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科医生面面相觑,都能感受到彼此的错愕与不可置信。
透过玻璃窗,看着依旧昏迷不醒的患者,最咄咄逼人的李垚冷笑一声,“她还昏迷不醒,怎么喝”
黄文波并没有听到这声质问,去而复返的他,小心翼翼地喂水。
患者虽没有意识,但喂到嘴里的水,能自主吞咽。
李垚情不自禁瞪大了眼,这瞬间,他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的,烧得慌。
楚若渝见喂了小半碗水,便叫了停,旋即吩咐道,“朱赭石份、怀牛膝、生牡蛎、生白芍各30g,黄岑、天麻、勾滕个15g。”洋洋洒洒又报了八种药名,“生铁锈磨浓汁煎药,一日一剂。”
见黄文波屏息深思,她解释道,“降气火之升腾,清痰热之内闭。”
和黄文波说话,并不用刻意地用通俗易懂的方式解释。
黄文波连连点头,“秒极”
这种夸奖楚若渝听得耳朵都生了茧,她摸了摸鼻子,继续道,“安宫牛黄丸2丸捣成糊,继喝药后吞服。”
“羚羊角粉、麝香以竹沥水加姜汁数滴,多次分服。”
虽说黄文波早已被楚若渝的医术折服,但每每见到,总能激得他心潮澎湃,“我马上去。”
路过摄影器材旁,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胸膛,这一刻,他为中医、为楚若渝而感到骄傲。
希望这一幕被收录,将来的某一天呈现到大屏幕上。
一番忙碌后,病人的情况暂且稳定下来,不过楚若渝担心病情反复,毕竟,得不到及时的救治,所有的努力都会白费,索性在病房里候着。
认真写试卷的同时,时不时地观察一眼病患的状况。
黄文波习以为常,并不打搅楚若渝,他走出门外,并轻轻关上门,“行了行了,都散了吧。”
在门外站了这么久,自己都替他们累的慌。
“人救回来了吗”
“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哦。”
“就是,告诉我们一下又不打紧。”
先前给黄文波下跪的年轻男子从人群中挤出来,满目期盼,“我妈妈还好吗”
他双手紧紧搅在一起,显然心里的情绪并不像表面平静。
脑中风发病急、病死率高,一直缺乏有效的治疗措施,他心脏砰砰直跳,“求求你告诉我吧。”
黄文波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松,“人暂时没事了。”
话音刚落,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哗然。
“真的把人给救回来了”
“中医竟然这么神吗”
“简直不可思议。”
年轻男子忽然就热泪盈眶,他伸手捂住嘴,生怕自己哭出声,最后他感激道,“谢谢,真的谢谢你。”
一天的心情仿佛在坐过山车般,现在尘埃落定,还有些后怕。
黄文波实话实说,“后续恢复还不好说。”
年轻男子哪里还在乎这些,只要人在,希望就在,他郑重其事地给黄文波鞠了一躬。
黄文波有些脸红,只不过皮肤黝黑不甚明显,他在治疗上发挥的作用等同于无,这感激受之有愧,“你要感谢的是人是她。”
说完,他伸手指了指病房的方向。
年轻男子连连点头,“会的会的。”
如果不是黄文波,楚若渝怎么可能会来,两个人都要谢。
“黄大夫,我妈妈中风两年了,能不能帮我妈看看。”
“黄大夫,我爸爸才刚住院一星期,现在恢复的不太好,我都快担心死了,求您去看看吧。”
黄文波瞬间成了香馍馍,被围得水泄不通,一时间,哭笑不得。这下,他没了打趣西医的心思,敷衍了几句后,逃似的继续去煎药。
说真心话,从医这么多年,没同时见过这么多态度热切的家属。
这感觉,又爽又无奈。
黄文波回到办公室时,靳言还没有离开,他试探性地开口问道,“怎么样,人救回来了吗”
心里明明已经有了判定,他依旧想确认一遍。
黄文波迅速奔到办公桌旁,“当然。”他认真撰写了楚若渝口述的药方,然后当宝贝似得收好,做完这一切,才忍不住唏嘘道,“她的医术,当真深不可测。”
每次他都以为是楚若渝的极限,最后才发现,只是冰山一角。
靳言心内骇然。
人总有生老病死的时候,能结识神医,尤为重要。
这瞬间,他打定主意,一要紧紧抱住楚若渝的大腿,“她人呢”
黄文波随意地摆了摆手,“病人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我估摸着楚若渝还要在这里呆上两天。”
言下之意,该安排的赶紧去安排。
靳言连连点头,“感谢。”
说完,他径直离开。
黄文波正若有所思时,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当看到来电显示,他不由自主瞪大了眼睛,“老顾,你怎么给我打电话了”
真是稀奇。
和郝秉严一起离开中医医学会后,他们有意无意地避开了老熟人,所以断了联系已经近十年。
顾潘被问的有些尴尬,想到自己的目的,他压下所有的情绪,“问问你最近的情况。”
这话一听就假的很,但是还得继续寒暄下去,他清了清嗓子,“怎么样,你还好吗”
黄文波笑得春风得意,“挺好的。”原本以为要在犄角旮旯憋屈一生,谁能想到还会有这番机遇,“你呢”
顾潘隔着电话都能够感受到黄文波的意气风发,他苦笑一声,实话实说道,“一点也不好。”
呆在中医医学会这么多年,医术没什么长进不说,勾心斗角的本事倒学了一堆,年轻时的满腔热血与斗志被逐渐磨平。
黄文波瞬间不知道该怎么答话了。
总不能嘲讽几句吧。
再说,顾潘从没有挖苦嘲笑过自己。
顾潘也没指望黄文波说什么,他忽然道,“郝秉严回京了,你知道吗”
黄文波应声,“知道。”
等自己腾出空来,郝秉严要做的,也是他要做的,只不过郝秉严的方向是切脉针灸,他的方向是点穴疏经,“怎么了”
顾潘见他没什么情绪波动,暗自肯定了自己的猜测,“郝秉严和严落的碰面,圈里都传遍了。”
黄文波见他挤牙膏似得往下说,头痛得很。
兴许和楚若渝接触多了,他越来越欣赏简单粗暴的模式,摸了摸鼻头,他忽然道,“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听得真的怪心累的。
顾潘有些窘迫,他很想挂断电话,但想到自己的处境,又鼓足了勇气,“这些年,中医医学会在严落的把控下,变得乌烟瘴气。”
严落同另外几位长老狼狈为奸、沆瀣一气,中医医学会俨然成了他们的一言堂,底下的人怨声载道,却别无他法,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逐渐变得低沉,“我不想这么浑浑噩噩的过日子了。”
如果不是郝秉严和黄文波的声名大噪,他可能还处于麻木的状态中。
谁不羡慕呢。
黄文波瞬间秒懂了他的想法。
这是日子过得没希望,另寻出路来了。
怕自己会错意,他试探性地开口道,“中医医学会是所有中医医师趋之若鹜的地方,你真的舍得离开吗”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一旦离开,你不怕他们给你穿小鞋吗”
如果不是碰到了楚若渝,他和郝秉严也不可能这么轻易的翻身,看看他们这十年都闷成什么样了。
顾潘苦笑,“穿不穿小鞋都没差。”憋屈的久了,他也想肆意一次,“郝秉严撰写的关于原发性肝癌的报告已经被收录,切脉针灸一法获得了国内外医学界的高度肯定,他表示要开班无偿教学。至于你,刘启东的新闻发布会结束后,你就成了所有人眼里的金疙瘩。”
黄文波不知道他要表述什么,只安静地听着。
顾潘的语气中满是艳羡和钦佩,“这样的情况下,你们的人手一定欠缺,我愿意来给你们打下手。”
与其碌碌无为,倒不如放手一搏,他不想吃肉,只想跟着喝点汤,“不管什么苛刻的要求我都答应,如果你们信不过我,我愿意签白纸黑字的字据。”
这姿态已经卑微到了尘埃里。
黄文波有些难过,毕竟,以前的顾潘,虽比不得他和郝秉严,也相当有实力的,现在竟然被中医医学会蹉跎成了这副模样。
他不假思索地给出肯定的答案,“不用签。如果你想去老郝那里,我帮你说一声,如果你想来我这里,随时来就行。”
顾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本以为对方碍于自己的身份一定会有顾虑,甚至做好了打长久战的准备,万万没想到,这么简单就答应了。
他抿了抿唇,震惊欣喜的同时,还有种不踏实感,“真的吗”
黄文波虽然没看到顾潘现在的模样,但大概也能够猜到,他忍俊不禁,“真的。”
顾潘心潮起伏,良久,他问,“不怕我偷师吗”
黄文波闻言,第一时间想到了楚若渝,眼眸中暖意稍纵即逝,“不怕。”兴许是感受到了顾潘的疑窦,他语气坦荡,“想做一代名医,言传身教、授业解惑、重传承一个也不能少,只有所有医生的水平共同提高,一起实践创新,才能够推动中医的发展。”
怕偷师他巴不得所有中医医师来偷师。
顾潘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郝秉严都要开班无偿教学了,还怕被偷师吗
他喉咙口有些涩,“你这理论,是我在中医医学会从未听过的。”
大家藏着掖着不敢说,就怕被人超越,地位不保。
黄文波真心实意道,“只要你真诚,总会有人教你这些。”
顾潘的心脏划过一股暖流,说不上来的酸涩和感动蔓延开来,“恩。”这瞬间,他仿佛又找到了刚接触医术时的初心和热情,“我收拾一下,明天就来。”
什么中医医学会,谁爱呆就呆着去吧。
他不伺候了。
黄文波巴不得多个人帮忙,毕竟,现在的病患数量已经令他够呛了,“行。”
凌晨时分,病患的呕吐止住,痰鸣消失,体温也趋于正常。
楚若渝更改了一下药方,也懒得再回酒店,索性在角落里刷了一夜的题。
当黄文波和顾潘一同到病房时,只看到奋笔疾书的楚若渝。
顾潘有些懵,他心中忍不住感慨,现在的高中生也太努力了,就算家长生病住院,伤心难过的同时也不忘记学习。
将来一定能有大出息。
就在他胡思乱想时,就见到黄文波笑容满面地凑上前,“努力学习固然重要,但也要劳逸结合,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要是垮了多得不偿失。”
顾潘感觉怪怪的。
为了避免麻烦,医生和患者家属一般会保持距离,这黄文波也太热情了。
有系统在,楚若渝倒不怕出现精力不济的问题,只是这样的话不能明说,余光瞥见眼生的顾潘,她多嘴问了一句,“这是谁”
黄文波连忙把顾潘拉到身边,“是我的老友。”说完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以前也是中医医学会的,只不过现在不是了。”
信息量虽然很大,但楚若渝还是听懂了。
黄文波见顾潘呆愣愣的,一点也不激灵,连忙用手肘推了推他,“打招呼啊。”
顾潘茫然。
打招呼和病患家属打什么招呼
现在当医生都要这么亲民吗
虽然满头雾水,但初来乍到的他不敢反驳黄文波的话,他挤出了一抹笑容,“你好。”
就在此时,病床上的中年女人发出了一声呻吟。
楚若渝见状,连忙走到病床旁,温和地询问道,“醒了”
看到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中年女人显然愣了一下,她想说话,但张了半天的嘴,愣是没说出一个字。
最后,她只能虚弱的点头。
楚若渝问了几个身体上的问题,又让她张嘴,观察了一番后,才开口道,“失语,血压正常,舌红,根有腻苔,边尖瘀斑,六脉细数而虚。”顿了顿,她眯起眼,“之前所有的药都停掉,换成新的。琥珀、西洋参、天竺黄各10g,守宫十条,麝香3g,研磨成粉混匀,一日三次,竹沥水送下。”
顾潘嘴巴瞬间张成了o型。
他没忍住低声询问道,“现在的病患家属这么牛逼吗”
甚至都会开药方了。
黄文波“”
他忙着记药方,没时间理这个棒槌,“还有别的注意点吗”
楚若渝摇头,“她的恢复情况比我想象的要快,不出意外的话,再过三四天,歪斜的口眼就能够恢复。”
不用在医院多呆两天,她倒是松了口气,“后续你根据情况酌情调整药方,我就先回去了。”
换做以往,黄文波肯定怕出岔子,但现在,他大大方方地应下,“好,有问题我再联系你。”
楚若渝瞥了一眼他的神情,难得欣慰地夸赞了一句,“不错。”
黄文波瞬间像是被打了鸡血,整个人精神奕奕的。
楚若渝见他这骄傲的小模样,心头忍不住发笑,随后理直气壮道,“能不能让他跟我一起回去,郝秉严走了,仁医堂没人打理。”
黄文波不假思索地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没问题。”
顾潘瞬间恼了,这一刻,他已经忘记了初来乍到要听话这回事,他是来投奔黄文波的,去管一个破药堂算怎么回事。
可还没张口,手臂后侧被大力地掐了一把,尖锐的痛楚让他瞬间失语,甚至都被逼出了生理性的眼泪。
黄文波佯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您去忙。”
楚若渝又拉了拉口罩,把脸遮挡严实,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病房。
等楚若渝走了,顾潘怒目而视,“我还没答应呢,你怎么就代替我做了决定。”
他绝不屈服。
黄文波一边琢磨药方,一边问道,“不愿意去”他才不会为难人,“不愿意去我换人好了。”
顾潘没想到黄文波这么好说话,他怒气暂时敛了敛,“对了,她到底是什么来头啊,你这么听她话。”
黄文波忽然咧嘴一笑,态度要有多欠揍就有多欠揍,“郝秉严的切脉针灸,我的点穴疏经,都是跟她学的,从某种意义上讲,她是我和郝秉严的老师。你说她什么来头”生怕自己说的话不够刺激,他指了指病床上的中年女人,“你别看她现在清醒了,昨天可是被西医判了死刑的,要不是我把人求来,她就没命了。”
这番话信息量太大,以至于顾潘一时间没回过神来。
等听明白了,他倒吸了一口冷气,脸上满是骇然,“你的意思是,这些疑难杂症都是她治的”
这不可能。
那小姑娘才多大啊。
黄文波忽然正色道,“如果不是的话,我和郝秉严凭什么对她心服口服”
凭楚若渝长得好看吗
顾潘吞了一口口水,好不容易才消化了这劲爆的消息,忽然间他就想明白了郝秉严和黄文波的变化是从哪来的了。
他舌头都有些打结,“后生可畏啊。”
黄文波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一句话,到底去不去”
顾潘哂笑,“当然要去。”
黄文波起了调侃的心思,悠哉道,“不去也没关系的,大把的人求着去呢。”
要不是因为他太忙,实在走不开,他很愿意寸步不离地跟着楚若渝,多好的学习医术的机会啊。
顾潘悻悻地挠了挠头,“刚不是不了解情况嘛,快和我说说,她到底是个什么人,有什么注意事项,别到时候我把人惹恼了。”
黄文波揉了揉眉心,“你自己去感受。”
总之,在他心里,楚若渝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楚若渝全副武装正要离开医院时,却被一群扛着摄影器材的工作人员拦住了。
外人都以为脑中风的中年女人是黄文波治疗的,但围观了救治过程的他们清楚的知道,出手的是这个脸都看不清的年轻女孩。
靳言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他下意识地挡在楚若渝的面前,“她不接受采访的。”
工作人员你一句我一句。
“就一个简单的采访而已,不耽误多少时间的。”
“是啊,我们就想问问,西医没救回来的人,靠中医救了回来,她有什么想法。”
“对对对,我们还想了解,通过中医治疗真的可以救回中风患者吗”
“中医既然这么神奇,为什么无人问津呢”
楚若渝本不想回答,但感受到众人对中西医的对比与拉踩,到底还是停住了脚步,“中医治疗和西医治疗各有各的特点和优势,把两者有机的结合起来,融会贯通,各取所长,可以提高临床疗效的目的,这比单一疗法效果更好。”
“我对中西医没什么想法,如果真有的话,大概也是取长补短、相得益彰、提高疗效,造福大众。”
还是那句话,物固莫不有长,莫不有短,没必要踩一捧一。
工作人员本以为楚若渝会大肆抨击西医,但并没有,她站在十分客观的立场上,说出了最真实的话。
一时间,大家若有所思。
楚若渝趁着他们愣神的功夫,连忙离开。
等工作人员回过神,哪里还能看到她的影子,一个个懊恼不已。
楚若渝的话很快就传到了医院各科医生的耳里,“取长补短、相得益彰、提高疗效,造福大众”这十六个字,有种振聋发聩的力量,倏地令人脸红。
楚若渝并没有关注这番话引起的连锁反应,踏踏实实在学校闷头学习了几天,然后和市里其他过了初赛的同学们,一起去了阳市,参加省赛。
想到天才云集的省赛和得了第一后的奖励,她的心脏忍不住亢奋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合一,么么么哒,三更在两点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