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陛下,您怎么来了?”
张重辉一脸意外的坐起身来行礼,似乎刚被‘吵醒’一般。
“还装呢?”朱翊钧也不坐,只将手扶在一旁的椅子上,笑意深长道:
“别装了,张允修什么都招了。”
此言一出,原本还额头贴地着的张重辉骤然抬起头来,眼中是藏也不藏的浓浓惊诧之意!
朱翊钧见状,心中顿时激动了起来。然而,本以为‘诈出了’什么的他,接下来却是听到了这样的一个回答。
“陛下,草民的五叔找到了?”张重辉脸上的惊诧逐渐转变为喜悦,一副失而复得的大喜之相。
朱翊钧微微愣了一下,很快便也猜到了这是对方在装,于是,他继续不动声色地‘诈’道:
然而,在一阵短暂的深思过后,张重辉却是又将微微张开的嘴,缓缓合了回去!
是的,张重辉仍旧决定再‘赌’一把!他赌张允修不会出卖他!他赌万历皇帝这只是在诈他!
朱翊钧见张重辉这么淡定,也是纳闷了片刻,于是他继续道:
急了,那就是落实了!
与此同时,正低着头,面朝地面的张重辉微微张开了嘴,俨然是想要开口辩驳了!
“陛下,臣真的老了,您就放臣走吧……”
你究竟意欲何为?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会发生些什么?”
说实话,一开始,朱翊钧虽然也不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否真的正确,可他总觉得所有事情都是张重辉这个‘祸害’干的!
无论是妖书,还是带坏他儿子,以及雷劈景德门,乃至于通倭等等所有事,全都是张重辉干的!
为了诈出点什么东西来,更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朱翊钧不仅赏了张允修房子,还给张允修复了官职!
“朕让伱正面回话!”
“……”
虽然有些说得通,可仍旧有着诸多说不通的地方。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张重辉话音才刚落下,一道惊雷声响起!
朱翊钧就这么愣愣的发着呆,也是直到这一刻,他才记起……
原本还晴空万里的殿外,也不知是何时就已乌云密布,伴随着惊雷响起,滂沱大雨倾盆落下!
“回陛下。”张重辉当即便拿出了早就已经准备好的说辞,回道:
“其实草民压根就没对倭奴说什么,只是随口答应了他们一个通商发展的要求而已,毕竟草民连兵部糊弄人的勘合都没有。
“可是张先生,我母后她不让你走!”
“满嘴胡言乱语,危言耸听,你说的话朕一个字都不会信!”
依草民看,丰臣秀吉之所以答应与我军进行第二次谈判,其实也是诡计罢了!
“可是陛下,草民真的不是张居正。”张重辉断章取义地回道。
“你还有脸提与倭奴谈判一事?还有脸伤心了?”朱翊钧听到这番话后也是被气到了,他知道张重辉在‘避重就轻’的回答问题,但他还是忍不住直接道:
“你以为朕不知道你是怎么与倭奴谈判成功的吗?你把朕的女儿都给卖了!没找你算账就已经不错了!
还有,别以为朕不知道你跟申时行之间的那些勾当!他肯定给了你什么‘好东西’,你才能骗住那些倭奴吧!”
“咔嚓!”
朱翊钧都呆住了,他没想到张重辉居然敢如此反驳他这個天子,更没想到张重辉说着说着居然还……哭了?
怎么……也……哭了?
见万历皇帝果然被震住了,张重辉更加确定了张允修没有出卖自己!而万历先前说的那些话,果然全都是诈他的!
张重辉没有犹豫,他急忙趁热打铁,当即便是将话题主动权给‘抢’到了自己手里,继续诉道:
朱翊钧的目的,除了想吓唬吓唬前朝那些不消停的大臣们,让他们知道,张家人‘又回来了’以外!
另一个目的,便是为了以此来挑拨张允修和张重辉,好让张重辉误以为自己被张允修给出卖了!
事实证明,现实的发展好像与朱翊钧的猜想并不一样!
看着眼眶中早已没有了眼泪的张重辉,朱翊钧不由得心中鄙夷道:“可真会装模作样!”
“回陛下,真的忘了。”张重辉点头后,又摇头道:“陛下,我真的不是张居正。”
“陛下,您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独当一面了,况且还有申时行辅佐您。”
就在朱翊钧准备再次提出质疑之际,张重辉像是又一次看穿了他的疑问一般,主动解释道:
“陛下,您想想,丰臣秀吉好歹也是个正常人,他怎么可能蠢到,相信我大明天朝会愿意与他们那些倭奴二次和谈?
“陛下,草民不想欺瞒天子君父,既然您对草民的身份如此好奇,那草民便全都告诉您吧!
说实话……其实草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更不知道从哪里来,对于过去的种种,草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陛下,您就那么厌恶草民吗?好歹草民也曾为您出谋划策,更是舍命救过皇后娘娘和公主殿下!可您方才却说草民是邪祟,草民想问,究竟何为邪祟?
草民一直认为,但凡生在这大明朝!受天子您的庇佑,那便都是陛下您的子民!难道说草民一心为国为君父,还是不配做陛下您的子民吗?”
毕竟倭奴当初实在是蠢得不像是正常人,也就只有这个‘等明军主动去送死’的说法才能说得通了。
朱翊钧问的这些问题,是他深思熟虑了好几个夜晚才得出来的猜测!
张重辉这一连串饱含着不甘与浓浓失望的反问,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一般,说到最后甚至眼眶都是湿润的。
为了装张居正,居然连装张居正哭都装得那么像!
朱翊钧才不会相信张重辉眼眶含泪时说的那些鬼话呢!
什么狗屁的忘了自己是谁……又从哪里来……
“可是陛下……臣的病真的快要……”
朱翊钧沉浸在久远的回忆之中,他本来以为那么多年过去了,自己已经忘记了张居正的模样。
草民猜测,倭奴之所以愿意相信我大明朝的交好之心,其实都是骗人的!他们总不至于蠢到连咱们是在拖时间都不知道!
当初,丰臣秀吉意图跟朝鲜‘借道’攻我的大明一事,被朝鲜果断拒绝了!他们借道不成,便只能先攻下朝鲜作为跳板!
可即便有了朝鲜作为跳板,丰臣秀吉想要攻我大明也不是易事,他们火器落后,身材矮小,武力低下!
所以,草民以为,丰臣秀吉定是早就料到了,他们若是主动出击的话,只会得不偿失!
“我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朱翊钧激动地反驳后,又急忙避开这个话题,转而问道:
“你当初到底是怎么说服倭奴的,老实交代!”
事实证明,张居正就算再怎么厉害,终究还是没能坚持住病痛的折磨。
朱翊钧说着停了下来,他想看看张重辉会不会趁机辩解,如果对方急于辩解的话,那就是急了!
届时,他们不仅占有牢固的城池坚守,更有着充足的粮草补给!而我大明朝的援军在朝鲜不仅吃不饱,还穿不暖!
若不是我大明天军勇猛,加之李提督用兵神武,且加上我军的大炮火器先进优秀,此仗,我军怕是要中计大败啊……”
与其找上门来送死,他们倒不如等大明天军主动‘送’至朝鲜领地,亲自送上门去供其剿灭!
跟张居正当年哭着说自己年纪大了身体不适,想要辞官回家养老时一样!明明就不想走!却还要惺惺作态!
“所以你到底是什么人?”朱翊钧还是忍不住再问了一次:“你真的什么都忘了?”
“回陛下,草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张重辉一开口仍旧是装傻,紧接着,却是突然拱手长言道:
“陛下,草民是真不知道您在说些什么,更不知道该回答您什么了。您说草民通倭,草民只觉得莫名其妙!
想当初,草民只身一人,豁出命去往平壤城与倭奴谈判,为了天子君父您的日夜担忧,连命都可以豁出去了,您却说草民通倭?
说句僭越君上的话,草民觉得很伤心,明明一心为国为君,最终却还要遭受君父的无端指责!”
“所以……”朱翊钧不由得在心中自问道:“那些事情……真的不是张重辉做的?他也真的没有通倭?”
更是被带进了一条‘沟’里!
这位压迫了朱翊钧十年之久,最终想走却也走不了的大明首辅,就这么活活病死在了首辅的位子上。
丰臣秀吉摆明了就是想要借这第二次谈判作为拖延时间,好整顿军队,为第二次进攻做好准备!”
朱翊钧还是头一回听到,如此新奇,且还真就有些‘合理’的说法!
“陛下,您到底在说什么啊?”张重辉一副被污蔑的样子,微微激动道:
“不行!张先生,母后说了您得干到我三十岁才行!”
“张先生,我知道你还能坚持得住!主要是我离不开你,大明朝也离不开你啊!”
眼下被张重辉这么一‘解释’,倒是突然就说得通了!
张重辉说到激动之处时,突然停了下来!
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般,张重辉那双含糊着泪水的眼在望向朱翊钧的同时,十分认真且激动地保证道:
“陛下,我真的不是张居正啊!”
此次与倭国之间的种种谈判,以及战争,本就处处都透露着不合理。
与此同时,被这般‘指着鼻子’质问的张重辉仍旧低着头一言不发,似乎被问住了,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一般!
朱翊钧见状也是没了耐心,当即喝令道:“回话!”
而原本还胸有成竹的带着‘诈话’目的来的朱翊钧,却是在不知不觉间,开始被张重辉给带进了自己的‘话’里!
张重辉的这第二番解释,直接提前预判了朱翊钧的心中质疑!
而原本的那些‘不合理’,在张重辉这番不知真假的‘解释’过后,居然全都合理了起来!
朱翊钧也是怔住了,此时的他还没有意识到,话题的主动权已经被张重辉给抢了过去!
这突如其来的诡异雷声,以及骤然降下的倾盆大雨,伴随着张重辉的最后那句‘肺腑之言’,差点把朱翊钧这位高高在上的天子给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
可方才张重辉的那框眼泪,却是惊得他差点坐到地上去。
毕竟倭奴当初的迷惑行为,实在是迷惑到正常人都无法理解,他们为什么会那么‘单纯’的接连被骗。
朱翊钧顿时眉头皱起,他没想到张重辉居然还有心思装!
“朕都说了!我知道!”朱翊钧还是有些激动了。
张重辉扶着好像被响雷给吓傻了似的万历皇帝,将对方扶在了椅子上。
皇帝都下令了,张重辉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抬起头来,只是他的辩解却是:
“陛下,您是不是喝醉酒了?”
陛下,草民可以承认自己不是张重辉!但士可杀,不可辱!我不愿背下您那种种莫须有的无端猜疑!
在这接二连三的试探之下,张重辉还这般装傻充愣,朱翊钧已经是忍无可忍,他最后一次命令道:
与此同时,朱翊钧的脑海里,又一次不受控制的浮现起了那一年,张居正在他面前眼含热泪,力求辞官时的那一幕。
陛下!您若是实在厌恶,直接下旨杀了草民便是!何必还要安上那么多无端的罪名呢?难道说……”
只不过,这份‘乖巧’并没有持续多久,朱翊钧很快就回过了神来,虽然底气不如之前那般足,却仍是愤怒道:
草民听说,当时倭军不仅节节败退,朝鲜四处更是因死人过多,而突然爆发瘟疫!
而倭军粮仓又被我军烧毁,如此种种,实在是极其不利于他们继续进攻!
他总觉得张重辉好像知道些什么,不然所谓的算命根本不可能那么准!
奇怪的是,朱翊钧不但没有拒绝,甚至还十分‘听话’的真坐了下去,宛如‘当年’那个乖巧又听话的小皇帝一般。
“朕不知道你究竟是从哪里来的邪祟,朕是天子,更不怕你会是什么不详之物!
朕只是好奇,你一个外人,为什么接二连三的搞出这么多事端来?
“陛下,草民也总算是看明白了,现在不论发生什么事情,您都会怀疑是草民干的!是吧?
就像前些日子,太子殿下莫名其妙来找草民,当时草民明明什么也没干,您却认为是草民带坏了太子!
还有雷击德胜门一事,如此荒谬之事您居然也怀疑是草民干的!草民只是一个被您时刻看管关押着的普通人,何其手段?又何其无辜啊!
好在张重辉眼疾手快的起身扶住了眼前这位明明扶着椅子,却连站都站不稳的瘸子皇帝!
“陛下,你还是坐下吧……”
“张允修已经把你的全部底细,全都给朕交代了出来!
他说你不仅逼迫他通倭,而且,你压根就不是张重辉,更不是他们张家人!”
张重辉的这番解释,可以说是真真假假难以分辨。
当年张居正哭着求辞官时,坚持不让张居正走的人,居然是他这个平日里最希望张居正走的皇帝……
朱翊钧沉默了许久,直到耳边又一次传来了,张重辉那略带盘算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