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准备笔墨时还吵吵嚷嚷的群臣,在两位皇子提起笔的一刹,瞬时变得鸦雀无声。夏添边凝神细思,边暗自运气,待思量仔细了,落笔写下一幅为人子者当恭顺孝敬,为人臣者当忠君谦和的联子。收笔侧望,胤禛已先写完了,模仿的是康熙的行书,不细看几可乱真,写的亦是这个意思,比之自己的还多了修身养性的内容。兄弟俩相视一笑,臣工们围拢过来,装模作样的品了两品,便争先恐后的将已在心中酝酿好的夸赞恭维之语献上。
说实话,夏添也自觉自己和四哥的字练的有了几分火候,但大臣们的赞词越说越过了,难怪起居注官用“诸臣环立谛视,无不欢跃钦服”来记录这件事了。
和大臣们应酬完,复了父命后哥俩信步往坐卧处行去,夏添终于得将存在心中大半日的疑惑问出来:“四哥你怎么看此番太子之事?”
胤禛轻轻一笑,微仰头迎着日暮悠闲道:“曾在闲书里看到过这样一个故事,有一个村子常被村外的贼人骚扰,后来村长养了一条狼狗,贼人便不再敢来偷盗。村民们为保长久太平,都自发的去训狗,久而久之,那狗便愈发凶狠起来。村民们渐渐起嫌那狗的跋扈,几经请愿,村长终于将狗拴了起来,没过多久,村中又开始失窃,详一追查,竟是村中人监守自盗。”
胤禛是冷笑话大王,这个故事虽不冷,却有几分毒舌,夏添听着也不禁笑起来,笑了一阵又正色道:“话虽如此,但太子的气焰确实该打压打压了。”
“已经打压着了。凡事过犹不及,再施力只怕要抑反扬了,他毕竟还是太子。再者党1派斗争此势消,彼力便涨,谁座到那个位置上,不都是那副德行?”
“一个众人拥戴的,总好过人心尽失的。”
胤禛朗笑几声,用食指虚点了点夏添道:“天真。众人拥戴的,并不一定因着贤良才德,也可能是邀买人心;而众人之拥戴,也不一定为着贤良才德,图拥戴之功的大有人在。”
夏添颔首受教。眼前的四哥与现代时的自己同岁,但自己一直活在象牙塔里,远没有这些见识领悟,不禁又增了几分崇敬之情。夏添问道:“那咱们几时去帮太子说情。”
胤禛信守拈了一朵白色小花,用手指逗弄了几下花瓣道:“不急,等太子有了悔过之意时再说。不过切记,只是求情,无需开解他人攻讦太子之过失。”不给夏添回应的话口,胤禛又继续道:“你方才那个‘乾’字写得甚妙,但‘家’字的勾锋收得急了些。但就那一字而言不错,但放在整幅联子里看,就显得太锋利不够亲和了,家原是和睦孝悌之地嘛。”
兄弟俩又在行宫小花园里绕了几圈,细细品谈了今日众人所书对联,方各自回屋。馨砚早已在屋门口候着了,一见夏添进院门,便盈盈笑着迎上前去:“爷您可吃过了?”
“还没呢。”夏添见着馨砚,方才绕身的朝堂官场气便都散了去,执了她的手关切道:“午间听人来报说你不舒服,怎的不好好在屋里休息,站在风口上呢?”
馨砚幸福的莞尔一笑,声音轻柔道:“只要能见着爷,什么不舒服便都好了。”
夏添捋了捋馨砚的鬓发道:“这么多年了,一点长进也没有,还是初跟着我时的傻丫头。我又不是药,哪里能治病呢?瞧你手这么冰,脸色也不大好,还不快进去好好歇着?”
馨砚紧了紧夏添要松开的手道:“爷自然不是药,治病却比药还灵验呢。”馨砚带了三分可怜七分撒娇道:“您若没什么急事,便陪我一下……”
夏添双掌捂了馨砚的手,拉着她往屋里走去,口中便道:“可请太医来瞧过了?”
“瞧过了。”馨砚红了脸嚅嗫道。
“怎么说的?”
“久未行水路,晕船而已。”馨砚说得愈发小声,末两字几乎都吞在了肚里。
“你且忍耐几日,再走十来天,就到你家乡了。”夏添估摸着,馨砚的父兄虽都已调入京城,但对于生养自己的故土,总会怀有思念之情。
馨砚斜入夏添怀中道:“爷您对我真好,以后您会一直对我这么好么?”说话间眼角已瀛出些许泪光来,夏添一头雾水,问她怎么了,馨砚也不答,只又紧了紧抱着他的双臂,夏添愈发茫茫然,不过他早已习惯了不去猜测,正如歌里唱的:“女孩的心思男孩你别猜/你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不知道她为什么掉眼泪/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笑开怀。”
年底嫡福金就将进门,从此馨砚一人独大独宠的日子将一去不复返,馨砚在悲戚哀叹的同时,又隐隐有些期待。嫡福金从某种意义上说来,毕竟与自己同处于皇十三子妻妾的阵营。
馨砚正撒着娇,邱嬷嬷领着丫鬟们端了食盒子进来,见她这样子便笑嗔道:“都要做娘的人了,还动不动就哭鼻子,也不怕你肚子里的小阿哥笑你。”
馨砚闻言用手背抹着眼睛,害羞的躲进次隔间里去了。夏添意外得半天不知做什么反应好,只张着嘴目送馨砚进去,又询问着望向邱嬷嬷。邱嬷嬷满脸笑容的走过来道:“恭喜阿哥了。娘娘在天有灵,得圆此心愿定然十分欣慰。”又双手合十闭眼道:“娘娘保佑馨格格母子平安,母子平安。”
听提起故去的母妃,夏添惊喜茫然之余,又增了几分感叹,越觉眼前的奶妈亲近慈祥,眸中自然而然的上了依恋之色。如今以十三阿哥的身高,邱嬷嬷只及他胸口了。回想起小时候抱他在怀里的模样,邱嬷嬷亦感慨万分,眼含泪面含笑,虚搂过夏添轻拍了拍他的腰,蔼声道:“好孩子,进去看看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