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枕澜要闭关并不是突发奇想,也不仅仅是为了躲避阿霁。他刚拿回了四方石,还没来得及好好参详;还有昨天意外紊乱的真元也得赶紧静心调息。于是顾枕澜甚至连澡都没洗,只用法术把自己弄得清爽,就匆匆跑到山顶的洞府里闭关去了。
留下个阿霁一头雾水,只好可惜早上引来的那温泉没讨好到师父。
顾枕澜在洞口下了三道禁制,闭关的样子做得郑重其事,可等他孤身一人进了里头,却满不是这么回事了。
无他,心不静。
顾枕澜其实有些困惑。他不明白,只不过是一个男人半裸着上身在他面前一闪而过,为什么会对自己产生这么大的影响?阿霁的身体也不过是比他的更健壮美好一些罢了,其他也没什么不同。
再说了,谁还没用过大学的集体浴室、没去公共泳池游过泳么?
思来想去,顾枕澜对自己莫名的心虚愈发鄙夷;他忽然想到,这具原身不会是个饥渴闷骚的基佬,所以才会影响到自己吧?
顾枕澜一往这根牛角尖里钻进去,越想就越觉得有道理,不由得又唾弃起那个渣男来。一个活了快一千年的老妖怪,居然还惦记着身边的嫩草,比兔子还不如!真要说起来自己这个年纪才差不多能算同阿霁般配……哎,不对,他为什么要跟那个小混蛋般配?
顾枕澜的脑子里一时间充斥着各种毫无营养的念头,弄得一片混乱。他现在这个状态显然是不适合闭关调息了,除非他想再走火入魔一次。于是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挥挥手将几块平整的石头堆成桌椅的样子,把溯源卷和四方石在上面摊开。一切准备停当后,他郑重地刺破了右手食指,挤出一滴血来。
据藏经阁中的典籍记载,溯源卷要拿四方石开卷,还要以心头血为媒介。顾枕澜当然不可能傻到一上来就剖心;都说十指连心,在这种情况下也许也是适用的。
血珠子滴下顾枕澜的指尖,直接落在那石头上,“嗖”地一下就被它吸进去了。只见那淡青色的石头表面渐渐镀上了一层柔润的红晕,顾枕澜小心翼翼地翻开溯源卷封,将天青石放了上去。
又旧又脆的封皮在触到石头的那一瞬间,忽然迸发出了惊人的生命力。它“砰”一下合了起来,如同一只捕到了猎物的蚌,死死将那石头咬进了书里。顾枕澜不错眼珠地看着这神奇的一幕,起初鼓囊囊的一大块很快就消失,重新变得平缓了起来。
当他再次摊开溯源卷时,那上头赫然已有了古旧的墨迹。
顾枕澜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了起来。他小心翼翼地一页页翻开来去,只见正派邪道的功法、五花八门的丹道;博大精深的五行八卦,扑朔迷离的过去和未来,走马灯似的在他眼前闪过。
他以血迹未干的手指在扉页上写了“顾枕澜”三个字,在血色奇迹般地笑容在纸张上时,书页也自己翻动起来。尘埃落定时,定格在八个大字上。
借尸还魂,李代桃僵。
它竟连这都知道!顾枕澜顿时惊得目瞪口呆,难怪三才子对它虎视眈眈,说什么也要毁掉。这种东西要是放在游戏里,那简直就是bug一般的存在,那些怎么也通不了关的玩家肯定要投诉到死的。
这么说来,他说不定真的能靠他篡改剧情!
顾枕澜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地写下了阿霁的名字。
可是这书居然一点儿动静也没有。顾枕澜正自纳罕,忽然灵机一动,他忙将“阿霁”两个字抹去,换成了“沈霁”。
这一回,这死脑筋的书终于翻动了,写的却是:“众叛亲离,天不假年。”
可把顾枕澜心疼坏了,他想起原身那个自私的混蛋,从头到尾都将他的阿霁当成一件不值钱的家当,从未想过要善待他。阿霁活生生的一条命,随手就给他换了片刻喘息的功夫。其实没有要真没有那一时半刻,他就摆脱不得苏临渊那些人了?想来也并非如此,他只不过舍不得让自己冒一丁点儿的风险。
顾枕澜越想越是心如刀割,他叹了口气,继续写道:“何解?”
这回溯源卷动作很快,那一页用密密麻麻的小字记载了一个古老的秘法,顾枕澜一目十行地看下来,发现可以归结成两个字——换命。
这种术法操作起来并不复杂,所需的几样东西也不是什么过分难得的稀罕物。更难能可贵的是,这听起来诡异得有些过分的法门,并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邪术。
因为这换命术成功的必要条件之一,就是命数稍好的那个人,须得是自愿的。
顾枕澜十分为难。
他想救阿霁的命吗?自然想;可他又能心甘情愿地能代替阿霁去死吗?这便要斟酌一二了。
意外穿越到这个世界来,是场机缘巧合的新生,顾枕澜十分珍惜;而阿霁是他在这个世界里最重要的人。他们朝夕相对,相依为命,阿霁就是他的半条命。也许到了真正危机的关头,他真的愿意替他去死,但若是现在让他做决断,他还下不了这个决心。
溯源卷再不肯吐口第二种办法,顾枕澜只好一页页翻过去。可是翻到后头,他发现这书还有小半本是空白的,而有字迹的部分,他没能找到任何有用的东西。
顾枕澜思来想去,觉得这石头很可能是因为曾被穆乾炼成过内丹,功能上有些失效了,所以溯源卷后半本才没能显现出来。若不是急着寻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有没有后半本他都不在意,可现在,那后面半本里很可能就记载着能救他们师徒二人一命的东西,他哪里还能无动于衷?
于是才闭关了一天的顾枕澜,不得已又破开禁制,往经楼中去了。
九重经楼所藏的典籍浩如烟海,关于各种奇石的,就占了整整一面墙。顾枕澜挑出其中跟四方石有关的,仔仔细细地翻看了每一个字,竟都没提到修复的方法。顾枕澜抓着这根救命稻草,不吃不睡也不练功,阿霁担心得去看了好几回,无一例外地吃了闭门羹。
直到这一天,一封请柬被送上了天机山。
人家送信用的都是信鸽,只有这一家别出心裁地用了喜鹊,可见于驯兽一道上颇有心得。顾枕澜翻开那大红烫金的请柬一看,眼前就是一亮。原来,发请柬的这一家不仅在驯兽方面有心得,而且在任何方面都毫不逊色。如果说天机山的经楼里也找不到他想要的答案,那么他也只能到那一家去碰碰运气了。
阿霁见他师父终于肯从经楼里出来了,总算松了一口气。他问道:“师父,送请柬的是什么人啊,我们要出门吗?”
顾枕澜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自然。送请柬的是叶家,为师跟他们还有些交情。叶龟龄的长孙鹤年不日即要大婚了,你快去换身像样的衣服,咱们是一定要走这一趟的。”
凤岐山叶龟龄,但是修仙界中与毓秀山庄观善真人齐名的两大泰山北斗之一。叶家是个大家族,交游广泛公信力高,做事公道不偏不倚。他们家里不少人天资平平,修为很难跻身一流高手的行列,但是出去行走时,凤岐叶家就如同一块免死金牌,谁也会容让三分。
而且那叶龟龄是个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老妖精,这世上很少有他不知道的事;就算他真的不知道,那么他的宾客里,说不准也能碰上个把专精此道的。
这一回,顾枕澜总算没再出幺蛾子,老老实实的带着阿霁一路御剑到了凤岐山。此时距离叶鹤年大婚的日子还有七日,可凤岐山上上下下已经宾客如云了。
这种时候去打扰老爷子是绝不合时宜的。叶龟龄的长孙是他们家几代单传的独苗,捧在手里还怕摔了。他的人生大事,每一个细节都由叶老亲自过问。老爷子这段时间肯定没有时间应酬外人。
不过顾枕澜也不急在这一时,于是就在客房里安安心心地住了下来。
凤岐山的待遇是远远比不上穆家山庄的,他们家的客人实在太多了,顾枕澜跟阿霁只分到了一个宽敞的上房,也已经算是优待了。
这一晚,他正在院子里看花赏月,阿霁端来个茶海,在他身边坐下来,笑道:“师父,花好月圆,没酒没茶可不美吧?”
顾枕澜一看那空空如也的茶壶便笑了:“想喝为师泡的茶便直说么,一肚子促狭的鬼主意。”
正在这时,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他们师徒二人回头一看,两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影正站在门口。
他还没有说话,便听见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略微惊喜地说道:“原来咱们竟这么有缘,在这碰见还做了邻居!顾前辈,一别多年,您还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