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人民大礼堂离开之后,赵明生带程徽月去国营饭店好好吃了一顿。
作为他擅自做主替她报名的弥补,和恭喜她夺得第一的名誉。
两人吃完饭,已经是下午两点,只剩四点钟的票,赶火车回去太晚,于是便在招待所又待了一个晚上,准备明早再离开。
晚上,甘市国营饭店门口,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停在马路上。
袁洁英站在车门旁,浅笑着跟一位中年男人道别。
“真要走?不多呆两天?我这个老朋友作为东道主,还想带你去领略一下甘市的风土人情呢,没想到你这么不领情。”
男人穿着西装,语气熟稔地开着玩笑。
袁洁英瞥他一眼,故作生气:“我可不敢不继续待下去,谁知道让你招待几天又得帮你什么忙!”
男人一愣,失笑道:“是是是,这次算我的。”
“不过我毕竟跟王局长是朋友,又多了一层亲戚关系,他知道我跟你认识,找我帮忙,我也不好意思回绝。”
“这样,是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你有什么需要尽管找我,我说什么也给你办了。”
袁洁英笑了笑:“这倒是不必,我来这一趟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男人略有讶异:“你是说...那个得了第一的小丫头?”
袁洁英点头。
男人更惊诧了,“她的设计虽然不错,但也没有特别出彩的地方吧?”
袁洁英:“你不明白,她给我的感觉很熟悉,而且,她身上有一种希望。”
“希望?”
“...就像是她能看到设计辉煌的希望。”
男人默了默,“你还在为你的当年的事耿耿于怀。”
袁洁英极轻地哼了一声,似乎在冷嘲,眼角的细纹在这一瞬仿佛加深了不少。
“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当什么服装设计师协会的副主席,我只是想回学校教书,带领新鲜血液走向国际。”
“可现在,这一切不可能了,我这个副主席其实也只是有名无实。”
男人看出她面容上的一股哀切,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最后只沉重道:“会有那一天的。”
袁洁英牵了牵嘴角,“希望吧。”
她重新露出笑容,“我等待那一天的到来。”
上岭村,程徽月离开之后,霍砚行便拿着一封信请假去了椒山县。
走到一个国营宾馆后,直接找到一个门牌号敲门。
几秒后,里面的人打开,露出一张年轻的面容:“你找谁?”
他警惕问道。
霍砚行沉声道:“我找鲁首长。”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这里住的是鲁首长?!”年轻的警卫员变了脸。
没等霍砚行回答,屋里传出一道年迈又中气十足的声音。
“小宋,谁啊?要是鲁士民那个臭小子,别让他进来,我不想见到他!”
霍砚行目光一转,直直落向里面发出声音的那间屋子,小宋皱起眉头,就想关门:“不说清楚自己是谁那你就离开吧,我不会让陌生人见鲁首长的!”
霍砚行抬脚一卡,将门抵住,在他发怒之前,说道:“我是霍砚行。”
小宋一怔,手上的力道松了松,“你真是霍营长?”
“鲁首长不就是来找我的吗?让我进去吧。”
霍砚行收回脚,淡淡看着他,“你也可以关上门先去打报告。”
小宋微仰着头打量着他的样子,努力保持表面的冷静。
这个男人无论是站姿和身形,都非常像部队里面训练出来的,尤其是身上那种沉静却血腥的气场。
被他注视着,会有种与野兽面对面的错觉。
他真的是那个兵王霍营长?
小宋已经信了八分。
他入伍的时候,没少听过霍砚行的传言,但从来没有真的见过面,三年前,鲁首长从部队调职,他也被分配到鲁首长身边当警卫员。
这期间,在鲁首长口中他听过很多关于霍营长的事。
有时候他都觉得稀奇了,鲁首长为什么对自己亲孙子的态度还没有对霍营长的好?
“...我得先打个报告。”小宋忍不住在他身上又扫了几眼。
霍砚行往后退了退,背脊挺直地等待着。
小宋关上门,立马转身进屋跟鲁首长打报告。
不过半分钟,门又重新被打开了,这次是个年纪在六十左右的老头。
他穿着部队发下的衬衣和墨绿色军裤,因为年代久远,领间和裤缝都洗得发白,衬衣也不可避免地变得皱皱巴巴。
但老头本人精神不错,一双矍铄的眼睛锐利有光,身板也看着格外硬朗。
“还真是你!”鲁首长看到门外的人瞬间瞪大眼睛,“霍砚行,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霍砚行没有回答,无奈地反问:“首长,您要不先告诉我,您为什么会在这儿?”
鲁首长一噎:“...”
“我...我出来随便走走不行啊!怎么,你还管到我身上来了?”
他心虚地移开眼神,很快又想到什么,理直气壮地指着霍砚行道:“说,是不是鲁士民那个臭小子跟你告的密!”
“一个两个,都二十过的人了!居然还玩地下情报这一套,使到我身上来了!真是岂有此理!等我回去,非把那小子的皮扒下来不可!”
鲁首长骂骂咧咧地把自家孙子指责了一通,然后转头又骂起警卫员。
“还有你,小宋!我没想到你是这么个警卫员,居然还向那臭小子递我的消息!你到底是谁的警卫员啊!”
他气得脸红脖子粗,小宋缩了缩脖子,低头盯着鞋尖不敢说话。
鲁首长的警卫员真是不好当啊!
不仅要顺着他干些突发奇想的事情,给他收尾,还要背着首长偷摸给他孙子汇报,免得出什么意外。
年纪轻轻,就当了三年的‘间谍’。
面对鲁首长的怒火,小宋心都麻了。
而霍砚行,好久没见到这么活蹦乱跳的鲁首长,竟还有些莫名的怀念
鲁首长一个人骂了半天,另外两个人却三棒子打不出个屁来,让他很受挫败。
于是他心里更恼火了,瞪了霍砚行一眼之后就扭头回屋。
“愣着干什么,还要老子请你进来啊?”他吼了一声。
霍砚行勾起唇,跟了上去。
小宋关上门,见鲁首长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了,才敢抬头偷瞄起霍砚行来。
“鲁首长,您为什么这时候来找我?”霍砚行开门见山。
“...谁说我是来找你的?我是出来随便散散心不行啊?”鲁首长横了他一眼。
“好吧,那你想散多久的心才回去呢?”
“你管我什么时候回去!我不回去能咋滴?”
霍砚行抬手揉了揉鼻梁。
鲁首长怎么比三年前还难搞了?
他想到鲁士民给他的信中提到鲁首长的身体,心底不可避免有些担忧。
但直接这么让鲁首长回去没办法说服他
“鲁首长...您当初为什么要主动调离部队?”
迟疑了下,霍砚行选择转移了话题。
“...”
鲁首长顿了顿,脸上的倔强和怒意忽然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
“还能为什么,在部队里边待腻了呗。”他随口道。
霍砚行缄默地看着他,蓦然道:“您是为了我吗?”
鲁首长:“...”
“您到底做了什么?”
霍砚行执著地问着。
像是不问出一个结果誓不罢休。
这性子出了部队也没有改变。
鲁首长叹了口气,“我只是不想看到某些眼明心瞎的人把一个优秀的军人折杀...”
“他们要罚你,我就要保你,就是这样。”
霍砚行愣了一下,“什么意思...我难道没有被开除军籍?”
“哼。”鲁首长冷笑一声,“那个老东西当然巴不得抓住你这一点把你彻底剔除出去!”
“但你的资历在部队,根本用不着这么严重的处罚!”
“就算你爸妈犯了错,可只要你的军功拿出来,你顶多就是停职一段时间,国家正需要人才,很快你就会重新被启用。”
“但柳章抒那家伙想把自己孙子送进来顶替你,所以就联合几人在背后搞鬼,愣是要把你踢出去!”
“我气不过,就闯了上级的办公室,用职位担保了你,所以你现在还在役。”
霍砚行微微睁大了黑眸,神色动容:“首长,我不...”
“少说废话!”鲁首长厉声道:“我可不是为了你,我就是单纯看不惯那老东西欺负我的兵!”
霍砚行抿着唇,不知是什么滋味。
鲁首长没好气地看他一眼,走过来握拳捶了捶他的胸口,面露惊讶:“咦,你这身体还怪结实的,到村儿里之后还在训练?”
“去年才捡起来的。”
在霍砚行眼中,前三年自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训练根本算不上什么。
只有用了小知青那种神奇的水之后,他的精力越来越好,才开始有意加强训练,把身体素质几乎调整到了离开部队前的巅峰。
鲁首长又捶了捶他的胳膊,手感跟块石头似的。
满意地点了点头:“嗯,看来你没少下功夫。”
毕竟村儿里不必部队,训练条件都没有,还能保持这个状态十分难得了。
一旁的小宋泡好茶端过来,看似目不斜视,实则余光都在观察两人的相处模式。
然后越看越迷茫。
真的,鲁首长对霍营长的态度,简直比对鲁先生还像亲爷孙!
因为没有哪家爷孙天天在家搞谍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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