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之上。
倪千羽急步狂奔,身法极快,呼吸之间便能跨过十几丈的距离。
她的武道进境不算快,却在轻功身法这方面付出了更多心血。
这部名叫‘云步生风’的轻功,早被她练到极为精深的境界,就连玉青君都说过,单论这门轻功的熟练程度,倪千羽已经与他在伯仲之间。
吃透这一部盗天门的绝学传承,不说立于不败之地,至少遇到打不过的人可以逃命。
这对于曾经落在漕帮手里,险些酿成惨剧的倪千羽来说已经足够了。
也不知逃了多久,倪千羽感到体内的真气逐渐陷入亏空,就知道自己快到极限了。
以八品修为爆发这么久,用得还是盗天门的绝学轻功,能一口气坚持到现在已经算是极其不易。
不过她并没有选择停下来歇息,而是稍微放缓脚步,从袖子里取出车夫留给她的竹筒。
按照那车夫的说法,自己要逃到实在逃不动为止,就放出这支烟火。
到时自然会有人来接应她。
倪千羽凝视着竹筒,稍微犹豫了一瞬间。
因为一旦放出这东西,不光能引来车夫的同伙,也会引来那群想要抓到自己的人。
不过这丝犹豫也没持续太久,就被倪千羽压了下去。
她果断以真气激发竹筒。
一道火光喷出,在半空化成惹人注目的烟火。
刹那间,昏暗的山林被照亮一瞬,很快就又归于沉寂。
倪千羽丢下还在冒烟的竹筒,噌的一声拔出腰间短剑,安静平复着激荡的气息,努力恢复真气与体力。
无论车夫所说的援手会不会来,她都不可能坐以待毙。
在她看来,谢秀很可能已经落到旁人手中了。
否则以谢秀的性格,绝不可能失踪这么久。
就算他脱不开身,也一定会让玉青君来报个平安,既然他们两人都杳无音讯,那就只能说明,他们没有办法把消息送回来。
不被人所害,就是被人所囚禁。
若非这个猜测,她绝不会选择与那神神秘秘的车夫合作。
“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
就在倪千羽的气息逐渐平稳下来之时,她却突然面朝空无一人的前方说道:“九郎还活着么?”
山林之中,只有她自己的声音在回荡。
倪千羽像是笃定前方有人一样,自顾自道:“你们应该知道九郎的性格,即便他真的掌握了什么危险的秘密,绝对不可能交到我手里,因为他怕牵连了我。如果他此刻栽到你们手里,若能问出想要的东西,你们早就问到了。”
“但你们还是想要抓我,梁州城内有季知春那些人在,所以你们不敢动手,就一直耐心等着我露出破绽。我一个妇道人家,应当不值得你们如此大费周折,那就只剩下一个答案了。”
“九郎还活着,你们抓我,是为了逼他开口,对么?”
倪千羽看着远处昏暗的山道。
等待对方的答案。
良久过去。
山林深处传来一道意味深长的声音,“不愧是倪夫人,你的猜测全都没错,谢秀确实在我们手上,而且,他确实还活着。”
倪千羽的语气终于有了波动,“他在哪儿?”
“嘘,不要心急。”
那道声音淡淡道:“你惹来的麻烦太大,如果我们解决不了,你这辈子都别想再看到你的九郎了。”
我惹来的麻烦?
倪千羽一怔之后,立刻明白过来。
对方是在说车夫那一伙人。
尽管她猜到了那车夫的实力不弱,但能让活捉了九郎的人如此忌惮,证明她还是想浅了。
他们不是不弱。
而是太强了。
“倪夫人。”
就在这时,山林深处的声音又说道:“虽然你利用了那几人来解围,但是,只要谢秀在我们手上一天,占据主动的人永远都是我们,你不如趁现在仔细想想——你的九郎果真没有留给你任何东西?”
倪千羽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就算有,我也要亲眼确认九郎还活着才能给你,否则你就算杀了我也没用。”
她的脑子转得很快,立刻顺着对方的话说了下去。
真假掺半,才是谈判的最好手段。
然而她这份心思,却根本瞒不过对方。
那声音沉默了一会儿,冷声道:“玩这种心眼,只会让你的九郎吃更多苦头。”
话音刚落。
倪千羽就看到昏暗山林之中,走出一个身影。
一直来到光亮处,倪千羽才是勉强看清了对方的长相,“寇桐?你不是已经……”
此人竟是销声匿迹已久的‘慈悲宗’宗主。
那时谢秀亲自扫了他们的老巢,亲手将其打成瘫子,废了一身修为。
一把火烧光了大慈大悲宗的总舵。
没成想,今日布局要抓她的,居然会是这个邪道头子。
“倪夫人觉得我已经如何?”
那表情凶戾的男子停在明暗交界之处,半张脸都藏进了阴影,笑着反问道:“已经死了?”
倪千羽却摇了摇头,“我听九郎说过,他只是打残了你,没有要你的命。”
听到这句话,名为寇桐的男人像是受到了刺激一般,猛地向前半步,令自己那张脸彻底暴露出来!
原来他藏在阴影中的脸庞满是烧伤,左眼更是蒙上一层灰白,似乎已经瞎了。
“看来倪夫人觉得你家九郎对我手下留情,也是一副慈悲心肠了。”寇桐指了指自己那半张脸,“看清楚,这正是拜你那位九郎的‘慈悲’所赐,”
如此狰狞的模样,并没有吓住倪千羽。
她反而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九郎在慈悲宗放的那场火烧烂了你的脸?不过这也不能怪九郎,火都烧过来了,你为何不躲呢?”
寇桐嘴唇一颤,满是烧伤的半张脸都跟着哆嗦起来!
我怎么躲?我被你夫君打残了啊!
“倪夫人,闲话少说吧。”寇桐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住邪火,冷冷道:“你也不必用这种小伎俩激怒我,放心,在得到邪惑宫的秘密之前,你跟你家九郎一定会活着。”
说完,他就挥了挥手。
林中不断有人影走出。
大部分都蒙着脸,也有几个露出真容,脸上都呈现出不同程度的烧伤。
蒙着面的人不知身份。
但那些脸上有烧伤的,显然就是大慈大悲宗的‘弟子’。
他们的表情都很狰狞,眼底藏着压抑不住的疯狂。
倪千羽望向这些人,脸上丝毫没有半点惧意,只是感叹道:“其实,我不止一次对九郎说过,要他别去管这些闲事,可他偏偏不听我的话。”
“倪夫人现在才开始后悔自己训夫无道,未免有些晚了点儿。”
寇桐亦是笑了笑。
他像是在欣赏倪千羽的悔恨,抬手制止几个慈悲宗弟子去把倪千羽抓起来,淡淡道:“不过你可以放心,谢秀是谢秀,你是你,我们不会把对谢秀的怒火牵扯到你身上。”
这番话看似很有原则。
实际只是避免刺激到倪千羽,逼这女人横剑自刎。
他对谢秀这位夫人的脾气早有耳闻,若是刺激过度,她真能做到当场自杀。
他们想要的是谢秀掌握的秘密,倪千羽就是唯一能逼谢秀开口的人,死了的‘倪夫人’,自然没有任何价值。
寇桐分得清孰轻孰重。
“寇宗主,你误会了我的意思。”
倪千羽却没做出寇桐想象中的举动,摇头说道:“我不后悔没有劝住九郎,只是有些可惜,九郎终究还是不争气,没能学到楚先生的雷霆手段。”
寇桐那一黑一白两只眼同时眯住,笑容也消失不见。
“他的心肠终究还是太软了,对你们这帮人就该做到斩尽杀绝,不留后患才是。”
倪千羽轻轻一叹,举起了手中的短剑。
见此一幕,那些慈悲宗弟子却是发出诡异的笑声。
他们最弱的都有七品实力。
倪千羽一个八品境界,面对他们这么多人还敢举剑还击,简直再滑稽不过。
寇桐却没笑。
他的嘴角微抽,神色愈发狰狞:“这天底下没有比谢九更心黑手狠的人,你觉得他心软?那是你还不够了解他!你以为他不杀我就是仁慈?他只是不想脏了自己的手而已!
杀人不过头点地,废了我的修为,让我躺在大火里等死,这就是他九皇子的仁慈?”
随着他一个字一个字说完这番话。
在他身旁那些慈悲宗弟子也跟着狞笑起来。
不少慈悲宗弟子脸上都有相同的烧伤,很显然,谢秀剿灭大慈大悲宗,并且一把火烧了那处老巢的时候,他们全都在场。
众人脸上狰狞的伤痕,可以说是拜谢秀所赐。
寇桐瞥了眼倪千羽手中的短剑,“你那夫君继承了大胤皇室血脉,而大胤皇室本就是这天底下最虚伪的一群人。”
说完,他抬脚迈步,缓缓向倪千羽走去。
倪千羽握紧短剑,“九郎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更清楚。”
“倪夫人,多余的废话还是别再说了,丢掉那把破剑,我可以让你少吃些苦头。真要挣扎起来,到时候缺了胳膊少了腿,再弄花了你那张漂亮的脸蛋,我把你送到谢秀面前又有什么用?”
寇桐的左手五指弹动,有深红色的真气在指缝间流淌转动,‘好言相劝’道:“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替你家那位九郎想想。”
望着寇桐越走越近,倪千羽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你们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肯出手?等我死了不成?”
寇桐停下脚步,狐疑地看向四周。
他还以为除了半山腰那个难缠的车夫之外,还有其他人藏在暗中,确实被吓得不轻。
“险些被你唬住了。”
但见周围毫无动静,寇桐眼神一厉,冷笑道:“倪夫人能请来一位来历不明的四品武夫已经足够骇人,再来一位,季知春以后见了你都要绕路让行!真有这本事,你又何必等到今日才冒险离开梁州城?”
倪千羽闻言,心底虽然焦急,却仍不动声色道:“那你不如再想想,有没有可能是我到了今天才凑齐人手,好将你们一网打尽?”
“少说废话!”
寇桐最后一丝耐心也随之耗尽,扬起布满红色真气的手掌,朝着倪千羽就抓了过去!
厉风呼啸间,红色真气如同熊熊烈火,燃烧而起,隔空就传来炽热的温度。
尽管嘴上说着要让倪千羽少吃苦头,真正出手时,寇桐自然要将谢秀的夫人先折磨一番再说!
尽管早知对面这慈悲宗宗主的实力不俗,否则绝不可能拉起一帮疯子搞出个大慈大悲宗,但真正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滚烫气浪,倪千羽还是倍感压力。
但她自然也不会站在那里傻愣愣的等死,匆忙调运真气,云步生风的身法最重爆发,直接就在地面踩出两个浅坑,化作残影斜向避让。
可这种速度落在寇桐眼中还是太慢,二人之间的差距不光只是实力,寇桐与人搏杀的经验更是远胜倪千羽。
一眼就看出她的打算,身形猛动,卷起又一股滚烫气浪,居然抢先半步拦在了倪千羽身前!
倪千羽二话不说,抬起右臂就是一剑刺了过去。
寇桐翻掌挡住这一剑,红色真气熊熊燃烧,沿着剑锋不断拉长。
冷笑道:“看来倪夫人连你夫君十之一二的本事都没有学到啊!”
红色真气化作火舌一卷,短剑登时就被烧成半截橘红,难忍的高温令倪千羽握持不住,只能选择抛弃兵器,举掌就向寇桐的面门拍去!
可惜她的掌法实在太过稀松平常,落在寇桐这样的高手眼里简直破绽百出,连躲都懒得躲,脑袋向前一顶,硬是用额头接住下这一掌!
倪千羽眼神微冷。
却发现无论自己如何催动真气,都撼动不了寇桐半分,心底不由生出一丝绝望,高呼道:“再不出手,就等着替我和九郎收尸吧!”
见她到了此时还以为会有援兵,寇桐露出嘲弄的笑容,布满红色真气的左手向前探去,打算先震断倪千羽的气脉,废了这女人的修为再说其他。
但他的左手刚刚伸出,红色真气就像被一盆冷水浇灭,在半路支离破碎。
寇桐目光微凝,就看到自己的手腕不知何时被一片如同黑色泥浆般的粘稠物质裹住,那一滴滴沿着手腕坠下的粘稠液体落在地面,瞬间烫穿雪面,发出滋滋啦啦的腐蚀声响。
伴随着这诡异的一幕,寇桐只感到整条左臂都传来锥心般的剧痛,令他的脸庞扭曲成团,又惊又怒道:“谁!?给我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