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顾盛酩和泯昶离开之后,那些帝元境强者纷纷聚在一起,平静地看着上方坠落的血海。
先前这片血海与世界残留的伤痕相互对抗,相互制衡,现在伤痕被抹除了,这股力量也就失去了控制。
万万生灵的气血和煞气,若是任其扩散,足以毁了整个荒域。
因此,必须有人以身为容,承受这些生灵的怒火。
天荒族的大帝刚要开口,就被泣魂血瞳族的大帝打断,后者缓缓叹了口气,说道:
“诸位,这次,就让我来吧。”
“归川,你……想好了?”
“嗯,当初托付噬界之蛇召唤?剎是我的主意,也该由我承担这个后果。”
“……”
诸多大帝看着那道十米高的血色身影,一步步踏空而上,走到血海下方,坦然地张开双臂。
“帝术:忘川引路。”
嗡!
天地一颤,殷归川的身躯逐渐破碎,顷刻间就化作一条一望无际的血色冥河。
倾天而下的血海仿佛受到了某种指引,纷纷涌入其中,顺着这条冥河,流淌至世界的尽头。
轰!!!
在无边无际的血海冲击之下,殷归川以生命为代价施展的冥河,也出现了轻微的裂纹。
一缕煞气逸散,顷刻间将空间侵蚀出一个黑红色的破洞。
见此,地灵族的两尊巅峰圣人相视一笑,默契地走上前,来到冥河旁边,转身朝诸多大帝恭敬一拜。
“诸位前辈,看来,我们见不到那个盛大的荒域了,劳请代我们去看一看。”
“这一路上,多谢诸位的关照。”
“……”
说完,这两位巅峰圣人点燃了生命之力,在冥河之上构建出一道坚不可摧的法则壁垒,阻止了煞气的倾泻。
一头帝元境妖兽想要上去帮忙,却被其他人拦住。
“够了,已经……够了。”
“一切都结束了,诸位,我们荒域的茫茫众生还是做到了,凭蝼蚁之身,诛灭半步道尊。”
“呵呵……”
一位人族大帝惨淡一笑,看着下方遍地尸骸,苦笑道:“来时上万人,现在只剩下我们十几个,多么荒唐。”
天荒族的大帝抬头看着逐渐消散的血海,缓缓说道:
“是啊,若不是上界的那些老祖宗给了这个封印大阵,恐怕还要死更多的生灵。”
“罢了,不如归去,不如归去……”一只先天生灵摇了摇头,渐渐消散在天地间,不知去向何处。
片刻后,血海彻底消失,冥河也化作无数血光破碎,落到下方的尸山血海中,开出一朵朵冥花。
嗡——
随着一阵奇异的空间波动,这片遗迹逐开始发生变化,被打散的天地法则重新凝聚,构建出新的规则。
此后,这里不再是遗迹,而是一处秘境,一处蕴含着无上机缘的九阶秘境!
看着昔日故友的尸骸融入天地,在场的众人失神了许久。
许久后,天荒族的大帝朝此地拱了拱手,一步踏出,离开了此地:
“走吧,诸位,去看看,让我们倾尽所有的荒域。”
……
嗡!
荒芜的大地上,凭空出现了几道身影,他们走在这片寂寥的天地间,感觉一切都是如此的陌生。
往昔的巍峨山岳变成了裂谷,深不见底的峡谷成了平原……山河破碎,故景已非。
这些老前辈浑浊的眼中出现了一抹迷茫,他们四处张望,想要寻找一点昔日的影子。
然而,历经几次大战过后的天地,早已变得面目全非,哪怕是随风飘来的一缕灵气,都显得陌生。
“……”
冥蛇族的圣人望向灰州的方向,眼中闪烁着灰蓝色的光芒,喃喃道:
“诸位,也许……我们该退场了。”
“这片天地,已经不需要我们了,也没人会记得我们。”
——他们早就将自身的因果献给了那无尽的金色业火,只为彻底地燃尽血月。
罪人不配被人铭记,也不值得怜悯,从落下第一枚棋开始,他们就想好了这个结果。
既然真相是残酷的,那就由他们带着真相与罪孽,永远的消失在天地间。
只是……
“也该让那一位知道这一切的真相了,就由我去说吧。”
天荒族的大帝,也就是玉临天看向某个方向,在那里,一身蓝袍的男子提着酒坛,立于云端,似乎等候了许久。
其他人朝他点了点头,随后各自离去,交代后事。
呼……
一缕带着桃花香的风缓缓吹来,下一秒,那个男子已经出现在玉临天身前。
随后,顾盛酩抬手一挥,天地灵气翻涌,精纯的水灵气瞬间凝聚出一套桌椅。
他径直坐下,拿出两个朴实的瓷碗,开始倒酒。
身为大帝的玉临天也没有摆架子,只是轻笑一声,坦然坐下。
他看着渐渐满上的酒碗,其中倒映的景象,让他失神了许久——天上皓月依旧,本是青年面貌的他却已苍老。
“……”
“前辈,请。”这时,顾盛酩双手端起酒碗,恭敬地放到他身前。
“哎,好。”
玉临天回过神,露出一抹笑容,脸上皱纹随着这个笑容,又深了几分,已然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凌空大帝。
他端起碗,颤巍巍地尝了一下,入口辛辣苦涩,灼人心扉,堵了喉中话。
许是夜风过于寒凉,刺得人眼红,又或是酒太烈,让玉临天鼻头一酸,险些落了难堪。
他咽下喉中苦涩,缓缓说道:
“百年前,我们察觉到世界残留的伤痕正在苏醒,于是出动了所有强者,想着一鼓作气解决问题,全胜而归。”
“但,事与愿违,对方的强大远超我们的想象,十几位大帝与之奋战百年,都没有抹杀对方。”
“无奈之下,众多仙神自灭,以生灵之气镇压对方,可是这点生灵之气远远不够。”
“我们只能,寻找其他的生灵之气,比如……血煞之气。”
说到这,玉临天长叹一声,苦笑着摇了摇头,两行清泪陡然划过脸庞,滴落在荒芜的大地上。
一想到万万生灵的死,他再难压抑心中的悲痛,声音逐渐沙哑,带上了几分哽咽和颤抖,继续说道:
“为了掀起这场大战,我们设下圈套,杀了地灵族的妖孽,并在背后推波助澜,让天荒族和地灵族成为死敌。”
“本想着两个顶级大族的死,应该足以镇压世界残留的伤痕了。”
“但是,深渊之下的噬界之蛇告诉我们,这样远远不够。”
“于是,我们又合力将一位尊元境送了出来,让它在各方势力中挑拨离间,最终掀起了这场浩世大战,”
“一开始,我们确实阻挡了世界残留的伤痕,然而这些血煞之气只是杯水车薪。”
“最后……在噬界之蛇的帮助下,我们唤醒了?剎,让它展开屠杀。”
“……”
听到这,顾盛酩并没有感到很意外,在炼化因果的那三年里,他机缘巧合下知道了一些事情,也知道了自己为何会来这里。
这一切,都是天地的安排,只为让他见证这一切。
倘若没有他的到来,这一切还是会发生,只是,结束这一切的那个人不是他罢了。
他呼出一口浊气,看着身前沧桑的老者,问道:
“疏白榆的到来,也是你们安排的吗?”
玉临天摇了摇头,解释道:
“他是天道最后的底线,倘若局势最后真的不可收拾,那位小友会替我们纠正这个错误。”
“此外,噬界之蛇也在以自己的方式兜底,如果最后我们无法战胜世界残留的伤痕,泯昶也会终结这场闹剧。”
“……”
“偏偏你来了,而且还是带着因果大权而来,你是变数之外的枷锁,也是这片天地最后的自救。”
这点和顾盛酩想的一样,在炼化因果的三年里,他回想了这一路上的经历,才恍然大悟。
从踏上仙路开始,他好像一直都在为天地做事,而天地也从来没有亏欠过他,各种机缘就差没有直接喂到他嘴里了。
他吧唧着嘴,忽然想起一件事,眼中难得有一丝冰冷,问道:
“永昼城发生的事,也在你们的计划之中?”
“是。”
“赤明出事,也是你们一手促成的?”
“是。”
玉临天回答得没有任何犹豫,身为大帝,他敢做就敢认,更何况这是为了天地众生。
顾盛酩沉默了一下,忽然笑了,他喝了口酒,又放下酒碗,看向身前坦坦荡荡的老者,说道:
“前辈,你们早就算到了白浩凌的到来,甚至算到了对方是赤明的一线生机,对吗?”
见他脸色平静,玉临天眼中带着欣赏,笑着点了点头,回道:
“嗯,南明小友和我也算是故交,这个办法是他告诉我的,也是唯一能制衡你的办法。”
“嗐,我就一个混元境,至于吗?”说着,顾盛酩见对方酒碗空了,又起身给对方满上。
听到这话,玉临天无奈地笑了笑:
“你的性格太过古怪,身负因果,而且为天地所庇护,我们实在算不到你下一步会做什么,只好出此下策,让你老实一点。”
“……”
之后的时间,二人就在这片荒芜的大地上,慢慢地喝着酒,谈论着修炼上的问题。
直到月影渐淡,天边泛起一阵鱼肚白,黎明将至,玉临天这才缓缓站起身,朝顾盛酩说道:
“小友,老夫在这替荒域众生,向你说一声谢谢,就不叨扰你了。”
“若是有缘,他日必将再会。”
顾盛酩也站起身,看着身体越来越淡的老者,沉声问道:
“前辈……我还有一事不解,不知可否告知?”
玉临天知道他要问什么,对此只是淡然一笑,自顾自地说道:
“无论是什么缘由,以无辜之人的死为代价,换来的胜利都是可耻的,我们对不起这荒域众生。”
“……”
“错就是错,我们不需要谁去怜悯或者同情,仙者得天地之造化,最后还于天地,这就是大道。”
“既然成就帝位,那就去做一个大帝该做的事,而不是拘泥于鸡毛蒜皮的恩怨是非,尔虞我诈。”
“站的位置越高,身上的责任就越重,这才是修仙者……”
玉临天的身体逐渐消散,化作点点碎光,融入天地之间,无声无息……无怨无悔。
刹那间,天光破云,朝霞恢宏万万里,一抹璀璨绚烂的晨辉,撕裂了黑暗,落入荒芜的山河间。
焦黑的大地上,重新长出了生命,万里疮痍,顿时生机盎然!
乌云散尽,彩霞漫天!
干净的清风徐来,拂去一身的疲惫,乱了满头墨发。
摇曳的芳草中,一棵桃树迎风生长,转眼间就长至百米之高,遮天蔽日,嫩绿的桃叶间,是数不尽的殷红的花苞。
温暖的阳光,穿过树间的空隙,落在顾盛酩身上,让他失神了许久。
片刻后,他一步踏出,来到这棵桃树之下,将手掌缓缓放到树干上,轻声道:
“葬于此地的诸位,临走前,顾某送你们一场桃花吧。”
嗡……
数不尽的花苞在这一刻全部绽放,浓郁的桃花香扑面而来,带走了空气中残留的血腥味。
而树下那个身着蓝袍的男子,也消失在天地间,仿佛从未来过。
“人有逆天之时,天无绝人之路,这片天地,还真是温柔啊……”
——
天光城。
某处洞府中,床榻上躺着一个气息微弱的男子,一个白发苍苍的医修老前辈正在治疗。
门外,顾盛安抱着缠满绷带的白浩凌,坐在藤椅上,耐心地等着。
在他怀里,白浩凌乐此不疲地咬着那些闪烁着符纹的绷带,又被顾盛安拦住。
“你再扯,我哥回来看见,保准会收拾你。”
“嗷呜嗷呜!”
“……”
在那场大战中,白浩凌消耗了太多的灵识,识海受创导致灵智退化,好在问题不大,休养些许时日便好。
就当白浩凌还想继续扯的时候,一阵清风划过,它闻到了熟悉的气息,连忙抬头望去。
下一秒,一双手突然出现,将它抱起来,不等它看清楚是谁,脑门上就挨了不轻不重的一崩。
“嗷呜!”
“哥,你回来了!”
顾盛安连忙起身,担忧地打量着顾盛酩,确定对方没有受伤后又松了口气,犹豫了一下,说道:
“孤景寒伤势很严重,那位前辈说……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可能还要花个半年左右才能下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