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重辉也是直到翻墙进来后才发现,他似乎翻错地方了……
这是老丈人家的赵府没错,但他本应该翻去前院的住处才对,可这似乎……是后院?
后院居住的都是女眷,张重辉想了想,为了不被当成流氓,他还是重新翻出去,再从前院翻进来吧。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就在张重辉准备重新翻身上墙之际,眼角的余光却是瞥见了不远处的老槐树下,正立着一道身影……
缓缓转头看去,纵使夜色朦胧,但张重辉那极好的视力,还是使他看清楚了那人的身型以及容貌。
这娇娇小小的个子,呆憨娇俏的小脸,除了他那反应慢常人半拍的未婚妻以外,还能有谁?
张重辉其实想装作没看见对方,直接翻墙走的。但前提是在对方没看见他的情况之下,亦或者是对方没看清他的情况之下。
可就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张重辉几乎可以肯定未婚妻的视力不比他差,不仅看见他了,而且还看得十分清楚。
眼看反应迟钝的‘未婚妻’正在缓缓张嘴,张重辉意识到对方这是终于反应过来惊怕,准备要放声尖叫了!
与此同时,赵岚英的内心是相当震惊的!
近些日子以来,她总是睡不好,翻来覆去都在挂念着,她那已经被皇帝陛下给赐死了的未婚夫。
赵岚英不知道对方还活没活着,她只知道自己亲手做的一大迭糯米纸,现在还剩很多很多,多到她甚至都不知道该往上面写些什么才好了。
睡不着的赵岚英还在‘写信’,写到夜都深了,写到丫鬟婆子们都睡了,写到她发现,下雪了……
看着这场提早到来的初雪,赵岚英突然间便回想起了,她母亲生前曾对她说过,在初雪之日独自许愿的话,会灵验很多。
怀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小姑娘趁着无人发现,披上了斗篷,抱上了汤婆子,只身一人来到了后院的老槐树下,对着老槐树连连磕了好几个头,又许下了一个愿望。
“老天爷,把我那未过门的小夫君还给我吧,我求求您了。”
说来也巧,赵岚英当时话音才刚落,就听到院墙外头似乎有人在说话,没一会儿的功夫,她就看见墙头上翻下来一个男人。
这男人,不是她那未过门的未婚夫,还能是谁?
赵岚英真的被震惊到了!震惊着——这也太灵验了吧!
震惊过后,她便是急着张口,想要问那许久不见的未婚夫,一个问题。
然而,声音都还没来得及发出,赵岚英就看到张重辉以极快的速度,朝她快步冲了过来!
反应本就慢常人半拍的小姑娘,甚至都还没有搞清楚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已经被少年宽大的手掌给捂住了嘴!
“嘘!别喊!”
耳边是少年微急的低音,纵使赵岚英的大脑还未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当丝丝热气喷洒在耳廓上时,钻入耳内的麻痒之意还是将她烫得瞬间晕红了脸。
深闺养着的女儿家哪曾跟男子这样贴近过,本能的紧张使得娇躯止不住轻颤起来,两条细腿更是惊得直接打起了抖儿。
浑身无力之间,少女的身子像是软了的面条一般,溜溜向下,竟直接‘滑’坐到了地上。
与此同时,张重辉也是傻眼了,其实他本来可以扶住赵岚英的,但要是真扶了的话,那便会难以避免的发生更多肢体接触。
为了避免未婚妻觉得自己耍流氓,他选择任由对方坐下去,只是捂着对方嘴巴的手仍旧没有放开。
“我没有恶意,只是不小心走错地方了。”
张重辉说得很慢很慢,似乎生怕对方听不懂一般,在确定对方都听明白了以后,他才又问道:
“你别喊,可以吗?可以就眨两下眼睛。”
这一次,赵岚英的反应居然十分罕见的快了起来,两下眼睛更是眨得十分明显。
张重辉也没有食言,果断的松开了手。
然而才刚一松开,他就看见赵岚英又张开了嘴,正想要再次捂住,却是听到对方问了他一个,有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你吃饭了吗?”
赵岚英眨巴着眼,原先还因紧张而发颤的身子这会儿不但不抖了,甚至还主动朝张重辉倾了过去。
“额……没有。”张重辉虽然不知道未婚妻为什么要问这样一个问题,但他的确还没吃饭。
听到这样一个回答,赵岚英似乎有些激动,已然忘记了自己这会儿还坐在冷冰冰的地上,只顾手忙脚乱的在自己身上,找寻着什么。
一通乱寻,仍旧无果后,赵岚英这才恍然大悟:“不对,我没带!”
说罢,她忙爬起身来,拍了拍衣裳后,便往闺房的方向快步走去。
可才走了不过几步而已,赵岚英又才想起来,自己似乎‘落下了’些什么,连忙又转头走了回来。
“你要听话,乖乖在这儿等我,不准乱跑哦。”
赵岚英对比自己高一大截的未婚夫十分认真的叮嘱着,语气更似乎像是个大姐姐在叮嘱小弟弟一般。
张重辉也是愣了一下,旋即点了点头:“嗯。”
“嗯,真乖。”
见未婚夫这样‘听话’,赵岚英开心极了,又再将手里取暖的汤婆子塞给张重辉后,这才肯放心的离开片刻。
看着呆呆的未婚妻,蹦蹦跳跳离去的背影,张重辉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他也是看出来了,这小姑娘的反射弧有些长,人也有些傻。
怪不得赵士桢这个老丈人不但不嫌弃他‘罪臣之后’的身份,还对他这个上门女婿如此‘不离不弃’,原来问题的根源出在这里啊。
赵岚英的速度很快,不多时就捧着一个盒子,蹦蹦跳跳的回来了。似乎是怕未婚夫噎着,还提了一壶水。
打开食盒,只见里头塞得满满当当全是甜食,种类杂乱且零散,一看就是刚从不同地方找来,再一通胡塞乱放进去的。
“快吃吧,这些都是我最爱吃的。”
小姑娘笑得眉眼弯弯,十分慷慨的分享着自己平日里最喜爱吃的甜食。
张重辉倒也没有客气,虽然他不爱吃甜食,可饿了这么些天,填饱肚子才是正事。
“你慢点吃,别噎着。”
见未婚夫像是吞咽机器一般,毫无感情的嚼吞着被自己称之为‘美味’的佳肴,赵岚英是既心疼美食被辜负,更心疼人。
“饿坏了吧?”赵岚英满眼心疼地问着:“我给你写的信,你吃了吗?”
张重辉点头:“嗯。”
“好吃吗?”
“还行。”
“我还有很多呢,你还要不要吃?”
“下次吧。”
“嗯……话说你这次出来,还要回去坐牢吗?”
“几年内应该不用了。”
“啊?几年内?那几年后伱还要坐牢啊?”
“你放心,我不会连累你的。”
“我才不怕被你连累呢,我可是一家之主,今后这个家的担子可是要我来扛的!我只是怕你……你就不怕死吗?”
“怕,也不怕。”
“反正你不能死,你死了我可就得守活寡了,这可不行。”
“我吃饱了,谢谢款待。”
话至此时,张重辉已经吃了半盒子的甜食,甜到他感觉牙都酸了,赶忙喝口水润润。
“这就吃饱了吗?要不再吃一点吧?”
“不了,多谢款待,我先走了,告辞。”
“诶!你等等!”
“有什么事吗?”
“这……这里没有人来的,你就再多吃些吧?”
“可是我已经饱了。”
“可是……可是……我不管!我觉得你还没饱!”
“……”
“我爹说了,你得听我的话!”
“……”
“乖,听我的,你得多吃些才能长身体!”
小姑娘这并不‘霸道’的‘霸道’,看似是为了让未婚夫多吃一些,实则少女的真实心思,落在老奸巨猾的男人眼里,却是已经暴露无疑。
看着小姑娘羞红的俏脸,张重辉笑道:“我真吃不下了,不过,我可以留下来陪你。”
被心上人这样直接的拆穿了心思,小姑娘是羞得眉也低了,脸也更红了,藏在大袖里的葱指缠缠绕绕着,好是一番娇羞忸怩。
“那……那你可以不用吃了……”极不好意思地嗔了句后,小姑娘娇娇别过了身子,羞得不想让心上人瞧见自己那滚得发烫的红颊。
佳人如此撒娇,哪个男人能顶得住?
反正张重辉是顶不住!
“你的脸怎么这样红?是不是发烧了?”
张重辉明知故问地凑上前去,缓缓抬手放在了红颊边上,似乎很想要摸摸看这红颜到底有多烫,却是始终没有真的碰上去。
赵岚英都快要被羞死了,却也没有后退躲避对方,只娇羞地低着头,呼气如兰,脸红得像要滴血一般。
看着徘徊在脸颊旁犹豫不定的大手,赵岚英突然回想起来不久之前,自己的唇颊才被这只手给捂紧碰到过。
也是直到这一刻,赵岚英才真正的反应过来,自己似乎被未婚夫占便宜了!
这下子,小姑娘不仅是羞了,更有些小生气起来,止不住地嗔怪眼前人道:“你……你轻薄了我!”
“我轻薄了你?”张重辉似乎很疑惑,故意问道:“我什么时候轻薄了你?”
“就刚刚!”赵岚英‘气’得跺了一下脚,指着张重辉的手控诉道:
“刚刚你的这只手摸了我的脸,还摸了……总之你轻薄了我!你个登徒子!”
“哦,这样也算是轻薄吗?”张重辉很是淡然地反问道,似乎并不这样认为。
“自然,我长这样大,还是头一回被陌生男子摸脸呢,你……”赵岚英说着说着,似乎发觉了什么不对劲一般,转而问起道:“你这般无所谓,该不会摸过很多女人的脸吧?”
没有哪个男人逃得过类似的灵魂拷问,对此,张重辉却是丝毫不带慌张。
不但丝毫不慌张,反倒还一改先前的犹豫姿态,十分直接大胆的将原本还在徘徊着的手,轻轻捧上了姑娘细腻柔嫩的脸颊。
少年的眉眼之中好似写满了深情,炙热注视着对方的同时,口中缓缓说道:
“我只摸过你一个人的脸。”
这突如其来的大胆暧昧举动,直接傻了未经人事姑娘的眼。
一时之间,赵岚英只觉得心上人的眼中好似有股神奇的魔力在蛊惑着她一般,迷得她连自己在说些什么,都不太知道了。
“真……真的吗?”
“你不信我?”
“我没有不信你,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我……没什么……”
“我该怎么称呼你?”
“你比我小,就……叫我姐姐吧。”
“姐姐?”
“嗯……”
“姐姐,你的脸好烫啊。”
“嗯……”
“姐姐,我的脸凉,要不要贴一下,帮你降降温?”
“嗯……你骗人,你的脸明明不凉……唔……”
“姐姐,我这样算是轻薄你吗?”
“算……”
“那我都轻薄你了,怎么办?要不,你也轻薄回来吧?”
“这……”
“姐姐……”
“唔……”
情窦初开的十几岁小姑娘哪里经受过这种架势,什么轻薄不轻薄的,此刻全都只剩你情我愿,你侬我侬。
……
正所谓有人欢喜,有人愁。
在这个初雪之夜,有人久别重逢,有人却将面临着永久的分别。
……
紫禁城,景阳宫。
偏僻的景阳宫本该如以往那般,在日复一日的寂静凄凉之中度过。
景阳宫的主人,不受皇帝宠爱的恭妃王氏,和他那同样不受皇帝宠爱儿子朱常洛,这母子二人本该也如以往那般,沉睡在并不太安稳的睡梦之中。
然而此刻,这对老实母子,却是即将经历长长久久的分别。
“母妃!母妃!我不要走!”朱常洛紧紧拽着王恭妃的袖子,满是泪的脸上写满了不舍与害怕。
王恭妃的脸上也是布满了不舍的泪水,然而她却是只颤抖着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王恭妃舍不得儿子,可她的儿子这是要去当太子了,她就算再怎样舍不得,也只能舍得……
朱常洛越哭越大声,一旁来‘拿人’的太监张诚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后,看着又哭又喊的朱常洛,眼中闪过了一丝不耐烦。
然而就算再怎样不耐烦,朱常洛也是皇子,张诚只是一个奴婢,只能忍着性子劝道:
“殿下,您以后就是太子了,太子不能住在这后宫之中。皇上为您安排了慈庆宫居住,您就快跟咱家走吧。”
朱常洛虽然还小,却也不傻,当即便是哭喊着大声反驳道:“就算要当太子!可册封礼都还没办呢!怎么就急着搬走了?”
张诚也是被问住了,毕竟事实的确如此,别说是册封礼还没办,就是圣旨现在都还没下发到六部呢。
张诚之所以急着在这大半夜的带人走,说白了,不过就是受了‘某些人’的暗意,不想让恭妃母子好过一日罢了。
“殿下,您要是再不走,奴婢可就冒犯您了啊!”
张诚也懒得再拖沓了,反正这个太子将来也当不了皇帝,与其得罪‘某些人’,倒不如直接得罪这个做不久的太子!
“来人,还不快将殿下抱离这个是非之地!”
张诚直接下了命令,很快便有人上来,扛起瘦弱的朱常洛就走!
朱常洛太瘦了,也太弱了,他只能在毫无意义的哭喊之中,看着亲生母亲离自己越来越远。
他能做的,只有哭,只有大喊着:“父皇,我不要当太子了,我要娘,父皇我求求您了,父皇……”
然而,朱常洛的皇帝父亲听不见他的苦苦哀求。
他的皇帝父亲,此刻正在乾清宫的龙榻上,满怀关爱的为他的弟弟朱常洵掖着被子,生怕这初雪夜的寒风灌进一丁点儿去。
衣着单薄的朱常洛,就这么被扛出了景阳宫。在这大雪纷飞的深夜里,泪眼滂沱的他亲眼看着景阳宫的大殿门,被一把生了锈的破锁,彻底锁上了。
或许有朝一日,他能够‘亲手打开’这把锁。
可那时……或许……
应该还来得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