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结了冰,污血弥漫的向下流淌,逐渐汇聚成一条猩红的河流,在冰层上向下游驶去。继而在漫天的雪影中,亦是变成了另一面冰层。
拒马河北面的河岸,此时尸体摞着尸体,也不知道到底死了多少漠北人。
这是一批从南面败退下来的人马,其中夹杂着不少草原各蕃部落,以及不少燕地卒兵。
直至今日,终于被后面的唐军追上,在这拒马河的冰天雪地里狠狠干了一场。
几千打着“唐”字旗号的骑兵渡河北上过去,他们一人三马,一匹马载着食物用水、甲胄、火枪等器械,另外两匹马则是用于换着骑乘。
雪地行军,不论是对坐骑还是军士来说,耗费的体力都是莫大的。
他们目光如炬,士气高昂,坐在马上的身子颠颠的上下起伏,自这片漠北人的坟场边疾驰北去。
…………
三千院与耶律质舞穿着雪白色的兜帽披风,站在拒马河北面的一处密林丛丛的山丘上,沉默的看着山下弯弯向东的冰河岸侧,无数伏尸中的猩红之色。
三千院啧啧称奇:“莫不下万余的漠北汉子,全部把命丢在了我汉家土地上。”
耶律质舞持着那个可悬铃做法亦可作锤近战的法杖,还是站着沉默许久。
半晌后,她的声音便有些清冷道:“你们南人皇帝,理应是在军营大帐中吧。”
三千院将手放在额前,作出眺望的样子看向南面河岸的唐军大营。
在收拾完那一批近万人的漠北败兵后,唐军便在那里开始扎营,作为大军北上的中转站。
他摇摇头,出声道:“单看营盘大小与营帐数量,圣上恐怕并不在营中。大萨满恐怕还要往南去——起码要至莫州。”
“可以。”
耶律质舞并不迟疑,抬腿便要继续向前走。
她的赤足落在雪地上,只是隔空踩出了一处痕迹,那刺骨的积雪竟连她的足底都未碰到。
三千院跟在她身后,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积雪中,前行速度倒是慢了不少。
她倒也不急,不知道戴面具没有的脸庞隐藏在兜帽中,倒是谁也看不清她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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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有温指挥使的军报到了,说是在上月底遇上了奚族的人马,与之战了一场,有所斩获。”
莫州府衙内,已从兵部侍郎升任兵部尚书、右仆射的敬翔持着一张盖有特殊印记的信报,放在灯光下仔细瞧了瞧。
“朕记得那应天王后述里朵,便是奚人吧。”
李璟摸了摸下颌的胡茬,对着敬翔沉吟道:“漠北人知晓朕要对他们大开杀戒,现今倒更为团结了一些……”
后者倒是不以为然,将信报递到了李璟身前的桌案上,继而摩挲着下巴上的胡须:“胡人只要有利益驱使,杀了一茬便还有一茬,是杀不怕他们的……之前各部纷乱不一倒不足为惧,但现在既然有了野心强腕之辈,便就由不得再让他们放肆。”
他顿了顿,饮了一口热茶,才感觉身子更暖和了一些,继而笑道:“他们现在看起来更为紧密团结,实则不就是愈加畏惧圣上之兵锋……漠北此次南下给诸部的利益并不是无限的,依老臣来看,恐怕不须多久,便有小贼想要联系圣上了。”
李璟轻轻颔首,却是从桌案后面站了起身,一边向下面走过去,一边将自己身上的大氅取了下来。
敬翔有些茫然,看见李璟走过来,便想从火炉旁站起身。
李璟却将他按住,继而将大氅披到了这个年过五十的老臣身上。
“敬先生跟着朕到这酷寒北地,与家人也不得团聚过年,实在是受苦了。”
他亲手将大氅的系带系好,继而拍了拍穿着裘衣外套大氅的敬翔,止住他还未说出的话,笑道:“若没有先生这般肱骨之臣,朕也不知道要走多少弯路,今后可要多加爱护好身子才是。”
后者胡须微颤,眼眶略显泛红,他执意的要站起身,继而下拜。
“老臣得遇明主矣……老臣不求钱财,亦不求豪宅庄园,只愿能为陛下,为大唐社稷,贡献一份绵薄之力……”
李璟将他扶起来,执着他的手,笑道:“敬先生大才,岂是单单一个绵薄之力?朕还望敬先生能与我共建大唐盛世。”
君臣二人相得益彰,一直彻谈到半夜都毫无困意,直到外间响起钟小葵的声音。
“圣上,城外探子来报,原不良人天藏星三千院……从漠北回来了。”
李璟抬起头,眉头轻轻皱起。
他是知道三千院奉袁天罡的令去漠北潜伏着当二把手了,后面也知道他被囚禁了。
本还想着述里朵会投鼠忌器,三千院也能够等着到时候被救出来。
没想到其自己就跑回来了?
李璟让敬翔先回住所休息,继而将钟小葵唤了进来。
“就他一人回来?”
“正是,只天藏星一人。”
李璟剑眉轻轻上扬:“带他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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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风雪更大,道路两侧的长串灯笼在风中不断晃动,不过只走了几步,眼眶睫毛上便就结了吧寒霜。
披着蓑衣头佩斗笠盔的巡夜士卒,挎刀持枪的来往巡视。
钟小葵与几个锦衣卫领着三千院行至府衙外间,最后再由她一人领着后者进入里内。
在正堂外面时,钟小葵回头看了眼一路沉默的三千院,迟疑了一下,但还是通报道:“禀圣上,天藏星三千院已至。”
“让他进来。”
钟小葵推开门,裹着几粒雪花的寒风便呼啸着涌了进去,连带着三千院,一同迈入了灯火通明的正堂之内。
他甫一入房,便将双手并扣置于额上,继而跪下行礼。
“臣三千院,叩见圣上!”
“平身。”
上首传来了一道平淡的年轻嗓音。
三千院先是躬身而起,继而才稍稍抬起脑袋。
上首帅案后面,李璟手持一柄镶有玉石的匕首,正低头静静打量着。
桌上立有一盏套有灯罩的烛台,从他这里望过去,只能看见李璟半边英俊的面容。
三千院有些愕然,将脑袋垂了下去,侧身站在了一旁,低头不语。
半晌后,李璟的声音才沉沉的传下来。
“天藏星潜伏漠北,何以归来?”
“禀圣上,臣本受困于幽州,但在前几日被押送他处之时,侥幸从漠北人手中逃出,这才方得归来。”
“只你一人?”
三千院猛然抬头,却只见上方有一锐利眸光直直向他刺来。
但他只是一脸茫然道:“确实……只臣一人啊。”
李璟沉默片刻,继而摆了摆手。
“天藏星劳苦功高,一路辛苦,先下去歇息吧。”
三千院显得有些惴惴不安,只是俯首接令。
“臣拜谢圣上……”
外面的钟小葵推开门,英气双眸紧紧的盯了一眼三千院,继而将他领了下去。
李璟从桌案后站了起身,继而走下台阶,沉默的望着室内中心的那方火炉。
他将手探了出去,放在火炉上边烘烤。
许久后,他才转过身,与仅离他半步之隔的异域法师互相对视。
看着那对骤然瞪大的美眸,他笑着发问:“不知大萨满亲临,是有何对朕言语的吗?”
“还有——不知到底是何秘法,能够让朕之天藏星,陷入如此之深的幻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