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时候很奇妙,转变总是悄然而至,你看见这人第一眼,觉得平平无奇,以为是生命中的又一个路人甲,这种感觉会一直持续到你某天惊醒,发现你和他相处的时间已经远超当时你所认为的了。
他不清楚沈三对他的态度是什么时候转变的,从一开始的冷漠到不拒绝,再到张口喊哥。他只迟钝又沉溺于这段发展良好的关系,陷入无边的蜜糖陷阱。
在他那个年纪,接触到的同龄人,都带着急切成长的焦躁,他自己也不例外。可沈三是不同的,也许是他的经历塑造了更为沉静的内核,他待在他身边,总能感到一种舒适的平静,那些在他青春期卷起的狂乱混沌的风暴也渐行远去。
在学校时两人是同桌。萧也话痨思维跳跃的又快,喜欢胡言乱语,和其他朋友们相处时,通常不会这样,多少有点端着,但和沈三一起,就很容易没边,他在那时给萧也的感觉像是一片未知的海岛,不接纳游客,可一旦登岛,会发现那里有十分广阔的天地。
放学了,比起回到那个只有保姆在的家,他更喜欢厚着脸皮去同桌家蹭饭,再加上正处于胃口最好的青春期,经常能把冰箱吃空,每次只能很心虚的趁沈三出去上班偷偷去超市进货。对于冰箱里莫名其妙多出的高级三文鱼和牛排什么的,沈三没太多的反应,只告诉他这些东西不太好弄,而且容易坏,下次不要买了,也总会在说完后问他想要吃些什么。
很长一段时间,萧也都觉得那里是他的安乐窝,他的一切要求都会被满足、实现,甚至于他享受着这独特隐秘的关心和在意,他在这张温床中,越飘越接近腹地中心。
他第一次见到谢又琴,是在一个昏昏欲睡的冬天。
那天天气有些过好了,他在休息室窗边坐着,等沈三下班,窗外是随风徐徐而动的绿荫,蓝天白云,太阳晒得他昏昏欲睡。
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桌面上睡着了,等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先看到的是背影,合身的制服,窄而有力的腰在眼前晃动,深蓝色的窗帘被缓缓拉上,阻挡了室外的光线,留下一片适合午休的阴影。
随着风吹动窗帘隐约浮现的碎光映在走过来的人的侧脸,柔化了苍白肤色带来的距离感,清晰可见的俊逸眉眼赏心悦目。
萧也的心情也跟外面的阳光一样明媚,他心想,让沈三剪掉刘海确实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早就看那碍事的刘海不顺眼了。
“醒了?”对上他的目光,站着的人原先毫无波澜的唇边漫开些许笑意,像水中的涟漪,淡淡的,让人意犹未尽。
萧也有时候会陷入一种恍惚,觉着面前这个人和第一次见面碰上的那个人真的是同一个么,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又很快被这种特殊对待淹没,心想着,管他呢,他对我好不就行了么。
他流转在这笑意中,尝出了点甜味,还没来得及细品,又被主人收了回去。觉得有些可惜。
“几点了?”萧也左脸颊上还挂着个明晃晃的红印子,睡眼惺忪地问。
“三点半。”沈三走到他跟前,自然地伸出手理了理他睡翘起来的头发。
“我还有两个小时才结束,你先回去吧。”
他把口袋的钥匙递了过去。
“我再睡会差不多了。”
“回去睡好不好,在这不舒服。”
也许是还没完全清醒,他觉得沈三的语调格外轻柔,像在哄着他,耳根也痒痒的,没说几句他就忍不住同意了,拿上给的钥匙先回去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萧也躺在床上,屋子主人身上独特的气味从床具侵入鼻尖,好闻又助眠。他强撑着发了条信息后,眼睛一闭,进入了梦乡
最后,他是被一阵断断续续的敲门声吵醒的。
恍惚间以为是沈三回来了。
但凡他没睡那么久,就能意识到,沈三自己是有钥匙的,不会敲门。
他才刚打开了一条缝,门就被撞开了,一股很浓重的烟味几乎将萧也熏吐。
一个发型凌乱,面色焦黄的陌生女人堂而皇之地进到了室内。
她只看了萧也一眼,就开始上下打量起房子来,目光带着审查,就好像她是这房子的主人。
萧也有些发懵,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阿姨,您这是干什么?”
女人没说什么,迈开步子就要往里走。
萧也这才清醒过来,连忙上前拦着她。
“你不认识我?”女人问,她冷笑了一声,“看来沈三没跟你提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萧也这回更懵了,就这么会愣神的功夫,女人就进去了。
“我是他妈妈。”
她坐在沙发上,随手拿起桌上的遥控器,打开了电视,俨然一副主人做派。
她这么一说,萧也这才注意到,她眉眼间确实和沈三有些相似,都是一样的桃花眼,只不过一个是盛开的桃花,一个是枯萎凋零的。
刚转到班里的时候,他就听过别人对沈三母亲的评价,各种都有,但都不太好听。随着他把沈三划进自己圈子里,这些流言蜚语渐渐散去。沈三也没向他解释过,两人心照不宣,对于家庭情况默契选择了不提及。
以至于在这之前他没获得任何关于沈三母亲的信息,如今这么突然见了面,多少有些不知该怎么说怎么做。
不过萧也对于那些传闻是不相信的,眼见还不一定为实,更何况只是耳闻。因此他很客气地说了声阿姨好。
谢又琴并没有搭理他,只管专心致志地看电视。
萧也有些尴尬,挠了挠头坐在一边。
在广告时间,谢又琴问,他们是什么关系。
萧也回答是朋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谢又琴嗤笑了一声:“他这种人也有朋友啊?”
她的语气让萧也感到不可思议,他感到非常的不舒服和难受。什么叫他这种人。
谢又琴那和沈三相似的眼尾带着岁月的细痕和几乎不近人情的冷漠。
萧也的心莫名像受到了一记重击,深深沉入谷底。
在等沈三回来的这十几分钟过得格外漫长,几乎是钥匙插进门锁的那一刻,他就迫切地起身去开门。
门被打开,沈三的表情有些诧异,但很快,在看见萧也脸上还未消去的红印子和那根依然翘挺挺的发尖时,他脸上又挂起了若有似无的笑意。他的手里提了一袋黄鱼,是今天特意拜托要去南市场的同事买的,虽然之前他没做过黄鱼汤,但为了让某个一直念叨想喝的人停下,尝试着做一次也不是不可以。
这种愉悦的心情终止在他迈进门,看见沙发上的谢又琴那一刻。
他所有和快乐有关的神情速冻般僵住,如同一道道裂缝破开,寒冷的像北极的冰川。
他从来只叫那个女人谢又琴,而不是妈妈。
这也是谢又琴要求的。她要做少女,要做被追求的美人,要做自己,就是不要做母亲。
她一生将追求自我和爱自己贯彻到底,没有盈余的爱分给其他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与这样的人生活,你渐渐会忘记她的身份,忘记你们是怎样的关系,只觉得有道无形的锁链将你们绑在一起,痛苦的是两人。
所以他离开了。一个人生活和之前没有任何的不同,他学什么都很快,工资又只要够生存就行,因此不缺那些不知是看他可怜还是看他便宜的人提供的工作机会。
他从来得自己的人生艰难,因为没有体验过不艰难的人生,这从出生那一刻就注定的经历像空气一样平常,他是颗粒无收的麦田,希望的麦穗不生长在这块湿冷贫瘠的土地。
但就像谢又琴所说的,他们注定要轮回在这段孽缘之中,互相无法挣脱。
“你来做什么?”
饶是萧也站在他身后,也听出了语气中彻骨的寒意。
谢又琴瞥了他一眼,不以为然道:“我来我儿子家天经地义。”
“出去。”
“凭什么。”
谢又琴态度坚决,一副赖定在这不走的无赖模样。
沈三心猛地一突,从头到脚都在发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样的谢又琴他再熟悉不过,他见过几百上千次,也有很多种方法赶她走。
如果萧也不在这。
他唯独不想让萧也看见自己与血缘仇人之间破败不堪的关系,不想让他发现,其实自己是个一无所有,连亲生母亲都憎恨他的人,他怕萧也会和学校里的那些人一样,疏远他,也怕他用那种他无法忍受的怜悯同情的眼神看着他。
“这个月的钱已经给过你了。”
谢又琴露出讥讽的笑容:“那点够干什么?我买几包烟再住几次宾馆就没有了。”
沈三冷冷地看着她:“那你想要怎样?”
谢又琴忽然看了眼站在一旁的萧也,沈三下意识向前了一步,将她的目光挡得严严实实的。
她露出个饶有兴趣的神情,慢悠悠开口:“我要住这里。”
“我没地方住,你这以后就给我住,按时给我交房费,你自己再去租个房子。
她说的话荒谬又理直气壮,完全没考虑过一个高中生哪来的这么多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应该要说她不关心,她从始至终,在乎的只有她自己。
甚至于现在还在埋怨:“这有够破的,住的地方比你爸的书房还......”
“那你去找他。”沈三打断她的话。
他脸色阴沉的能滴水。
“又不是不知道他住哪。”
他一字一句的,嘴角勾出了冰冷残忍的笑意。
“怎么?怕被他老婆再打出来?”
那天,在那间出租屋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吵,最后演进到动手,撕破脸皮的谢又琴一边嘴里说着最肮脏下流的诅咒,一边像小时候一样抓着沈三的领子要将他往墙上撞。
萧也上前制止,却一个不注意,被她重击到了下巴,重心不稳,后脑勺磕上了桌角,桌子整个被扑翻,上面摆放的东西劈里啪啦摔了一地。
这场突如其来的争执最终以萧也后脑勺大出血被送去医院告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医院。
萧也难得的感到无措。
他爸常说他的嘴特别厉害,能把人当场气死,又当场救活。
但现在他那能说会道的嘴跟卡壳了似的,结结巴巴的发挥不了,还颇为手忙脚乱的。
“同学你药不拿啊?”护士探头出来喊他。
“姐姐,我等会过去。”萧也回头说。
现在哪还管什么药啊老天爷,来个人告诉他现在该怎么做!
他实在是有些不敢看沈三微红的眼眶。
从将他送往医院到现在,沈三的表情一直是紧绷的,他的脸色带着一种茫然惶恐的苍白。
谢又琴跑了,她怕背上责任,直接扔下两个人跑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亲眼看见一抹刺眼的红从萧也后脑勺晕出,沈三心中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恨意,他看向谢又琴的目光甚至让她感到触目惊心的恐惧。
她掌握着母亲的身份横行霸道、有持无恐,是因为她还算了解沈三的性格。他天生仿佛情感缺失,总是无喜无悲,比起恨这种强烈动荡的感情,往往更多选择的是漠然,打他的时候只会用一种冰冷潮湿的眼神看着你,这种眼神曾让谢又琴心里发毛,但却比不上此时他看自己的这一眼。
那天发生的事,让沈三无法控制的想到了那只死在谢又琴脚下的蝴蝶,在去医院的路上,萧也发觉他的手比自己的还要冰凉,一直到听见医生说没什么大碍后,他才像一根突然被剪断的弦,一下松懈开来,连带着肩也塌下去几分。
他仔细记下了医生说的注意事项,又拿单子跑去开药,缴费,有条不紊地做好了所有事,却在看见萧也裹了好几层纱布略显滑稽的脑袋后,所有装出来的镇静都全盘崩坏了。
“干嘛呢,这么严肃啊?笑一个。”萧也有意逗他开心,知道他怕痒,还挠了挠他的下巴,发出一种逗小狗的咯叽咯叽声。
原先桌上的玻璃罐摔落,细小的玻璃片散落了一地,连带着几枚扎进了萧也的手心,他的右手也包上了纱布,多少有些惨不忍睹,居然还能笑着问,现在他像不像木乃伊。
以前沈三从不觉得自己是个悲观的人,直到今天有了个对比,他才恍然间认识到了他们性格之间的差距。
他悲怆地发现,他无法在这时候露出萧也脸上那种熠熠生辉的真实可靠的笑容。
他的沉默让萧也感到忐忑不安。
在这之前,他一直觉得沈三是那种精致的棉花娃娃,是不会流眼泪的,他的眼泪就像美人鱼的珍珠,珍贵稀有且不为人知,所以当那双湿濡的眼睛抬起望向自己时,萧也的脑子有那么一刹那的空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身体总是先快于大脑一步,等反应过来,他已经用手捂住了那双眼睛。
医院里来来往往的都是匆忙的人,并没有人会特意关注他们,但萧也还是下意识环视了一周。
他的脑子有些发懵,齿轮卡顿得无法运作。
与谢又琴第一次见面已经过去很久了,久到他都快记不清谢又琴的长相以及后面发生的事,但直到现在,他还记得他挡在沈三面前,那纤长的眼睫因为眨眼的动作不断地刮过他的掌心,卷起了一场小型的风,呼呼的吹向心口,一滴滚烫的水珠悄无声息地砸进手心,渗透。
当对一个人第一次产生怜爱这种情绪之后,再陷入他给的纠结,也只能叹一口气,心就是硬不起来。
就像现在,他一问,埋在小腹上的人就装死,再不肯多说些什么。
他不愿意说,萧也索性也不再追问。在十八岁之前,他性格鲜明,对想知道的事必须刨根问底,一查究竟,十八岁以后,他倒觉得,有些事情没必要非在当下弄清楚,所有的真相总会有出土的一刻。
“别蹭了,抬头我看看。”萧也说。
他属实是担心沈欲沉的脸,觉得冰敷可能也不太行。
这不看还好,一看萧也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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