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
“我说重辉小兄弟,郭美命都已经走了,你还赖在这儿做什么?”
看着大摇大摆晃荡在自己家的张重辉,沈一贯的语气并不太好。
毕竟在这普天同庆的立储之日,身为如今礼部的最高官员,礼部右侍郎的他,可谓是忙了个脚打后脑勺。
好不容易忙完,回到家才准备歇会儿,结果却是被张重辉带着他那最不喜欢的‘学生’郭正域,给上门‘恶心’了一顿!
白白挨了郭正域一顿臭骂不说,眼下张重辉居然还赖着不肯走了……
“死局又如何?你不还是进部了?凡事过程重要吗?重要的是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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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在‘某些人’那又是报官,又是贴告示的四处宣扬之下,几乎一整个京师都知道了。
“皇爷……”对于皇帝陛下这样‘朝令夕改’的举动,陈矩其实已经见怪不怪了,毕竟这也不是头一回了。
“皇爷,都快到子时了,您都累了一整天,还是先睡吧。”
“谈什么?”
“巴结我?哈哈哈!”沈一贯笑了,谁人不知他的这个‘好学生’最厌恶的人就是他这个老师了,还巴结他?怕是恨不得直接杀了他吧?
“真的,他就是来巴结你的。”张重辉很认真地说道:“你没发现他带了很多厚礼来吗?如今太子已经册立,即日便要出阁念书。郭大人他的本意,是来求你这个老师,举荐他去教习太子啊!”
此时,顾宪成与张重辉这一老一少,正在空荡荡的正厅中央,围着一盆碳炉烤火。
难不成……他们早就串通好了?可这不应该啊……他到底要干什么?”
“看来沈侍郎你还是不相信我啊?既然都如此不信任对方了,那也没什么好合作的了!
“你带郭美命来我家到底是为了做什么?就为了让他来撒泼骂人?还有,你方才说我要倒大霉?你咒我?”
虽然哪哪都觉得有些道理,但沈一贯才不会蠢到去感谢一个揍了自己的人,他直接问起了正事,道:
“所以……”张重辉看着沈一贯:“既然郭正域走了,那就由我,来代替他们背后的沈鲤等人,跟你谈。”
沈一贯不得不慌张,毕竟他上次挨的那几拳头,现在都还在隐隐作痛呢……
陈矩向他的皇帝陛下,汇报着最新的消息。
“张居正的五儿子,还没有找到吗?”
沈一贯终究还是动摇了,实在是‘入阁’二字的魅力太大。
毕竟哪怕只是‘短暂’的合作关系,也是有地位区分的。这将关系到今后的某些利益分配,以及合作时的‘大部分’主要决定权。
虽然不太明白皇帝陛下为什么会因为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而夜不能寐,但陈矩倒也算能理解皇帝陛下。
“死了?”朱翊钧无奈地笑了,苦涩道:“死了好啊,死了,天底下骂朕无情的人,就更多了……”
“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只要你肯合作,下一个入阁的人,就是你了!我还准备等你,为我祖父平反呢!”
“重辉小兄弟。”沈一贯‘看似’一点儿也‘不在乎’的样子,讨价还价般道:
“要合作的话,‘你们’的诚意未免也太差了吧?首先!我连沈鲤本人的面都没见到!其次!郭正域更是上来就吵吵嚷嚷!你们这样子,让我怎么放心的跟你们合作?我又凭什么要跟‘你们’合作?”
是的,郭正域进门命人放下礼品后,二话不说便开启了‘喷子’模式,怼着沈一贯就是一顿臭骂!
这很显然,不是‘巴结送礼’该有的态度。
虽然很想劝劝皇帝陛下,但当陈矩看到皇帝陛下那乌青的眼眶时,还是只能道:“奴婢遵命……这就去……”
“合作。”
我今夜让郭大人来的目的很简单,他并不是专门来跟你吵架的!他是代表了他背后的沈鲤他们,来跟你讲和,求合作的!”
如此一番鬼话,却是让沈一贯沉默住了。
“这里头……该不会‘又’有诈吧?”
因为似乎……的确有道理?
“先一起将王锡爵拉下台!然后,再各凭实力!如何?”
见沈一贯这般害怕,张重辉十分配合的站定了下来,笑道:
沈一贯闻言不由得抽了抽嘴角,心中暗骂着“狗屁”的同时,面上却是平静问道:“所以呢?”
沈一贯的意思很明显,他在谈条件,亦或者说是在争取主导地位。
朱翊钧言辞混乱,喃喃沉思着,思索着‘他’究竟想要干些什么?
然而却是越想越乱,越想越觉得‘不应该’,越想越觉得‘没道理’。
陈矩知道,让皇帝陛下‘睡不着’的‘罪魁祸首’,就是张重辉那小子。
“嗯。”张重辉点头道:“郭大人是你的学生,他是什么脾气你再清楚不过了。虽然他今夜的态度不太好,但是他能够带上厚礼,并亲自登上你沈家的大门,这有多难得,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讲和?求合作?”沈一贯终于有了反应,却是颇为不解。
与此同时,顾府。
沈一贯始终不太相信,沈鲤等人会想跟自己合作,他只有亲自见了沈鲤,才能够放心!
面对这番带着质疑的讨价还价,张重辉却是懒得去解释些什么,他直接便是拱手道:
“你他娘……”沈一贯都骂人了:“打我是为了我好?那伱也让我打几棍子,我也是为了你好!”
面对如此‘爽利’的建议,曾一度叫嚣着要让张重辉死的朱翊钧,此刻却是并没有多大反应了,反而问起另一件事,道:
本以为皇帝陛下应该就此睡觉才对,然而令陈矩没想到的是,他的皇帝陛下不仅没了困意,反倒是突然坐直了身子,并怪异的自言自语了起来!
“看来他是真料到了,我会让沈一贯入阁啊……”朱翊钧目光恍惚地自言自语着:
……
陈矩是真的看不下去了,虽然杀人并非他的本意,可张重辉的存在已经让他最敬爱的皇帝陛下吃不好睡不好许久了,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我就喜欢跟沈侍郎你这样的爽快人说话。”张重辉也不再拐弯抹角了,直接便是说起道:
“沈侍郎,你不用怕,我的病已经好了。而且上次我打你那几拳,其实是为了你好啊。”
或许禀报完张重辉的行踪之后,他的皇帝陛下,就能早些安心睡觉了吧。
我还是劝沈鲤他们去依附王锡爵吧,反正做狗也没什么不好的!而你沈侍郎,就等着滚蛋吧!
告辞!”
但就这样答应了张重辉?显然不可能!
不!绝对不止!而且他连门都没出,他到底是怎么知道顾宪成干了什么的?
“可他这样做到底为了什么?难道就为了让我看到,沈一贯与郭正域谈崩了?
一旁简陋的桌子上,是几坛酒,一迭花生米,以及两个平平无奇到甚至有些破旧的碗。
这突如其来的一走,也是把沈一贯给整愣住了……
“你在犹豫?”
半晌后。
四五.三二.八五.二四四
“什么合作?怎么合作?”
“回皇爷,暂时还没消息,不过想来应该是回赵府吧。”陈矩一边回答着,一边给眼圈发黑的皇帝陛下掖了掖被子,心疼地劝道:
陈矩摇头:“回皇爷,想来那张允修应该是已经死了。”
而更是在‘某些人’的刻意鼓动之下,张允修的失踪,竟都被归到了皇帝陛下无情,‘杀人灭口’之上!
不见了一个张允修,尚且名声不好听了,要是再死一个张重辉,那可就真是……
“唉,你可真笨。”张重辉摇了摇头,‘解释’般地说道:
“我当时要是不打你,你觉得你能洗脱跟我‘串联’的嫌疑?我当时要是不打你,我还怎么拖沈鲤他们下水?
我当时要是不打你,你还怎么光明正大的以病躲在家中,逃过‘三王并封’这件大事?所以说,沈侍郎,我打你,其实是为了你好啊!”
“你误会了。”张重辉颇为可惜地摇着头,解释说道:“其实郭大人来你家的本意,并不是如此,他其实是来巴结你的。”
想来……皇帝陛下这样做,总有皇帝陛下他自己的道理……吧?
话至此时,沈一贯已经有些无言以对了,虽然他知道张重辉说的句句都是歪理,可这些歪理却是歪的都有道理……
“诶诶诶!”沈一贯急忙往后退了好几步,手上拿来防身的木棍更是攥得更紧了些,慌忙道:“有话好好说,你别过来!”
……
“好了,直接点。”沈一贯懒得装模作样,直接问道:“你到底有什么目的?还有,你方才说我要倒大霉?什么意思?”
伴随着张重辉的话音落下,沈一贯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因为这件事情他早就知晓,并为之困扰许久了。
“……”
“那就好!”朱翊钧如临大赦一般,忙道:“快让人去将宣沈一贯入阁的旨令撤回来!快!”
“勾肩搭背?”朱翊钧打了个哈欠,奇怪道:“不久前郭正域才大骂而走,换成他就勾肩搭背了?”
“你还好意思说!三王并封就是死局!害我差点被皇上骂死!”
可此事,恰好又发生在王锡爵担任内阁首辅之时。也就是说,国本稳固的功劳,是王锡爵的!
沈侍郎,你还记得我们上次说的吗?王锡爵要是稳坐内阁,那你就得滚蛋了!
就如今的形势看来,离你滚蛋的日子,可不远了啊!所以我才说你要倒大霉了,没有错吧?”
不然这两人背后的朋党,定会不遗余力的拉王锡爵下台!
说是‘府’,倒不如说只是一处简陋的宅院,简陋到就只有几间房,两个仆从。
“皇爷,那小子从沈府出来了,出来时还跟沈一贯勾肩搭背的。”
至于为张居正平反这种‘天方夜谭’之事,沈一贯自动便忽略了过去。
“他们肯定已经偷偷联合起来了!对!‘他’的真正目的始终只有一个!那就是——让王锡爵走!”
陈矩还没来得及回答些什么,就又听到皇帝陛下问:“他出来后又去哪儿了?”
“我不困。”朱翊钧直接便是这样回答,只是刚说完,他就又打了一个哈欠。
是啊,王锡爵怎么可能容得下他沈一贯?虽然他沈一贯背后的浙江人有很多,可这些跟资历颇深的王锡爵比起来,那简直就是不值一提!
毕竟王锡爵‘继承’的那方‘势力’,是申时行在位的十年间就已经积攒下来了的!
这位热衷于‘和稀泥’的首辅看似摇摇欲坠,整日饱受弹劾!实际上在各级各地的人脉势力,早已是根深蒂固!
沈一贯沉默住了,张重辉见状,继续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张重辉说罢,转身就走!
“不对!”朱翊钧突然双眼一亮,参透一般自言自语道:
“什么郭正域上门巴结不成!什么郭正域痛骂恩师!这些都是假的!都是障眼法罢了!”
“皇爷,干脆找个由头把那小子给偷偷杀了吧,死一个人而已,无大妨的。”
朱翊钧很清楚,如今内阁里头,唯一一个能够真正帮他挡枪的人,只有王锡爵了!
就连待客的正厅,也是空空如也,一览无遗。
张允修失踪一事,本不是什么大事。
乾清宫。
陈矩回道:“回皇爷,今日册封太子事忙,内阁的阁老们都忙着册封一事,昨日的章奏都还没来得及票拟呢。”
“皇爷,张重辉从沈一贯家出来后,又去了顾宪成家。”陈矩汇报完最新进展后,又一次劝道:
“皇爷,想来这小子今晚是不会再乱跑了,您也先睡下吧?”
朱翊钧绝对不能让王锡爵走,而要想王锡爵留下,沈一贯跟沈鲤就都不能入阁!
然而,就在沈一贯准备让人‘轰走’张重辉的前一刻,对方接下来说的话,却是让他浑身一怔住了!
“沈侍郎,你还不知道吧?”张重辉笑着说话间,朝沈一贯走近:“你要倒大霉咯!”
“沈侍郎。”见对方开始动摇,张重辉趁热打铁,抛出‘橄榄枝’道:
“噢?”沈一贯显然不信,更是笑道:“我还是头一回见到送礼巴结人,是用‘骂’的呢!”
沈一贯表示很不高兴,并准备叫下人来,将这随时都可能发病的‘精神病’给赶走!
“……”
这一回,陈矩也沉默了。
“等等!”朱翊钧似乎又反悔了,眉头紧蹙间,他突然想道:
“我都让你进部了,你还不信我?”
“沈侍郎,我也不跟你藏着掖着了,挑明了跟你讲,王锡爵这尊大山,光凭你跟你背后的浙江老乡,是扳不倒的!
另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沈一贯不相信张重辉说的话!
张重辉这是想让沈鲤与沈一贯先联合,先将王锡爵拉下台!
等他这个皇帝彻底失去了王锡爵这个‘好盾’之后,‘张重辉’便能以此来达到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了!
“王锡爵不能走!”
“因为立皇长子为皇太子这件事情,皇上跟百官们闹了那么多年,如今好不容易,总算是立下了。
仔细想了想过后,陈矩还是决定劝道:
反应过来这一点的朱翊钧忙问一旁的陈矩:“着沈一贯入阁的旨意,内阁票拟了吗?”
看着明明困得要死,却就是不肯睡觉的皇帝陛下,陈矩都快心疼死了。
“我凭什么相信你?”
反应过来后,六旬老汉忙是丢下木棍,一边追上去,一边挽留道:
“小兄弟等等!咱们还可以慢慢谈嘛!”
陈矩很无奈,无奈之下,他也只能是默默退下,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最新消息’。
“皇上又不是十岁孩子了,他能看不出来你的目的?”顾宪成捧起破酒碗,一边喝,一边问对面烤火的张重辉。
“当然看得出。”张重辉说着‘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一饮而快后,笑说道:
“看得出又如何,他还有得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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