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跪下那么多人,高里正等人一下子愣在那里,眼睛中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鑙
凤霞村,没有人敢与高家作对,人前人后他们都不敢说高家半句,现在却向衙署告发他们。
“你们胡说,”高正发先回过神,立即道,“是诬告……是诬告……你们……与那些迁民串通起来的,迁民给了你们多少好处?”
“大人,”孟高身后的村民,膝行几步,露出了自己的手,手上只剩下了三根手指,“我的两根手指就是被高家人割掉的,只因为我不想卖粮食,我们一家五口人,爹娘都病重,家里孩子还小,能下地的人本就少,分下来的十五亩地,高家却要收走七十五斗粮食,一斗只给四十文!”
“我想要留些米粮背去岷县卖,多点银钱也好给家里人抓药,高家人知晓了如何也不答应,就在村中空地上,将我绑起来毒打一顿,最后我家被拿走了至少七十六斗粮食,却按七十三斗给的银钱。”
“我家是一百零三斗,高家人少算了五斗。”
“还有我家,三年一共五百六十斗米粮。”
“我家……”鑙
跪着的百姓纷纷开口说着。
说到后面,却传来一阵哭声:“我兄嫂一家如何死的,你们还记得吗?”
“他们想要状告高家,刚写了状纸,回来路上遇到了山匪,一家人都被杀了,杀他们的就是王虎那些人。”
“不……是高里正,是高里正勾结了王虎,我们都知道,每年除了要卖给高家粮食,大家还要交米粮供养那些山匪,高家说这样做,是为了让山匪不来村子里,来不来村中,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我也想要为兄嫂喊冤,可是我不敢……那些人太可怕了,他们杀人不眨眼,府衙又抓不到他们。”
妇人说着哽咽的更加厉害:“就因为那是我的兄嫂,我还送了两斗米去高家,每次想到这个,我都难受,我对不起他们。”
妇人这样做显然是不对的,但是没有人会指责她,她如何能跟山匪抗争?不过也是死路一条。鑙
明知道家中人死在谁手中,不但不能怪罪,还得给人米粮。
这样做,只是为了能活着。
“大人,”孟高深吸一口气,看向面前的文吏,“前阵子,山匪夜里闯入凤霞村西村,也都是高里正安排的,山匪来的前一天,高家就已经嘱咐我们,不管西村有什么动静,都不准我们出门。”
“孟大说的对,高里正打发两个儿子来与我们说的,让我们每家每户都将消息送到,若是府衙查起来,我们就说惧怕山匪才不敢报信。”
“我们是真的被山匪吓怕了,只能听高家人的话。”
那天晚上,凤霞村东村没有半点的动静,他们就像死人一样,可孟高知道,东村没人睡得着,大家都是睁着眼睛到天亮。
凤霞村东村的人,都垂下头,孟高看向赵洛泱等人时,脸上都露出愧疚的神情。鑙
“若不是听说西村十六户一起抵抗山匪,我们可能到现在还不敢来告高家,”孟高道,“听说王虎被赵大人抓了,高家那些人少了依仗,我们才暗中商量,要写状纸送来衙门。”
孟高接着道:“状纸还没写完,我在高家干活儿的时候,听到高里正和高正发说,要让流民围困衙署,收拾了赵大人,再来对付西村十六户,我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大伙儿和……”
说到这里,孟高看向赵洛泱:“赵家女郎。”
高正发听到这里,似是抓住了孟高的把柄:“他们与西村迁民不来往,怎么想起来将消息告诉十六户?都是假的。”
孟高回应高正发:“你们不准我们与十六户迁民说话,说迁民们手中没有银钱,说不得会溜进村中偷盗,让我们天天盯着迁民,就算迁民来村中打水,也只能在早、晚各半个时辰,平日不准他们来东村。”
“我们知道,你们这样是想要逼着迁民无路可走,不得不花大价钱向你们买粮食,可是你们眼看着西村迁民去庄子、寨子上做活计,烧炭卖钱,高家这笔买卖做不成了,于是生出坏心,暗中对付十六户迁民。”
说完,孟高再次看向文吏:“我们会清楚这些,因为高家就是这样对我们的。”鑙
“可惜高家人算计错了,王虎那些人没能闯进西村,还被朝廷剿杀了,给山匪带路的高正申反而死在山匪手里,高里正又病又急,这才一病不起。”
“我也是那时候,试着与十六户迁民来往的,”孟高道,“我家大牛身子骨一直不行,十六户迁民卖奶酪,我就拿着米粮想换点奶酪给大牛补身子,赵家女郎收了很少的米粮,每日都会给大牛留些乳清,我们这样对不住迁民,迁民却能这样对我们,本来我们心里就愧疚。”
“后来眼看着十六户带着周围迁民一起做皮袄,从心底里觉得十六户很是厉害,于是才将这事告与赵家女郎,想着十六户知晓之后,或许能想出法子应对。”
这就是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孟高简单地说了清楚。
说完这些,孟高从怀里拿出厚厚一摞纸笺递给文吏:“这是三年里,高家强买米粮的数目,全村除姓高的,一共二十三户,每户都在上面,卖了多少米粮,被高家收走多少米粮给山匪,我们都记得。”
高正发看着那纸笺,眼睛发红,只想要上前抢过来,可他心里清楚抢来也是没用。被人搀扶的高里正,则面色铁青,伸着手臂胡乱地挥舞,像是要将孟高扯过来撕碎了。
高里正这样挥舞了半晌,终于张开嘴“噗”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两眼发直,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眼见着出气多,进气少。鑙
高家人立即哭喊出声,高正发趁机想要扶着高里正离开,不料文吏吩咐赵学景道:“劳烦带几个人,将高里正扶去前面的医馆看症。”
文吏说完,又看向高家众人:“其余高家人全部留在这里,等候赵大人问审。”
听到这吩咐,高正发脚一软,差点没跪倒在高里正身前,他知道这一审可就完了,他们交上去的账目和村民们记的数目一比对,就会发现那些村民说的都是真的。
而且一个人这样说,一个村子都这样说,他们哪里还能申辩?
高正发眼前一阵阵发黑,他们高家这是真的完了。
曹本和谢忱站在不远处,孟高等人的话全都入了他们的耳朵。
谢忱目光扫向纸笺,这些农户还记得三年卖多少米粮不奇怪。鑙
他们一年到头,都将力气花在地里,能维持生计的就是那些粮食,一家老小,眼巴巴地等着粮食卖出银钱,被人低价买走,心里不知多难受,这些必然在他们心里一笔笔记得明白。
曹本皱眉道:“没想到洮州居然成这个样子,要不是亲眼所见……”
谢忱淡淡地道:“他们就是想让我们看到,你没听见吗?他们一早就算计着利用流民闹事,这是知晓了我们会在今日赶到洮州,才给我们搭了这么个戏台,却没想到迁民和农户能站出来状告他们。”
“谁对他们好,谁对他们不好,百姓们清清楚楚,所以他们不去算计赵景云,而是向衙署向赵景云诉冤。”
曹本道:“那我们现在是不是与那文吏表明身份?也好理清这案子?”
谢忱还没说话,就看到又有人挤过来。
赵学礼看向众人道:“丁家、邹家那些人阻拦衙差,要将米粮抢走,我们去帮赵大人。”鑙
“走,”周围百姓听到这话,纷纷应声,“走,去帮赵大人。”
赵学礼带着人往城内走,谢忱和曹本一时没反应过来,被挤到一旁,谢忱脚下踉跄,差点摔在那里,幸好有人搀扶住他。
然后一个熟悉的声音道:“阿爷,您小心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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