想去,就你最合适,我想让你把这个担子担起来,你看怎样?”
“我怕弄不好”。
保福有点谦虚地说。
“你这几年干的还是不错的吗!咱镇的几个小建筑队我看就你的效益好,是不是?另外还有个事,是我个人的意思,镇党委还没有正式研究,就是让你担任镇企业办公社的副主任,协助许主任工作,再兼任建筑公司经理,当然你的主要工作是建筑公司,只要能把这一块工作做好就是成绩,我和许主任谈过,他很希望你能帮助他工作”。
保福一听坚直有点激动了,怎么一下子自己也要成为镇里的干部啦?于是就说:
“只要韩书记和许主任支持,我没啥说的,净干好工作啦”。
这时韩书记又面向保强说:
“把你叫来也是想听听你的意见,你是支书,抽调你的副村长,不打招呼可不行。另外就是告诉你,你们村要想法搞个企业,现在上面有精神,每个村都要办企业,消灭空白村”。
“我们村有好几个企业,保钢的粉丝厂不效益就不错”。
“我是说集体企业,村里办的,不是指个体”。
保强一听,心想:把这几个个体企业挂上个村里的牌子不就得了,但没有说出口。
大家又谈了几句其他事情,韩书记便说:
“怎么样,该吃饭了,今天谁请客?”
保福还没有开口,就听保强说:“自然是保福哥请客,他今天可是官运亨通,一下子升了两级官,就这我让他来,他还不来哩”。
“是吧?”韩书记说着:“那一会儿可得多罚他几杯”。
巫保福一听,不好意思地笑了。
几个人来到镇上的“国宾馆”,服务小姐马上递过菜谱要他们点菜,韩书记一看就把她当了过去说:
“把这个拿过去,这年头当干部的别得不会干,但到了饭店谁不会背几十样菜?要菜谱干啥?”
服务小姐一听连忙把菜谱拿了过去,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等着几个人报菜。
韩书记看看几个人说:“就咱四个人?是不是太少了,这喝酒要讲究个气氛,就咱四个人咋成?许主任,你去打个电话,看谁在家里让再过来几个,这菜吃不完不是浪费了吗?”
许主任一听就立即跑出去向镇政府打了个电话,不一会贾镇长,办公室的白主任,还有企业办的两位同志一行四人就过来了,菜已开始上了,韩书记就让服务小姐打开酒,然后给贾镇长几个人介绍到:
“这就是新上升的镇建筑公司经理巫保福同志,是咱们巫县长的二哥”。
保福连忙站起来和贾镇长几个人一一握手然后便从服务小姐手中接过酒壶说:
“贾镇长,你是领导,初次见面,我给您敬几个酒吧!”
韩书记用筷子指指说:
“保福哥,今天咱不倒酒,都是自己弟兄到一块儿啦,倒啥酒来?来!大家一块干!”
韩书记说着先举起了酒杯,贾镇长也举起了酒杯说:“论倒酒,我得先给你老兄倒,来,咱一块儿干”
几个人都端起了酒杯。
大家边喝边侃,很快就进入了角色。
正当大家酒兴和谈兴正浓的时候,韩书记忽然用酒怀敲着桌子说:
“唉,前天报纸上登了一篇文章你们见了没有?上边写着全国每年光干部的吃喝就要花掉八百多亿,你说这党风咋会好转哩?看了这篇文章我就想起咱县的一件事。去年县委组织了一批干部下乡,帮助各村创办企业,为群众办点实事。一个单位的一个干部住到了城关镇的一个村,头一天下到村里和村干部见了面,谈了谈下来包村的任务,这就快12点了,于是村长就说:“该吃饭了。”正好这个村刚开了一个饭店,是村委会筹集资金办的,所以村里招待客人自然要安排在这里。大家坐下来喝了几杯酒就两点多啦,又跳了一会舞就下午四点多快五点啦,于是这位干部就骑上自行车回了家。第二天早上午九点多钟出发,走到以后十点多点儿和干部接接头,谈点事就又到了吃饭时候,同咋天一样又到了饭店里,仍然是吃了饭跳舞,四、五点钟就骑车回家。从此后他就天天如此,每天九点钟多去,中午喝得醉熏熏地再跳会儿舞,一天不铆地下了半年乡,连星期天都没过过。最后召开下乡工作总结会时,他总结说道:“我是每天早上到村,中午在那里吃一顿饭,下午回来,连星期天也没休息过,为该村创办一个经济实体(饭店)。”这样一讲,领导竟把他评为了包村先进干部。其实那饭店早让他给吃嘣了”。
说到这里韩书记气愤地说:“你说这叫啥呀,还评成了先进?”
贾镇长一听,问道:
“你说的这是谁,我也听说啦”。
“哎!名字可不能说,反正是县里一个部门的干部”。
许主任也接到:“我也听说这件事啦,就是不知道是谁?”
“现在这风气,***就是不容好人,就说咱许主任吧!现在是副主任,主持企业办的工作两年了,可是往组织部报了几次,就是不批。原因是啥?后来一打听,听说县里一位领导说:“许春旺人倒是好人,就是太老实,听说连酒都不会喝。噢,酒不会喝也成了不提拔的原因啦?太老实?什么太老实,不就是不会送礼吗?”
韩书记说的动情,竟一咕脑地将一小碗酒喝了下去。
“韩书记,莫提我的事啦,只要你和贾镇长看得起我就行啦,我只有好好工作,为您俩争口气,来,喝酒!”
“对,喝酒,许主任,快点儿学会喝酒,看他还有啥理由不提拔你”。
说着,大家都忿忿地举起酒杯。
对巫保福来说同镇党委书记和镇长同桌喝酒这还是第一次,尽管韩书记和他是同村,还是小六的同学,但人家是书记,自己只是一个包工头,以前因为工程的事他曾到韩庄家里送过礼,但韩民智连正眼看他一眼都没有,更不用说请他喝酒了。如今,自己虽然化了几百元钱,但他不仅和韩书记兄弟相称同桌喝酒,并且还弄了个企业办副主任兼镇建筑公司总经理的身份,企业还是自己的企业,人手还是自己的人手,只是换了一个大牌子,韩书记还交待许主任,要给他腾几间房作为办公场地。今后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镇政府的一切活全都包揽起来了。
巫保福知道,这一切都和老三聚然间成了副县长有关,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但作这种鸡犬还真是有着极大的好处,于是就放开肚皮喝,先喝倒了刚刚学会喝酒的许春旺主任,又喝倒了他手下的两个兵,至于韩书记、贾镇长和白主任,虽然酒精考验,但也醉意朦胧,成了配角的保强虽然少喝了不少酒,但也陪着保福哥说了不少醉话。等他们从酒店里出来的时候,已经午夜过后。
巫保福飞车回到家里,许保珍在等他不回时刚刚睡下,剩着酒兴,巫保福把许保珍拉起来说:
“你知道保强让我到镇上干啥哩?”
“干啥哩?”刚进入梦乡的许保珍随口答道:
“你猜猜”。
“我猜那干啥?睡吧,明儿个再说”。
“不,你猜猜!”
“猜不着。”保珍说着又躺了下去。
保福便又把她拉起来说:“告诉你吧!韩书记让我当企业办的副主任,还兼镇建筑公司的总经理”。
“真的。”迷朦中的许保珍,忽然一跃而起,没有了丝毫的睡意。
“那可不是,我还和贾镇长、韩书记、许主任在一起喝酒。”保福说着不由地打了个咽。
对于许保珍来说,丈夫死后嫁给巫保福,最初只是想,他家的地主帽子已经摘啦,能有个丈夫平安地生活,把儿子小毛养大,也就算啦。但那个几年前*她的巫全林闯入了她的生活,她为此生出许多的后悔,生怕被保福知道了,后来保福耍聪明从家里搬到大队部住,他和巫全林相会的机会多了,保福在外面的工程也多了,赚得钱也多了。可许保珍从这中间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危机,于是就想着法逗保福的乐,并想尽可能地生个儿子或者女儿。凭她和巫全林的关系,他想一旦怀孕把孩子生下来是没问题的,因而只要保福晚上在家,她就逗弄他及早上床,保福不在,九叔来时,她也并不回绝,只是想怀个孩子,这样也好拴住保福的心。可是不知怎的就是怀不上。她在平时和保福的谈笑中隐约觉得保福在外同可能有女人,但到了何种程度,她却一无所知。每次保福和她开玩笑说自己在外边有女人,许保珍都无所谓地当做笑料,用自己的柔情让保福自己收回话语,但每次她都感觉到这种危险正悄悄地向自己逼近。现在保福说他成了镇企业办的副主任和镇建筑公司的总经理,成了和三狗一样的官了。许保珍自然为丈夫居然成为公家的人而高兴。但她又猛然想起老三,当了县长后竟弄了个女人来家里生孩子,她的心像被蝎子蛰了一下似地,猛然收缩又钻心地疼痛──同保福结婚十多年啦,为什么就不能给他生个一男半女呢?
想着想着,竟有两行热泪流下。
“保珍,你咋啦?”醉意中的巫保福猛然醒悟,便拉住妻子的手说:“你咋啦?病啦?”
“没有,我是为你当上了官高兴啊”。
乘着酒兴,巫保福也想起结婚十多年来许保珍给他生活带来的乐趣,不由地把妻子揽在怀里。
这许保珍巫三嫂子原本是要给四狗介绍的,可四狗让给了他,他当初高兴地昏了头,以为四狗傻,后来才知道四狗恋着丽丽。但不管怎样,自己是众兄弟中第一个正儿巴经娶媳妇的,那种当时在村里的荣耀使巫保福至今不能忘记。
结婚后虽然他仍保持着同三嫂子的关系,但妻子保珍对自己的爱怜和关心,使巫保福时时感到拥有一个妻子是多么地舒心。尽管他偷机会仍去找三嫂子,但那已成了一种点缀,不像当年一样是一种久久的渴望。新婚第一夜妻子让他跪在了地上,但那是一种甜蜜的下跪。没有妻子时常听村里的男人们开玩笑说如何如何地床头跪(柜),保福当时就曾无数次地暇想:哪是怎样一种舒心的床头跪呀?结婚的第一夜他就尝到了。并且自己刚刚跪下妻子就去抱住他,把他拉了起来。其时他是因为在新婚第一夜又去约会三嫂子,觉得自己真该为妻子跪下。但当妻子那温柔的手触及他的腰部时,他是那样地感到舒心和动情。从此以后妻子虽有时也和自己吵上几句,但都是最后以玩笑告结,虽然妻子没有为自己生下一男半女,但妻子在十几年的生活中给予他的慰藉与舒心是怎么也换不回来的。然而他们结果还是没有孩子,正如许妮也仅仅生了一个孩子就再没生育一样,难道他们许氏姐妹的肚里就只有这一朵结籽的花朵?
巫保福拦着许保珍躺在床上,酒精的力量一次又一次地向上浮冲,许保珍躺在巫保福的怀里觉得自己真的对不起自己的丈夫。在十几年的生活中,他们从没有提过孩子的事,一方面是保福怕提及引起许保珍的不快,因为她毕竟带来了一个儿子小毛,并且已按照许保珍的要求改了他的姓;另一方面许保珍总以为自己还年轻,总会怀孕的,等怀上孩子后再告诉保福让他高兴高兴。可是十几年过去了,仿佛一眨眼的工夫,可他们还是没有生出个孩子,所以等两个人乘着酒兴**之后,许保珍又一次地抽泣起来。
“保珍,你咋啦?又哭啥哩?”
保福说着,抚摸着妻子的*,这使得保珍更加抽泣起来。
“保珍,到底咋啦?你生病了?”
保珍在保福的怀里摇摇头。
“哪哭啥哩?”
在保福的再三追问下,保珍哽烟着说:“保福,我对不起你,结婚这么多年了,也没给你生个一男半女的”。
“就为这哭呀?”
“嗯”。
保珍撒娇似地拱在保福的怀里。
保福的心里却聚然一紧:她怎么想起说这话,是不是听到有啥风声了?但想想不会。他又想起自己在城里养得小红姑娘和已经两岁多的儿子,心想自己的妻子真是太好了,平常自己拐湾摸角想说不敢说,今天趁她这样不妨说出来。她要是闹着离婚,那就更好,她要是不离婚,看她怎么说,反正这事瞒过一时,瞒不过一世,最后总要有个结果。于是保福便把妻子更紧地搂在怀里说:
“保珍,生不生孩子我不怪,你平常待我恁么好,我已经舒心多了”。
“真的?”
“真的!”
保珍闻听愈发抽泣起来,不知是以此想打动保福的心,让他别在外面找女的,还是因为别的原因。可正当她哭的带劲的时候,保福却拦着她说:
“保珍,其实该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你对我这么好,我还在外面混女人,还生了孩子”。
许保珍的心猛然一颤,止住哭泣说:
“保福,你又在骗我,是不是?”
“保珍,我没骗你,这事我本想早些给你说,但你对我这么好,我怕你生气,所以一直瞒着你。那姑娘叫小红,现在城里租了一间房住着(其实保福是买了一套)。小孩已经两岁多了。这事说来你也知道一些,就是前两年工地上出了事故把一个民工的腿砸伤了,当时我不知道,他妹妹也在工地打小工,见哥哥出了事,就哭闹着要回家,我怕她回家叫来人不好办,就哄他不要回去,让她在这照看她哥,照发工资,谁知这姑娘就缠上了我。我当时一方面怕把事情闹大对工程不利,就顺从了她。也怪我意志不坚定,等她怀了孕才知道上了当。没办法才在城里租了一间房让她住下。保珍,我该死、我不是人,我对不起你。如果你要想离婚,家里的房子归你,要多少钱我给你,反正我知道是自己做了傻事。你就罚我吧!”
巫保福说着,许保珍愣愣地听着,她知道自己隐隐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离婚!那是巫保福求之不得的,他现在手里有钱,那小臊货也会跟他过的。不离婚,可自己又没有给他生个一男半女栓住他的心。她不再哭泣,她的眼睛里已经无泪,只是傻愣愣地听着巫保福的忏悔。可她知道这忏悔是一把软刀子扎在她的心里。她还有孩子,离了婚小毛怎么办?她知道这是巫全林的儿子,所以她做主让儿子改成巫姓。她为得是给保福一些安慰,但他还是在外边找了女人,生了孩子。这可怎么办?许保珍的心在经历着痛苦的煎敖。
巫保福趁着酒劲把这些全兜了出来,心想让许保珍和她大闹一翻,然后自己再和她离婚,所以说完以后,他就静静等着许保珍的哭闹。
许保珍没有哭闹,她在静静地听完巫保福的叙述,让心在痛苦中煎敖以后,又温存地把头埋进保福的怀里。
“保福,我不怪你,谁叫我没有给你生养孩子呢?只是那小妖精缠着你,除了你还有没有和别人来往?要真是你的孩子,你把他抱回来,我给你养着,给她一些儿钱,让她回老家去。我只怕这种女的看见男的就勾引,不知是不是你的种”。
本来,保福想让许保珍自己提出离婚的,谁知许保珍却不往那上面说,这是巫保福所始料不及的。但巫保福又转念想:自己比小红大二十多岁,如果真和她结了婚,外面的人会戳断他的脊梁的,倒不如按妻子的话顺水推舟,把儿子弄回来算了。于是他同许保珍一样愣了好半天才拥住妻子说:“保珍,你真好,要是这样,我明儿个就去城里把孩子领回来,咱就说是抱养的,给那小红一些钱让他回老家算啦。你一看就知道,这孩子就跟咱俩生得一样”。
保福说着,流露出一种得意的感觉。他心想的是:你巫三狗虽然当了县长,可你还在雇人生孩子,我的孩子现在已经两岁多啦!
而此刻许保珍却把一腔酸泪流在了心里头。
几天以后,巫保福安排了镇建筑公司经理上任的事,就骑着他的摩托车进城,想把儿子接回来,然后再打发小红回老家。
巫保福盘算着这个穷山区的姑娘,大概给他五千元钱就可以打发的下。然后城里的房子还可以买三万多元,如果不买,还可以做为自己的据点,和别的女的来往。然而等巫保福走到城里,和小红说明要把孩子抱走的时候,小红哭闹着说啥也不肯。小孩子见妈妈哭了也偎在小红的怀里不肯离开。
巫保福最初想:一个乡下穷地方的女子,只要有钱就好对付。谁知这姑娘有着执拗的个性,再加上已在这个县城居住了二、三年,也学会了不少的见识,任你巫保福怎么说,她就是不放孩子,保福急了,就说:“你要是不把孩子给我,我就不再给你钱,断了你的生活费”。
“你敢!你要是不给我生活费,我就到法院告你*我。”小红毫不示弱。
“那你到底要怎样?”
“不怎样,我的孩子,谁也不给”。
“你以后不打算嫁人啦?”
“我已经嫁过人啦,你就是俺男人”。
“哎呀!我比你大二十多岁呀?”
“那你为啥弄俺?还和俺生了孩子?”
……
巫保福直拿这个小妮子没办法。
以往她总是很温顺很听话,今天是怎么啦?任你咋说就是不听。
“我家里还有老婆,你说咱俩怎办吧?”
“哪有啥咋办的?咱俩现在不是过的好好地?”
巫保福从早磨到天黑也没有说出个结果。天黑了又住在了那里,第二天一早巫保福骑着摩托车回来把情况告诉了保珍。
保珍闻听,顾不得体面就坐在院子里哭了起来:
“这么说你得意思是和我离婚,再去和那小妖精结婚?”
“那能那样?我这不是在和你商量吗?”
“商量啥?她不让你把孩子抱回来,昨天晚上你又住在她那里,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还商量个啥?”
许保珍的哭声引来一些人在外面探头探脑的。
此刻的巫保福真后悔不该把这件事说给许保珍,要不然,这样保持着也不致于闹得不可开交。看着保珍的满脸悲泪,巫保福怎么也不忍心和许保珍离婚,但想想城里那个天真任性又为自己生了个儿子的小妮,他又真不知道自己该咋办?正当巫保福一筹莫展地时候,许保珍竟哭着向外面走去。
“你── 你要干啥?”
“干啥?我能干啥?我找爹评评理去”。
“哎呀,你莫去”。
巫保福说着追了过去,保珍已走出了大门。
巫保福在后面捶胸顿足,真不知该如何,停了好大一会儿,他也只得向老宅走去。
一路哭泣着向老院走去的许保珍,仿佛一架播种机一样把巫保福在县城养了小的消息洒播了一路,等许保珍到老宅向巫全贵哭诉了因由,气得老头一跳三丈。
“爹,他养了小的生了孩子也就算啦,我要他把孩子抱回来,只要是咱巫家的种,不是那小妖精生的野种,我就给他养着,可保福他不听,还非要和我离婚。我到巫家十多年啦?虽没有生个一男半女,但到底是怨我,还是怨他?再说小毛也改了姓,可他还要这样待我。
许保珍是巫家娶回的第一个媳妇,结婚那天老五的哑吧媳妇又跑了回来,当时巫全贵高兴的不得了。许保珍到了巫家以后,既懂事又孝顺,一家人从此才有了笑脸,从此孩子们才一个一个地结了婚。可如今这个畜生竟要和这么好的媳妇离婚。这那儿能成?况且媳妇懂事,还要帮你养小的生得儿子。你竟敢如此大胆,巫全贵生着气,便要小霞去找保福。小霞不在家,巫全贵直气得在院里破口大骂。
刚刚走到大门口的巫保福,听到父亲的骂声,吓得不敢进院,掉头就走。
在院里骂够了的巫全贵,猛然看见小娜睁大眼睛站在堂屋的门口,看着这个往日温顺和善的老头,怎么忽然雷庭大作?巫全贵也觉出了小娜的吃惊。便对许保珍说,你先回去,晚上叫那畜生过来,就说我叫他。
保珍无奈只得先回去。
巫全贵回到堂屋,看到小娜还是一脸狐疑地看着他,仿佛大气都不敢出似的。巫全贵也觉得无话可话。于是便说小娜:你在家看电视吧,我出去转转。
刚刚走到外面,巫全贵便忽然觉得自己对外面有一种陌生和亲切的感觉:是啊,自从三狗回来把小娜交给自己以后,自己就没有出过门,难怪保根和保钢他们要来兴师问罪。一定是外面人们议论了什么。前天老二回来,保不准也是为了这事。巫全贵想着,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仿佛村里的眼睛都在盯着他似的。于是便停下了脚步,踌躇不前。
巫全贵知道,北地祠庙门口正坐着一堆老人,正谈论着村里的长短是非,保不住这几天议论的就是他家的保姆如何如何?如果自己走到那里,巫全林他们会像盘问一个迷路的孩子似的盘问他的。巫全贵想着就折回头来,向村南边的坡地上走去。
出了村走没多远就是自己家承包的地。
如今坡地也很少再种红薯了,种的多是花生、绿豆、棉花之类的经济作物。巫全贵走着走着便来到妻子常妮的坟边。这是他们巫家的坟地,是他的父亲花费几十年的精力弄来的。巫全贵四下看看觉得没有人,就坐了下去。
妻子常妮已经去世十多年了。
当老二结婚以后,巫全贵曾让二狗带着他的媳妇为妻子烧纸,这是巫家的第一个媳妇,巫全贵希望从此以后所有的孩子都结婚。没有几年,巫全贵的愿望便实现了。可如今,第一个来到他们家的媳妇儿子却要和她离婚?如今过的好了,家家都有电视机。电视上整天谈论离婚如何如何?巫全贵总认为那是城里人的事。可如今轮到他们家啦。他们家是巫庄村的第一个万元户;第一个买电视机的户;小六保钢第一个办工厂;老二保福第一个盖小洋楼;哎,保义又第一个请“保姆”;难道又要出第一个离婚的男人吗?(小霞也是他们巫庄村这几年第一个离婚的女人可那是她受了委屈,责任不在她,再说他疼爱女儿,不愿责备女儿,而在他的思想中最看不惯的就是老儿。)不!决不能!巫家几代人,出现过逛窑子、娶小老婆的,却没有一个离过婚的男人。离婚,是庄户人家最大的忌讳。除非女的不贞,被婆家休了。再者就是解放以后政府让一些人的小老婆另嫁的。可从巫全贵记事起,巫庄就没有过休妻的事。何况现在是新社会,儿媳保珍又那么的懂事,居然同意老二把小儿的生的孩子抱回来自己养,这在旧社会也不过如此吧!可保福他要离婚,往巫家的门头上摸黑,这那里能成?
巫全贵想着,慢慢站起来说:
“狗儿他娘,你肯定也不同意他们离婚,是吧?”
巫全贵说着楞了好大一会儿,才踱着步子离开常妮的坟,心里想:晚上该怎样和保福谈,要让他保证,不和保珍离婚,还有必须把那个女的生的孩子弄回来,当然这的肯定是巫家的种。巫全贵想着:这事得和九弟全林商量一下。对!还应和老大商量一下,他是长子。晚上让他们一起来说。
巫全贵想着便来到巫全林的家里。全林不在,全林的老婆便和他拉起活来。
“三哥,听说老三给你找了一个保姆”。
“嗯,你听谁说的”。
“听谁说的?全村上下谁不晓的,都说是保义这孩子真孝顺,当了官也不忘老爹,早此年受了那么多苦,现在该享享福了!”
巫全贵听着这话,觉得很顺耳,便接到:“保义这孩子,官当大啦,光想着城里人的事,其实咱农村哪行这个?”
巫全贵说着流露出老太爷的得意神情。
两个人正在扯闲话,巫全林走了进来,他一看见巫全贵便说:
“三哥,你可真是稀客呀,不在家让保姆伺侯着,跑到这干啥来啦?”
巫全贵听出巫全林的话中有话,便说:“九弟,你别那壶不热提那一壶,今天我找你是有正事和你商量”。
“什么事呀?值得三哥你亲自跑来?”
“什么事?大事,巫家要出大事啦!”
“什么大事?”巫全林听着,瞪大了眼。
“哎,我都没法给你说,二狗这畜生,要和媳妇闹离婚”。
“你说什么?”
“二狗他他他……要和媳妇闹离婚!”
“为什么?这小子吃饱撑的?居然要和媳妇闹离婚?”
巫全林闻听,忽地一下便觉得心头一团火涌向全身:莫不是二狗发现了自己和保珍的关系?心里想着便觉有汗从额头上冒出:这事要是让人知道了,自己的老脸还往那里放。巫保林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的:这巫全贵莫不是来找自己算帐的吧?他要是当着老伴的面羞辱自己,那可如何是好?
巫全林以前在支书位置上的时候,并不少照应巫全贵,但说心里话,巫全林也借机敲了巫全贵不少的钱财。巫全林觉得自己是大队支书自然应该高人一头,尽管在家族的辈份中巫全贵的名份应在巫全林的前面,但那年月巫全贵是四类分子,巫全林会想出一切办法让他对自己服服贴贴又感激不尽。
巫全贵的四类分子帽子摘掉以后,巫全林也确实为三哥高兴过,并在处理村里的有些事时把他推到前面。然而渐渐地巫全林便觉得以前对自己唯唯诺诺,感激啼零的三哥是越来越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特别是地分了以后,他们家的孩子一个一个都结了婚,巫全贵便开始在村里扬眉吐气,可自己虽仍是支书,但还要亲自下地干活,失去了往日背着手踱着方步指手划脚的威严。巫全林因此有一种失落的感觉。特别是巫保信和丽丽的事出来以后,巫全林觉得这不仅仅是向他的权威挑战,简直是骑在自己脖子上拉屎:你巫四狗是什么人?被我挂牌游过街的地主娃,可他却把自己的亲致女,不,应该说是亲闺女弄的太了肚子,害得她在村里丢尽了人,不得不找个下三烂嫁了出去。因为此事,人们背后没少戳他巫全林的脊梁骨。谁知这个坏家伙竟是巫四狗,他竟还敢和丽丽保持着关系?如今又被光着身子压在破房地下面,真让巫全林丢尽了人。巫全林想借这件事好好整治一下四狗,要他和巫三媳妇结婚,谁知巫全贵竟提出把他们逐出家门,这实际上是放纵他们结婚的方法。巫全林感觉到巫全贵这是在帮助成全四狗和丽丽,可他心里实在气不过,但他们最后还是在镇妇联的干扰下结婚了。虽然没有多长时间自己就默认了这桩婚事,但在潜意识里巫全林却对巫全贵增加着仇恨,并不至一次地在心里想:这真是地主分子复辟了!他们向贫下中农反攻倒算了!竟敢娶贫下中农的女儿做老婆。巫全林把这些压抑在心里,并暗暗侯着机会,想要报复一下巫全贵。后来镇里来人又要他从支书的位置上退了下来,尽管接任支书的是自己的儿子,巫全林的心里还是有好多的不平衡,失落感愈发浓烈。如今,巫保义当上了(副)县长,又给他爹弄了个小保姆,巫全林的心里更加不平衡。但听着乡亲们议论什么小保姆,小老婆的事,巫全林的心里便有些稍稍的安慰:你巫全贵办出这等事来,我看你怎么在乡亲们面前掫你那老脸?于是便也随人起哄地说了不少风凉话。
巫全林是想以此提高自己的威望,重塑自己在巫庄村的权威。可如今自己和许保珍的事竟败露了,巫全林真怕此刻三哥会当着老伴的面举手打在他的脸上,他将无地自容。
当巫全林诚惶诚恐地举手擦着额头上的汗时,三哥并没有举手打他,而是垂下头叹着气说:
“哎!你不知道,这小子这几年当工头,赚了不少钱,多得没地方花,竟在城里养了小的(小老婆),还生了孩子。保珍知道后就劝他把孩子抱回来,她养着,给那小的一些钱让她回老家算了。你说媳妇通情达理到这种份上你还要怎样?换了人还不和你闹翻天?可二狗倒好,还要闹着和媳妇离婚”。
巫全贵垂头丧气地说着,一幅无颜见江东父亲的表情。
巫全林心中的一块石头忽地落地,便猛坐在院子里的一块石头上,用手捋一把额头上的汗。
巫全贵忽然抬头看见巫全林长出一口气坐在石头上擦汗的样子,便吃惊地问:
“九弟,你怎么啦?”
“啊?没,没怎么啊!”巫全林忽然感到了自己的失态,便擦着汗说道:“哎呀!你吓死我啦!我当出了啥大事啦?”
“这事还小?”
“现在这年轻人,整天看电视、开口闭口的都是离婚,哪能和咱那时候……”巫全林掩饰着自己的尴尬。
“年轻?他还年轻?四十七、八岁的人了,都结婚十几年啦!再说那电视上演的是城里人的事,咱巫庄可是搭我记事起就没出过离婚的!就现在来说,就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现在也没有出过离婚的呀。他巫二狗结婚是我巫全贵几个孩子中娶的第一个媳妇,如今有了几个钱就要闹离婚,这不是住我巫全贵脸上摸屎水吗?”
巫全贵说着,巫全林也渐渐从惊怕的情绪中缓过神来。便接到:
“是啊,这二狗也太不像话啦,可不能由着他。三哥,这事儿你准备咋办?”
“我今儿找你就是想和你商量商量,看看这事咋办哩?”
巫全林闻听找自己商量这事,心中便有些许的快慰,但由于刚才的惊吓,他还是顺着三哥的劲说:
“婚是断不能离的,只是这事—— 要不瞅个晚上把老少爷们儿都叫到一块,数落儿他一顿,让他保证不再提离婚的事?”
巫全林小心翼翼说着,像是在征求三哥的意见。
巫全林的老婆听说是二狗要离婚,便也凑上来说:“这二狗,手里有了几个钱就养小的,还要和老婆闹离婚,这还了的!你们俩可的好好管管他。你看人家三狗,当了县长,也未提要和人家那小人鬼儿老婆离婚的事,不管咋说,也算是结发妻吗!咋能说离就离?”
说巫保义是县长,巫全贵的心里就顺当当的,但一提到“小人鬼儿”,他心里就像咽着一块冰渣似的。
巫全林见老婆也来参糊,就摆摆手说:“女人家知道啥?别乱参糊!”
巫全林老婆瞪了他一眼向屋里去了,剩下两个人在院里吐着烟雾。
“要说就今晚上说。”巫全贵停了一下说:“这事不能拖,趁他今晚上在,要不然他一出去,就不知啥时候才能回来?你不知道,他现在是镇工业办公室的主任还是镇建筑公司的经理,整天忙着哩”。
巫全贵的话音儿里又有流露出些许的自好来。
“啥?你说啥呀?”巫全林小有吃惊地问。
“怎么?保强没有告诉你?”
巫全贵脸上的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我听说不是让二狗当什么建筑公司的经理,还不是韩书记看保义的面子,把他的建筑队换个牌子,给他揽点活,现在这人呐!都是凫上水儿”。
“哎!”巫全贵不以为然地说:“建筑公司的经理是兼的,正经的职务是工业办的主任。这事跟保义没一点关系,保义说不定还不知道哩?”
巫全林听后想:要是主任,那也是个副的,是虚职,正经的还是他的建筑队,但看巫全贵一幅得意的神态,就也不再去提这事。只是想关于二狗和保珍离婚的事。
说心理话,二狗给他爹弄回个小保姆,巫全林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想看巫全贵的笑话,只是巫全林和许保珍不断来往,他怕万一事传出去失了自己的面子,要不是这层关系,他巫全林才不去管这档子闲事的。
“三哥,你说咋办吧?我听你的”。
巫全林的话里流露出些许戏谑的口闻。
“哎!本想家丑不可外扬,这也不算什么好事,我想咱自家人说说算了,要二狗向保珍倒个谦,保证以后不再提离婚的事。可保珍今儿上午从东街哭着回家里找我,这就一下子撒了出去,全村怕是都晓得了。既是这样,我想咱就把老少爷们都叫去,让二狗表态,以后不准再提离婚的事。你想想,你二狗现在大小也算是镇里的领导了,才上任几天就提出和老婆离婚,这像话吗?”
“那就照三哥说的办,今晚上让全由、全升、保根他们都去。对了,三哥,这二狗现在也算是镇领导啦,三狗在县里当县长哩,要不给三狗也说一下,让他回来震一下?”
巫全林心里想着:既然全村人都晓得了,哪还不让二狗也知道这事?说出这话巫全林心里竟有一些得意的感觉。
“不用,不用。”巫全贵立即表示反对:“咱俩往哪一站,他还敢不听?”
巫全贵似乎感到了巫全林的一丝得意,但他觉得自己上面的话也说得是恰到好处。
“那倒不是,我是想万一二狗表面上答应,背地里又另是一套。叫保义回来就是对他也有个管束,他现在好赖是镇领导吗。”巫全林带有解释地说。
“是呀,这个畜生自小就是阴森森的,嘴上一套心里一套。”巫全贵想着把烟吸到嘴里又慢慢吐出来。
巫全贵忽然眼睛一亮:
“那就按保珍说的,让二狗把孩子弄回来,由保珍养着,打发那女的回老家”。
“行倒也行,只是……”巫全林心想:你三哥总也忘不了让你家人兴旺啊。可你敢不敢肯定那孩子是不是就是你的孙子?要是,保珍来时才三十多岁,这十几年保福怎么就没让她怀个孩子,人家保珍可是生产过的。巫全林想起许保珍现在的儿子,那个该叫自己爹爹、该叫巫二狗哥哥的儿子,是他和许保珍在谷子地里怀上的。可这几年自己仍和她来往,也没使他怀上孩子。
“只是什么?”
巫全贵打断了巫全林的思考,这令他又是一惊。
“只是这孩子人家给不给?”巫全林绕过了自己的脑子说。
“咋能不给?你想一个一、二十岁的女孩不是图钱,咋能和他都快五十的人斯混,她以后不嫁人啦?我想只要多给她点钱,怕是可以的”。
“理倒是这个理儿,就是怕二狗这孩子嘴上一套心里一套”。
“我也是担心这个。”巫全贵不由说了出来。
“哪──”巫全林听着,若有所思地说:“与其那样,还不如让他离了算啦,离婚不离家,房子归保珍,你二狗不是有钱?就让他拿钱把小毛养活到十八……”
巫全林显然是按照自己的思路说的,潜伏在脑后的第六感觉无形地起了作用。
“不行,不行!”巫全林话没说完,巫全贵就打断他的话说:“咱村里啥时出过离婚的事?保珍又没做对不起你二狗的事,你这不是让人戳我的脊梁骨吗?再说啦,要真离婚,小毛是她带来的孩子,咋能叫二狗养活?无论如何不能叫他离婚”。
巫全林自觉失言,心里又一下子火辣辣的。当听巫全贵说到无论如何不能叫他们离婚时,巫全林才算松了一口气。
“哪── 待会我给全由和全升说一下,晚上叫他们都去一趟?”此刻的巫全林口气竟像一个通讯员。
“行,还有保根,保钢让他两也去听一下。”巫全贵说着,心中想起这两年他和秀秀也是疙里疙塔的事来:“还有二狗,我让保珍给他捎信了,你再交待一声,别让他晚上溜得没影儿。”
巫全贵说着,严然是一个大队支书在布置工作的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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