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等一下,你话里面的意思是,北条京介并不知道你生病的事情?”雪之下雪乃皱眉。
“嗯,这种事情当然不能告诉他啊。”山内樱良理所当然的说道。
“那为什么这样直接告诉了我?”
“因为雪之下同学会帮我保密的吧?”
“这是当然的,我没理由把委托人的隐私透露出去……”
说到这,雪之下不悦的抬起头看向山内樱良,她明白了。
先不说自己绝不可能把别人的秘密说出去,就算想说,也根本没有能说的对象。山内樱良她,就是这个意思吧?而且最关键的是,自己对于她来说,仅仅是互通姓名的陌生人。
不管她是出于什么目的隐瞒的,自己都不在她考虑的范围,这也是她把西宫硝子支走的原因。
“在你说出新的委托之前,我有一个问题。”她说道。
“请说。”山内樱良两只手杵在桌子上撑着脑袋,现在的她倒真像面试官了。
哪怕她看遍全世界的书,在看不到自己的死亡之前,她觉得自己都无法驳倒眼前这个,能像说“天气真好”一样,稀松平常的说出自己死亡的女孩。
最重要的是,他眼中那个无时无刻傻乐,看着蚂蚁搬家都能排出三场舞台剧,没心没肺的山内樱良,会变成头顶闪耀着死兆星,脑袋边挂着生命倒计时的山内樱良。”
樱良双手一拍,心中某个念头越发清晰。
“但是这是自己的选择,跟你选择隐瞒有什么关系。”
“哎?这也不行吗?”樱良嘟囔道。
“从情侣的角度来看,这是一种自私的行为。我虽然没有谈过恋爱,但是看过很多情侣,阅读过很多相关书籍。这种向恋人隐瞒病情的做法,是相当老套的剧情。”雪之下提高了些语调,说话也越发不客气了。
“雪之下同学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这么老套的剧情,依旧不断的出现在各种影视文学里面?”
至少在还能支撑的时候,我希望自己依旧是京介心中元气满满的山内樱良。”
“没有。”
但是此刻山内樱良那灿烂的笑容在她眼中变得高深莫测起来,这句听起来像是废话一样的话经她口中说出,一瞬间好像充满了哲理。
“我既不是机器人,也不是先天情感缺失,怎么可能面对这样的事情还无动于衷。”雪之下努力保持声音的平静。
雪之下雪乃下意识的就想吐槽老套,但是脑袋里立刻亮起一道闪电,之前的数个疑问得到了解答。
就算最后得到的结果不美好,但是这个过程就足够让人感到幸福了啊,小雪乃。”
但是,这句话里面,不知道消息的人变成了北条京介。山内樱良得病的消息,对于那个人来说,会是如同世界末日一般?
雪之下尝试代入,没有朋友的她设想自己得了这样的病,告诉自己家里人,他们的反应会是怎样的。
雪之下诚恳道歉,擅自认为自己一定会比对方活的更长,这确实是一种毫无理由的傲慢。简直比用先天的容貌去鄙夷他人更傲慢。
心疼别人之前先心疼一下自己啊。
“抱歉,是我太傲慢了。”
可是,看着面前依旧一脸灿烂笑容的山内樱良,雪之下雪乃无法得出答案。
这一刻,她真切的感觉自己一定能通过这个名为“侍奉部”的社团,让人心掌握术进步,但是却开始担忧其之后的委托人,会不会都是像山内樱良这样震撼人心的。
山内樱良狐疑的看向了对方,明明是想拒绝的,为什么一下子又答应了,还一副受到挑衅的样子。
“哎?还有这样的条件吗?”
自己不是继承人,怎么样都好。
雪之下脑袋里有着一堆反驳的话,但是都无法说出来。
雪之下艰难的抬起手撑在对方脸上,但是一时间只觉得那脸蛋的温度高的惊人,好像要把她的手给点燃了一样。当然了,这绝对不是因为那满脸的幸福太过热烈。
那个深爱着你的人,眼中的爱意,在知道我病情的一瞬间变成绝望,变成痛苦。往日里脱口而出的训斥,在想到我病情的一瞬间变成关心,变成怜惜。
“等一下等一下,我们不是要讨论那个!”眼看对方要开始长篇大论,山内樱良太阳穴一跳,连忙喊道。
“阻止胰腺癌的出现?”雪之下呆呆的重复,这种事情还能阻止的吗?
首先是努力治疗,然后,然后……应该没有了吧。
“……”
她看向山内樱良,决心磨练自己。
“soga,我明白了。”
确定了!这是个只要提出挑战就会上当的笨蛋!
“没有。”
“那个,就改成‘让京介忘了我吧’。”
心里分明没有这个想法,但是雪之下还是这样说出来了,只是语气不复一开始的冰冷刻薄。
额……
雪之下像是被触动了什么开关,银牙一咬立刻做出决定:
“没问题,这个委托我接下了。但是,侍奉部仅仅是提供帮助,不保证事情的成功与否。”
“啊,确实是没有谈过恋爱的人会说出来的话呢。”樱良嘀咕道。
“为什么要向北条京介隐瞒你的病情,一般情况下,发现这种事情不是应该害怕的向亲近的人寻求安慰吗?”
“我收回前言,山内同学的行为不是自私,我没有资格评价。然后现在,你想把委托改成什么?”
“从三年级开始,京介就一直带着我锻炼身体,吃对胰脏有益的食物,对日常饮食也是小心翼翼。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从小就知道我将来会患胰腺癌。”
雪之下诧异的看向了对面的山内樱良,她原以为对方是脑子不太好用的乐天派,所以才能在说出这种事情的时候还一脸像是要跟太阳争辉的微笑。但是现在,她不得不承认,大大方方走出悲伤的人,真的是艺术家。
山内樱良小声说着。
雪之下无法理解,于是进行询问。
“啊,也是,那我明天就把京介带过来。”樱良愉快的说道。
雪之下雪乃无语的看着对面的少女,对方话里面完全没有为自己考虑的意思。就像之前举的小孩摔跤的例子,如果孩子是怕被家长责骂而选择隐瞒,那毫无疑问是错误的,严厉批评才对。
樱良瞪大眼睛烦闷的哼哼道,正常人听到自己之前的话都应该会大受感动吧?
“雪之下同学,你真的应该好好谈一场恋爱了,找个人喜欢一下。”
“请叫我雪之下,如果不习惯的话称呼全名也可以。这样突然称呼全名,好像是出于上级地位的人的施舍。”
雪之下雪乃想到自己之前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提前五年知道世界末日的消息,心里微微着恼。
“什么事都没有,不用担心。”这样的话是每个人人生中都经常出现的,常在发生了不好的事,但是不想要别人担心的时候使用。
“小雪乃你不会懂得啦,哪怕每天早上别的小孩子都在睡觉我就要被拉起来跑步,看着学校门口的油炸肉饼只能狂咽口水计算这周还有多少份额……
虽然明知对方是在说好听的话,但是雪之下还是忍不住生出一点高兴来。但她很快又恼怒起来,自己是想要改变人的软弱面,怎么自己的软弱面反而暴露出来了!
虽然说平静赴死的人总是能给人抨击心灵的震撼,但雪之下觉得自己这短短几分钟被抨击的太过剧烈了。
雪之下雪乃皱眉说道。
“每个人看到这样老套剧情的时候,都会带入到被隐瞒的男主,怒骂女主角为什么这么矫情,自私。
“事情已经发生了,隐瞒不会让事态变差,也不会带来好处吧?”雪之下继续说道。
平静赴死的人总是能给人抨击心灵的震撼,过往她对这句话的理解是,参透了生死的人,将会了悟人生的哲理。
看着浑身冒傻气的山内樱良,雪之下有些嫌弃的往后仰了仰身子。对方脸上带着她理解不了的表情,她猜测那叫“幸福”。
“我不想在人生最后的几年里,都被当成一个快要死的人来对待。
“啊呜——”
但是现在她知道,当一个人清楚的看到死亡,并决定把所剩不多的生命用来做某件事的时候。无论再普通的事情,都将被赋予非同一般的意义。
说完,山内樱良像是喝醉了酒一样,两颊绯红的痴痴笑着。
“这不是你所希望的吗?”
樱良小声说了一句,然后双手杵在桌子上,上半身朝雪之下凑了过去:
“嘿嘿嘿~~”
只要是我说的话,都会无条件得到满足。就算是想要从今天起开始全球旅行,也会被当成遗愿清单上的一项,他会立刻休学,抛下手中的一切满足我。
“总之,京介他从小就为了这件事费尽心思,如果让他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徒劳无功,这将是巨大的打击,两者叠加之下,我都开始心疼他了。之前京介还兴奋的说什么自己拥有能改变一个人命运的力量,现在不是又没有了吗。”樱良小声嘀咕着。
樱良越发错愕,小嘴慢慢张大,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短暂思考之后她明白了。
嗯……难道自己无意识中用出了激将法?但是这种程度的激将,普通人应该都不会上当吧?更别说雪之下这样的理智派。
此乃谎言……雪之下雪乃条件反射的就要反驳,这不过是男人的花言巧语,世界上不存在这样的事情。但是之前山内樱良的话像是重锤一样敲在她的心底,让她感到莫名的难受。
“我承认自己对你们的事情产生了兴趣,但是害羞是不可能的。”雪之下断然否认。
说到这,山内樱良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哎?”
“如果五年后就是世界末日,雪之下同学会选择今天就知道这个消息,还是选择直到世界末日到来都不知道?”山内樱良问道。
硝子无法跟京介一起学习,无法到赛场边为他加油;英梨梨的女主角梦想将无限延期,两人的事业将被毁灭;三叶穿越了生死和时间才迎来的相遇将再次分开;霞之丘学姐独占京介的野望也会一瞬间破灭,用来告白的小说也变成白费力;雪野……
“这才不是常识吧!”樱良吃惊的喊道,她同样不可思议的问过医生,然后医生满脸遗憾的说出了和雪之下差不多的话。
“抱歉抱歉~”樱良双手合十:
“不过能说出来真是好舒服啊,这些话憋在我心里好久了呢,真是多亏了雪之下同学。不愧是侍奉部部长,都没开始正式委托,仅仅是相谈就解决了我这么大的困扰。”
当我拿起草莓奶油蛋糕,等来的不是‘少吃点’,而是哗啦啦的翻书声或者打电话声,他在看这会不会对我病情造成伤害。
“这种事情……”
挑衅?
“不过想了想还是算了吧,就算雪之下同学你很聪明,面对京介也赢不了的。”
“换一个好听的说法不能改变她本身的意义,我知道不管是哪个国家的诗歌,最早都是用来赞颂爱情,从这方面解释的话确实能用经典来……”
也就是说哪怕身体健康,饮食规律,没有任何不良习惯的人,都有可能患胰腺癌。这是无法阻止的,这应该是医学常识吧?”
“哈哈哈~~”樱良继续笑着:“但是我刚进来的时候,看到你看书的样子,感觉就算世界末日到来你都不会有任何反应呢。”
“这种事情……不对,姑且不论这是真是假,你为什么会这样轻易就告诉我?”预知未来什么的,如果是真的,能够这样轻易地就告诉别人吗?
但是对于从不说谎的雪之下同学而言,这样的情况是不会发生的。
“所以说雪乃你不懂啊。”樱良再次笑了起来。
如果是“山内樱良百科全书”在这的话,就会翻译为“雪之下同学不懂爱”。
“我一个人的病,摧毁的是两个人的生活。”
但是,就算是九岁的孩子,在摔跤后,也会勇敢的朝母亲露出笑脸,大声说着我没事。就算之后伤口发炎,情况变得严重,你能忍心斥责这孩子吗?”
“哎?我还以为雪之下同学你能懂的。”樱良诧异的说道,然后她轻松愉快的说道:
“你也好我也好,大家都会死哦。”
“有过喜欢的人吗?”
“所以说,为什么要称之为老套,而不是经典?”
“虽然我大概能想明白,但是姑且还是想问一句,为什么山内同学你会这么轻易的就对我说出这么重大的事情?一般人听到这种事情,应该都会受到很大冲击的吧。”
“……”
山内樱良本以为家里的霞之丘学姐就已经够毒舌了,没想到这位更刻薄。
“请说明委托内容。”
是啊,自己,出车祸死掉的人,被海里鲨鱼吃掉的人,昨天都还活着,没有人露出要死的样子,没有人知道自己第二天是否会死去。每个人生或死的概率都是百分之五十,从这点来看,所有人“今天”的价值都是相同的。
“但是你自己呢?”雪之下从来不会隐瞒自己的心思,不管对人还是对己都永远坦诚。
“嘿嘿,小雪乃害羞了。”
这个像雪一样纯净的少女不知道,此刻她脸上已经挂上了浓浓的悲伤。
但是如果是毫无私心的,全心全意为对方考虑的,那么任何人都无权指摘。
“我?”樱良疑惑道。
“作为完成委托的条件,我需要你们都加入侍奉部。”雪之下说道。
全部的这些,都是京介对我满满的爱啊。
小学时候,京介为了救自己在街上摔倒,努力把衣服上的灰尘拍落,回到家后装出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一个人坐在客厅角落,用银色的针把伤口上的沙土挑出来,然后笑着安慰自己和美季子阿姨的样子,现在依旧像照片一样清晰的在她脑海里。
樱良无良的笑着,像是一柄大锤砸在了雪之下的胸口,毫无缓冲差点把她灵魂敲出体外。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在这个社会大家都抢着当坏人了,绝不撒谎,绝对正义的自己,就该遭到这种待遇吗?
“假设你说的是真的,但是就现在的医学研究表明,饮食习惯和是否罹患胰腺癌之间,并没有百分之百的联系。无论是暴饮暴食还是抽烟喝酒,都只是有增加患病的风险。
“哈哈哈哈,哎,我还以为雪之下同学不会介意呢。”樱良有些无良的笑了起来。
淡青色的双眸光彩一闪而逝,她左手抱着右手肘,右手虚握成拳放在下巴处:
“原来如此,是选择提前知道消息,终日活在死亡倒计时的恐惧阴影下;还是选择无忧无虑的度过五年,最后毫无知觉的随着世界一起灭亡。”
说话的时候,雪之下终于发现自己声音有些干涩,这吓了她一跳,然后明白了自己受到的冲击到底有多大。
樱良愣住,小脸满是错愕的看向雪之下雪乃。
“这样啊。”
樱良像是看着什么稀世珍宝一样看向雪之下雪乃,真没想到她是这样的人。
两者之间的区别是,那时自己遭遇的,仅仅是孤立,室内鞋被扔掉,竖笛吹口被换掉……而眼前的山内樱良,面对的可是死亡,按照常理来说,应该更加害怕才对。
“现在这个样子,北条京介的生活固然保持了平静。但是你呢,过往的艰难努力白费不会感到不甘吗?”
她看向山内樱良,如果是医生选择向病人隐瞒,毫无疑问是违反病人自主权和知情权的,但是对方的情况又不相同,在不会妨碍公众安全的情况下,是否要跟身边的人说出自己的病情是她的自由。
“嗯?”
会有人为了拯救我的生命,每天把我从床上拖起来,每时每刻盯着我的饭碗,走在路上都要把我挡在最里面……
“我不明白这两个问题和之前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如果是恋人的话,把这种事情坦诚相告不才是正确的做法吗?”雪之下微微不悦。
“雪之下同学你没有喜欢的人,应该无法想象。
“我选择提前知道,就算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命运,宁愿承受那份绝望也不愿意糊里糊涂的死去。”
“这是行不通的,京介知道这件事的一瞬间就会崩溃的,你不知道他为了阻止胰腺癌的出现做了多少努力。”
但是,就算如此,她还是想要问一句:
“如果真的有这样的爱情,那么不更应该珍惜两人相处的时间吗?像现在这样在学校里闲逛真的好吗?”
“哈哈,是雪之下同学会说出来的话啊。”樱良笑道。
“老套吗……”樱良咀嚼着这两个字。
“在比赛进行之前,每个人的胜率都是百分之五十。”雪之下的声音带着斩断金石般的锐利,让听到的人都能感受到那高昂的胜负欲。
“前面的事情都已经了解了,我还是建议直接把这件事告诉北条京介。”
雪之下愣住,这是很少出现在她脸上的表情。从来都勇往直前,心中毫无迷茫的她,是不可能“楞”住的。
“雪之下同学有谈过恋爱吗?”她问道。
“雪之下同学,京介他啊,最喜欢的就是我的笑脸,他说,就算三天三夜不睡觉,看了以后都能立刻变得精神满满。”
这让她更加好奇了,究竟是怎样的人生,塑造出了这样一个毫无阴霾的,如同太阳一般的女生。
不行?
“因为你是雪之下雪乃啊~~”
虽然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但是雪之下雪乃还是按照过往的经历作出推测。小学时候遭遇霸凌,她就是第一时间对姐姐和朋友进行了倾诉和求助。
“因为编辑创造力的缺乏和观众的纵容。”雪之下雪乃斩钉截铁的说道。
“啊,没事没事,这种事情如果不是真的快要死了,也没人会去琢磨。”樱良随意摆了摆手,满不在乎的说道。
雪之下于是没有说话,拿起了桌子上包着书皮的文库本。
“那明天见了,雪乃。”
“明天见。”
双眼虽然看着书,但是过去五分钟,雪之下都没有翻动。她站起身,来到窗边,看向了下面的樱花树,还有刚好走到那里的山内樱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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