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栖游显然也有些惊吓,更多的却是担忧:“这村子……竟如此诡异。你说那人皮是新扒下的,可他们一直在秘境之中,多年无人造访,难不成,是……”
萧望道:“只是猜想,不过,应当早有其他门派之人进入村庄,可我们到现在也没见到第二个人……”
言下之意,便是那些人已经遭了毒手。
“可还记得,村口那些新鲜块物?”
“是……他们?可不对啊,大娘说村口每日都会出现,但距进入秘境,不过短短两日。”
“所以现在下定论为时尚早,来都来了,自然要想办法探清此处究竟发生过什么事,”萧望仰头看了看这尊失去脸面的河梁神,眉梢一挑,“至少,肯定和这尊奇怪的神像离不开关系。”
沈栖游伸手触了触神像衣物与手中单牙月戟,道:“不知为何,总觉得这神像本不该是这模样。”
“何出此言?”
“寻常村庄,若要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定然会拜祭牛神或农神,庙内布置也能看出平和之意。这处却摆了格格不入的将军,且神像相较庙中其余置设更为崭新,显然是在某个时期经过替换的。”
“为何突然换神像?”
沈栖游摇摇头,“不知道,也许是突然换了信仰,亦或发生了什么大事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二人行出小庙,那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骤然大减,沈栖游看见庙后有一片空荡枯地,杂草丛生,在风吹日晒下堆起了一个又一个小山包。
“这么大一块地,就这么浪费了么。”
“他们吃穿不愁,又不用种粮食,有间屋子住便足够了。”
沈栖游又问道:“难道他们不生孩子么?不会因人数增长而需要盖房子吗?”
萧望看着他,道:“阿攸是不是还没明白在秘境里的‘人’是什么?”他声色平淡,一如往常,“能成为秘境,长久作为一个不属于世间,只在偶然现世的地点,他们不老不死,不会出村,只凭借从前习惯生活,早就不能归之为‘人’了。”
沈栖游看向面前来往村民,这里除了太过压印沉重的霞云,一切都与寻常村庄没有半分差别,连清晨堆满村道的肉块也被捡拾得干干净净,一块不落。
萧望问道:“害怕?”
沈栖游答:“不怕。”
萧望:“去找个了解事情始末的人问问。”
一路走过,他们见到最年老之人,便是坐在自家矮房门口的一位阿婆,她面上皱纹层层堆叠如苍老树皮般枯干,黝黑皮肉历经多年风雨,是已过期颐之年的样貌。
沈栖游半蹲下身子,轻声唤道:“婆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阿婆双眼已然浑浊,听力也有些不好,辨认许久,才勉强看清面前来了人。
沈栖游又问了一遍:“婆婆,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阿婆反应慢,呆滞了一会,随后嗓子发出闷哑的两声“啊、啊,”头颅向前凑近,一字一字努力念道:“是……哪家孩子。”
阿婆艰难抬了一点手,沈栖游赶忙再凑近了点,任那只枯瘦手掌搭在自己头上。
他轻轻道:“婆婆,我是来此借宿的外乡人,想知道一些事儿,你可以告诉我吗?”
阿婆脑子反应许久,才跟着重复道:“外乡人?”
沈栖游在她手掌下的头点了点,认真看着阿婆。
“婆婆,”他问道:“你知道村庄为什么每天都会出现那些……在地面的食物吗?”
阿婆手心一僵,颤颤巍巍答:“不、不知道……”她慌道:“我不知道……”
沈栖游看她的反应便知道不对劲,却无法强问,只得换了个问题:“那婆婆,你记不记得,这些东西,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在村里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什么时候……”阿婆痴愣地张着嘴,灰白眼瞳小幅度在干瘪萎缩的眼眶里转动:“四十、四十年前,”她声音很难听清,像是一种奇怪的模糊语调:“四十年前,村里,很穷,很穷,很饿,什么也吃不上……”
四十年前很穷,什么也吃不上?
沈栖游顿生疑窦,为什么只过去了短短四十年,便不再忧愁食物,村口每日出现新鲜肉块?
“婆婆,”他问道:“四十年前发生过何事?”
此话一出,方才还算得上平和的阿婆忽地睁大了眼睛,吃力地要移开手掌,她一面痉挛,一面摇头,声音嘶哑得可怕:“我没有吃,不,别,我没有吃……”
萧望见有希望,忙追问道:“你说清楚,吃什么?”
阿婆张大嘴巴,身体一顿一顿要往身后倒。
沈栖游见她一副要喘不过气的模样,手忙脚乱地帮忙安抚肩背,“婆婆,婆婆,你慢慢来,不要着急,先保持呼吸!”
阿婆还是不停的呛咳,沈栖游手足无措地忙活许久,好不容易恢复了些,婆婆却侧过脸,不愿再答了。
知道再问不出其他,他无奈起身,嘱咐道:“婆婆,您好好休息吧,我们有空再来看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栖游正想问他要不要一同再去向别人打听意见,转头却见萧望一动不动盯着自己。
“你……看我做什么?”
萧望目光撇向他被阿婆揉得有些乱的发顶,在沈栖游疑惑目光中,将手掌搭了上去。
柔软发丝如冰凉绸缎滑过掌心指缝,他胡乱揉了两把,一路沿至脑后绑得齐整白色发带时,忍不住拽了一下,听到沈栖游呆呆“啊”了一声,捂着脑袋茫然看向他。
“你在做什么?”
萧望道:“本就揉乱了,也不差我一个。”
沈栖游有些羞恼:“你……”
萧望问道:“不许人摸?”
沈栖游睫毛软软垂着,手中攥紧被拉扯得松散的发带。
倒不是,不可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只是,从前也有人喜爱这样扯他的发带,又欺负他没有铜镜扎得不好,总要自告奋勇帮他再重新缚好。
如今又乱了,沈栖游只好拆下发带咬在口中,松松拢拢将那一束小发髻卷成团,摸索着要扎回发间。
“我来吧,”萧望道,“绑得歪歪扭扭的。”
沈栖游下意识就要阻止,他伸着手,只抓到一点布料尾端。
萧望已经将发带系好了,端正,齐整,比他自己系的还要漂亮几分。
与他师兄系得一样好。
沈栖游不知说什么,只怔怔道:“……多谢。”
萧望转过身子:“走吧。”
沈栖游又寻到了另一位大娘,这回倒是换了个问法:
“——我听闻,村中的河梁神,是四十年前突然出现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村中之人似乎都极为尊重喜爱河梁神,大娘更是因此骄傲,听见外人相询,便得意洋洋介绍起了这位庇佑村庄之神:
“我们宁阳村啊,自古以来就苦。我们村子建在山里,那会国家天天打仗,此处又是连通关隘的军塞要道,免不得军官将兵常常往来。”
“他们来呢,又要夺我们粮食。一年收成本来就少,再被他们以补充军饷的名义夺取三四成,说是什么要带兵打仗守家卫国,那我们也是民呢,我们就不重要了吗。”
“再后来,也就是四十年前——我记得那年闹了旱灾,颗粒无收,冬天雪又下得特别大,好像淹没了山一样的大,每天出来一看,都是堆到膝盖的雪泥,军队也不来了,据说他们在打一场很重要的仗。”
“那年死了好多人啊,冻死的,饿死的,村里靠着每家每户贡献出的一点点肉熬了大半个冬天,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河梁神终于显灵了。”
沈栖游抓住重点:“显灵?”
大娘双手合十,做祈福之势,自豪笑道:“是啊,那日天空霞光万道,河梁神天降福瑞,为我们送上了一村庄的肉。且自此之后,每日早晨村内皆会出现新肉,我们村子也再不愁吃穿了。”
沈栖游:“突如其然便如此了?”
大娘:“是呀,要不说是神明呢,看到了我们最艰难的时日,特意显灵来助我们渡过难关。”
沈栖游疑惑道:“——可你不是说,在那之前,村中一年没有粮食,又已过去了大半个冬季,为何河梁神不在之前便显灵救下你们,而要等到一切已将将结束之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大娘似乎不满沈栖游质疑语气,转头瞪着他:“你怀疑河梁神?若是没有河梁神,我们早就死在那个冬天了!”
沈栖游忙道:“我们并非质疑河梁神,恰恰相反,我们正是因为对他怀有敬畏之心,打算多收集些他的事例,待回了家中替他书着,令世人皆知河梁神美名。”
大娘道:“当真如此?”
沈栖游:“自然,我只是一时心急,还望大娘莫要介意。”
大娘:“你们若是诚心的便好,否则得罪了河梁神可没有好下场。”
萧望接话道:“得罪河梁神会怎样?”
大娘:“这我就不知道了,总之,要对河梁神存有敬畏之心……看在你们也是一片好心,今晚若是无去处,我家就在村口第二间,我们村子一向好客,你们来借宿几日自然也是欢迎的,我还能请你们尝尝河梁神赠予的美味。”
沈栖游:“那先多谢大娘,若有需要,我们一定前往,”他正要离去,片刻,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大娘说的这都是四十年前的事了,我观您长相年轻,今年应当才四十出头,也对小时之事记得如此清楚么?”
大娘奇怪地撇他二人一眼,理所应当道:“公子在说什么胡话,我四十年前,自然也是四十岁了,”她自然而然地讲出这句话,好像并未发觉话语中不对之处,“人怎么会长岁数呢?你出生时是几岁,便一直就是几岁啊——我儿子,都四十年过去了,今年也才七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