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贼入山东。
这下子,文臣缙绅终于坐不住了。
直隶境内的士绅缙绅才被这些反贼给屠戮了大半,结果那该死的中山侯还是不能将其彻底剿灭,反倒是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反贼逃入了山东境内!
中山侯汤昊想要做什么?
难道他还想驱赶着这支反贼屠戮山东士绅吗?
起初群臣只是以为,汤昊这个该死的畜生,最多不过是趁机清洗直隶士绅罢了,可是现在他居然放任这批反贼逃到了山东境内,那意义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且不说这支反贼接下来会做什么,光是汤昊这个畜生的狠辣手段,就足以让士绅缙绅为之胆寒!
河北直隶清洗完了,反贼逃到山东了,那下一次这些反贼会去什么地方?
难道他们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中山侯追逐这些反贼四处作乱,屠戮士绅吗?
一时间,朝野震动,人心惶惶。
此刻还是那个房间里面,杨天柱早已经是脸色苍白,不见丝毫血色。
一众江南士绅代表同样如此,神情麻木,满脸悔意。
徐文熺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心中的惊惧不安,将范文成的目的道了出来。
“范文成这是故意选了一条死路。”
“他领着这支反贼直奔山东曲阜,就是想要逼迫汤昊动手剿贼。”
“毕竟曲阜……至圣先师的影响力,朝廷也不得不重视,要是孔家出了什么问题,天下士绅都不会同意。”
“想来,皇帝陛下也不可能继续眼睁睁地看着了,这一次他定然会催促中山侯动手……”
杨天柱下意识地看向了徐文熺,冷笑道:“万一那个中山侯就是不出兵呢?”
“万一他就是想看到这孔家被反贼给屠戮呢?”
“届时你我等人可真就是士绅罪人了啊!”
历朝历代中,曲阜地位一直很特殊。
因为那是至圣先师的故乡,那里是儒家圣地所在!
结果现在因为他们的所作所为,曲阜即将面临反贼的屠戮洗劫!
如果中山侯汤昊还是不出兵,故意坐等反贼屠戮曲阜的话,那他们这些名教子弟将会成为千古罪人!
别人或许不知道,此事是他们所为,但是其他士绅会不知道吗?
到了那个时候,他们的下场注定会很凄惨。
“那……该怎么办?”徐文熺脸色也苍白了起来。
这一次,他们不只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更是直接让自己陷入了绝境之中。
一切都是因为那个该死的中山侯汤昊,都是因为这个天杀的莽夫太过心狠手辣,太过暴虐无道!
他是怎么敢,如此堂而皇之地清洗士绅的?
这天下间怎会出现如此不敬名教的乱臣贼子啊!
“必须要逼迫皇帝,给皇帝施加压力!”
杨天柱铁青着脸怒斥道:“动用你们所有的关系,必须要让皇帝催促汤昊出兵剿贼,这场闹剧持续到了现在,早就应该结束了!”
“曲阜圣地绝不能有失,否则你我都会是名教罪人,谁都脱不了干系!”
众人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然后各自散去匆匆准备。
杨天柱和徐文熺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悔恨。
“汤昊,你这个该死的狂徒莽夫,这笔账我江南士绅迟早会跟你清算!”
翌日清晨。
朱厚照一如既往的罢朝。
不是他又生出了惫懒性子,而是因为局势需要。
这几个月的时间里面,不知道有多少官员朝臣攻讦弹劾中山侯汤昊剿贼不力,不断地给朱厚照施加压力逼迫中汤昊立刻剿灭反贼。
起初朱厚照还可以跟这些家伙据理力争,毕竟打仗哪儿是那么轻松写意的事情,人家一门心思地想要逃亡,那确实没办法直接剿灭成功嘛!
但是随着反贼屠戮的士绅乡绅越来越多,文臣缙绅言辞举动也越发激烈,甚至有一位出身直隶的朝臣获悉自己家族被反贼屠戮,当朝控诉朱厚照昏庸无道,放任奸臣幸臣掌权祸乱天下,然后不等朱厚照发怒,直接一头撞死在了大殿之上。
朝臣死谏不得,当场撞柱身亡!
这件事情也就彻底闹大了,文臣缙绅与皇帝之间的矛盾也到了空前激烈的程度。
毕竟傻子都看得清楚,中山侯故意放纵反贼屠戮士绅,皇帝朱厚照同样参与其中,否则他也不会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而且还不断派遣都察院的御史前去丈量直隶田地!
说白了,这就是中山侯和正德皇帝的险恶毒计!
故意放纵反贼四处作乱血洗士绅,他们再派人前去接收这些无主田地!
如此心狠手辣,如此心性凉薄,如此暴虐无道,简直就是让士绅失心,逼着士绅与皇帝作对!
正因为如此,朱厚照也承担着莫大压力,甚至都快要扛不住了。
没办法,就连后宫的张太后和夏皇后都派人过来询问,为什么骁勇善战的中山侯还没有平息叛乱,可见这些文臣缙绅确实是被逼得快要疯狂了,都把主意打到了后宫里面。
张太后和夏皇后二人,一般不会轻易过问朝政,毕竟太祖高皇帝定下了铁律,后宫不得干政!
但是问题在于,叛乱这种事情非同小可,一个处理不好甚至都会动摇大明王朝的统治根基,涉及到大明王朝的江山社稷,二人自然难免忧心此事。
文臣缙绅故意将消息传给她们,自然是想通过后宫给皇帝陛下施加压力。
别再杀下去了,再这么杀下去,他们可真就会铤而走险,做出一些不顾性命的事情了。
当然,难受的,自然不止朱厚照一人。
杨廷和同样面临着莫大压力,毕竟他可是内阁首辅,名义上的文臣缙绅领袖!
随着内阁首辅刘健和吏部尚书马文升接连致仕,而总宪张敷华所执掌的都察院又被割裂出了文臣集团,因此现如今的内阁首辅杨廷和,搭配上他正德帝师的身份,自然就成了当之无愧的缙绅领袖。
既然你杨廷和是缙绅领袖,现在士绅缙绅遭了大难,更有朝臣当场撞柱身亡,你这位缙绅领袖难道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不做吗?
杨廷和想要坐稳这个位置,自然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哪怕他有心支持皇帝陛下和中山侯趁机清洗士绅,重新清丈田地,但是当反贼逃入山东的消息传来,杨廷和也不得不有所行动了。
这一日,他率领六部尚书大小九卿集体伏阙请求面圣。
朱厚照得知消息后,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他当然杨廷和这么做是有苦衷的,毕竟这位内阁首辅是他的帝师不假,但他同样也是缙绅领袖。
但是理解归理解,生气还是生气。
人家野人汤日天都可以做到为了中兴大明不顾己身,你杨廷和为什么就不能做到呢?
朱厚照发了一通脾气后,还是不得不看在杨廷和的面子上,接见了这些朝堂重臣。
十几个朝堂重臣一起联袂来见皇帝,朱厚照自然是做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请这些执掌大明各部寺监的实权重臣依次坐下之后,这才故作茫然地开口问道:“诸位爱卿这是何意?”
“朕不过偶感风寒,几日没有上朝,难道国朝就出了什么大事吗?”
群臣闻言心中一阵腹诽,我们来干什么伱不知道吗?
可是皇帝再装傻充楞,他们还是得笑脸面对,强忍着心中的火气,挤出一个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杨廷和行礼道:“陛下!霸州反贼如今已逃入了山东境内,声势浩大,流毒千里!”
“中山侯虽然屡战屡胜,去不能一鼓作气将这支反贼全数歼灭,致使朝野上下人人自危,上下不安!”
“臣等请陛下传令中山侯,不惜一切代价尽快剿灭反贼,以安天下!”
呵,不惜一切代价?
这是真的急眼了啊!
朱厚照心中冷笑不断,表面上却还是一副茫然模样。
“唔……这些反贼逃入山东了吗?”
“前前后后折腾了这么久,从直隶又逃进了山东,确实是闹了挺长时间了。”
“杨爱卿言之有理,朕现在就下旨,催促汤侯尽快剿灭反贼平定叛乱。”
听到这话,群臣都是一阵错愕。
他们没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皇帝陛下今日是转性了吗?
还是说他也撑不住这莫大压力了,想要跟文臣缙绅和解了?
但不管如何,只要皇帝肯尽快结束这场闹剧,肯让中山侯立刻剿灭反贼,那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然而群臣还没有高兴片刻,朱厚照接下来这句话却是让他们傻了眼。
“不过日前汤侯上书提及了一事,那就是户部负责的钱粮辎重供应不足,致使大军本可一鼓作气地拿下逆贼,却因为后勤不足而不得不暂时缓兵!”
“韩爱卿,此事是怎么回事?”
户部尚书韩文一愣,随后果断跪地请罪。
他算是看明白了,什么“钱粮辎重供应不足”,全都是借口。
皇帝陛下这是想要借助此事故意发难,将矛头直挺挺地对准了户部啊!
杨廷和等人也是脸色骤变,一个个地陷入了沉思。
他们小觑了中山侯,也小觑了这位皇帝陛下。
这对野心勃勃的君臣,不只是想要清洗直隶士绅,更是想要趁机收拢权柄。
户部执掌大明钱粮,自然成了首当其冲的第一目标!
“将士们在前线浴血厮杀,为我大明平定叛乱,结果你们却在后方搞小动作,故意克扣钱粮辎重,如此将士们如何能够安心杀敌剿灭反贼,也难怪反贼流毒千里,至今不得平息了!”
“韩文,你这个户部尚书是怎么当的?”
朱厚照既然选择了发难,那自然就不会就此打住。
事实上,自从刘健和马文升接连致仕,张敷华又彻底倒向了皇帝,都察院所有科道言官都成为了帝党,朱厚照这位皇帝陛下权柄大增,唯一难点就在于户部!
户部统筹天下钱粮,却是一直在文臣缙绅的掌控之中。
如果不是因为户部不在手中,朱厚照哪里需要和汤昊苦心孤诣地筹措钱粮,自己个儿掏钱训练新军战兵了。
所以,既然有这么好的机会摆在面前,朱厚照自然不会错过,他就是要抓住这个机会,将户部掌控在自己手中!
那么,韩文就不得不挪一挪位置了。
眼瞅着皇帝陛下向户部尚书韩文发难,其余群臣惊恐之余便是不得不出言求情。
“陛下明鉴,国库空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韩尚书能够调度出粮草辎重,已经是尽职尽责了……”
吏部尚书王鏊率先开口,为韩文出言求情。
紧接着群臣也纷纷表态,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韩文就此倒台。
杨廷和没有急着开口,而是陷入了沉思。
皇帝陛下突然向文臣缙绅发难,无非是想要趁机夺回户部的掌控权。
此事对文臣缙绅而言不是什么好事,但对皇帝陛下而言却是不得不做的事情。
韩文这种三朝老臣,有他执掌户部,那么这国库钱粮就始终不会像皇帝陛下的内帑那样,可以做到予取予求,任何人都限制不住。
但是,这是一柄双刃剑,有害也有利。
杨廷和没有开口,而是选择了沉默。
跪地请罪的韩文心中叹了口气,他已经将皇帝陛下的心思给猜了个七七八八,所以很快就萌生了致仕之意。
就算今日不请辞致仕,迟早皇帝陛下还是会被他致仕。
一如元辅大人刘健那般,锐意进取收拢权柄,那么他们这些老臣重臣,自然就成了皇帝陛下的阻力和敌人。
所以,元辅大人主动致仕,天官大人主动致仕,接下来就该轮到他韩文了。
一念至此,韩文暗自叹了口气,随即主动开口请辞。
“陛下,老臣年老昏聩,已无力……”
韩文主动开口请辞,已经萌生了退意。
然而他毕竟是三朝老臣,而且能力卓著,朱厚照只是想让他挪挪位置,换上一个听自己话的户部尚书,自然不可能就这么让他致仕归乡,退出朝堂了。
因此朱厚照直接打断了韩文请辞,自顾自地开口安抚道:“韩爱卿说的什么话,不过就是失察罢了。”
“但前线将士也不得不安抚,户部事务繁忙,韩尚书年纪确实有些大了,这样吧改韩爱卿为左副都御史,专司主持直隶清丈田地一事。”
此话一出,群臣皆惊。
韩文主动开口请辞不成,反倒是改为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负责清丈直隶田地,明显是得了皇帝陛下的重用。
这算是怎么回事?
明贬暗升吗?
饶是韩文自己也有些发懵,不明白眼前的皇帝陛下打的什么主意。
不过他接下来的差事,并不算好做啊!
清丈田地,本身就是一项繁琐复杂的工作,更关键的是这工作很容易得罪人!
自古以来,权贵缙绅隐瞒田地,这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这一次,中山侯故意纵容反贼屠戮士绅,然后再赶走反贼,结果就是直隶境内留下了大量的无主田地,几乎全都是士绅强取豪夺而来,这些田地原本的主人也基本上找不到了。
所以这些无主田地该如何处置,才是这项工作的关键所在!
一时间,韩文想得有些出神。
朱厚照见他发懵,亲自上前将他扶了起来。
“直隶经过此次反贼祸害,上下不安人人自危,韩爱卿当立刻前去赴任,收拢流民分发田地,务必尽快让直隶恢复安宁。”
听到这话,韩文心中顿时明悟,再次行礼领命,随后就径直离去了。
群臣见状面面相觑,全都愣在了原地。
皇帝陛下这些手段,实在是让人茫然又惊惧。
朱厚照瞟了一眼还在发愣的群臣,然后开口道:“韩爱卿走了,但户部尚书却不可缺。”
“按照朝廷规矩,应当廷推尚书,不过眼下前线将士正在平定叛乱,事急从权也就不用那么麻烦了。”
“朕闻吏部左侍郎焦芳素有贤名,而且是四朝元老重臣,暂且以他为户部尚书,诸位爱卿觉得可否?”
焦芳!
那个阉党?
听到这个名字,群臣脸色更加不好看了!
焦芳此人确实是四朝元老不假,他是天顺八年的进士,勉强沾了个四朝的边,其实是在成化元年才得授翰林院编修,所以只能算是个三朝重臣。
但是此人素寡学性,嫉贤妒能,性阴很好议讪,而且还屡屡依附于权贵,先前刘瑾权倾朝野的时候,此人就主动依附投靠阿谀奉承,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德行败坏之人,被士绅缙绅所不容,何来“素有贤名”之说?
一时间,群臣愤怒,然后下意识地看向了杨廷和。
杨廷和心中一叹,正准备出言反对,可是皇帝陛下根本就不给他机会。
“既然诸位爱卿都没有意见,那就这么定了吧!”
“命焦芳即刻上任统筹钱粮军械,送至前线!”
“钱粮军械齐备之后,中山侯自然会立刻出兵,这些该死的逆贼真是不让人安心,也该是时候剿灭了!”
此话一出,群臣心头一颤。
他们哪里还听不明白,皇帝陛下的话外之音。
要么让这阉党焦芳取代韩文成为户部尚书,要么就让中山侯继续玩下去!
在场群臣还能怎么办?
一个阉党上位,总好过中山侯继续屠戮士绅!
杨廷和无奈长叹了一声,随后开口表态。
“陛下圣明!”
群臣见状面面相觑,最后齐刷刷地无奈表态。
“陛下圣明!”
自此,焦芳取代韩文,成为新任户部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