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熊廷弼而言,他跟张允修虽然是同乡,可身为同僚的二人之间,关系却并不熟络。
而且郭正域也曾话里有话的对他提醒过,最好离张允修远一点。
熊廷弼不知道张允修跟郭正域之间是不是有过什么过节,他也懒得去在意这些,对他来说,他交人素来只交自己想交的人。
也正是因为如此,当熊廷弼看到张允修不仅主动来找他,还说能给他出主意审案后,秉着谨慎,他还是质疑了一句:
“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咱们是老乡啊。”张允修回答的一脸轻松,似乎这就是真的答案。
熊廷弼虽然性子熊,人可不熊,秉着听一听也无妨的心态,他说道:
“请赐教。”
……
张府。
张允修回来时,张重辉已经在等着他了。
“熊飞百听进去了吗?”
“一开始他还以为我在开玩笑,后来我直接跟他说这是你出的主意,他就什么都没说了,想来应该听进去了。”
“那看来,案子很快就要审出结果了。”
“应该吧,话说……这次咱们做的那么过,太子的手都断了,这……你有把握能成吗?”
“太子手断了可是他自己选的,至于能不能成,其实我也不知道。”
“这……万一……”
“万一又如何?到现在为止,发生的万一还少吗?比起故步自封等死,不如主动出击试探皇上!”
“也是……对了,这一次,你会不会又有牢狱之灾?”
“这就得看,郑贵妃她还愿不愿意,再出来见我了。”
……
刑部大牢。
按理来说,审犯人这种事还轮不到熊廷弼这个观政来做。
熊廷弼也没向上汇报自己是来审案的,只见他提着一篮子美味佳肴,像是随意溜达到了刑部大牢一般,就这么走到了张差跟前。
紧接着,他当着张差的面,将篮子里的佳肴一样一样端了出来,放在了张差够不着,却闻得见的地方。
在这臭气熏天的牢房里,对一个挨了不少刑罚,且饿了许久的犯人来说,如此诱惑力是十分致命的。
然而,熊廷弼却并不认为这些吃的,能够如张重辉说的那般,撬开张差的嘴。
毕竟这个傻子可是连多少刑罚都挨过来了,愣是连一句真话都不肯吐!
一个连刑和死都不怕的傻子,还能怕饿?
熊廷弼都有些想笑了,他笑自己居然莫名其妙到听信了张重辉的这個‘食诱’法子。
色诱他倒是听过不少,可‘食诱’他还是头一回听见。
事实证明,凡事无绝对。
“招不招?招了的话这些全都给你吃。”
熊廷弼对哈喇子直淌的张差随口说了句后,还不忘按张重辉特意叮嘱过的话,又补充了一句:
“你要是不招的话,别说这些了!以后,你都别想再有东西吃了,我们会活活饿死你!”
熊廷弼只是随口吓唬罢了,他也没指望张差能招。
然而现实总是那么神奇,一听到‘活活饿死’这几个字,张差居然慌了!
“不要啊!我不要饿死!我招!我招还不行嘛!”
熊廷弼都愣住了,本能的,他又问道:“谁指使的伱?”
“可……可他是我的恩人啊!我……我不能背叛他……”
“不说?那饿死你!”
“是……是国舅爷!”
“……”
……
乾清宫。
“皇爷……张差招了,可……”
陈矩满脸都是为难,手上握着的卷宗更是久久不敢交给皇帝陛下查看。
“嗯?他终于肯招了?”朱翊钧也是有些惊讶,再看陈矩那慌张的神色,他顿时意识到了不好。
在一阵心理准备过后,深吸了一大口气的朱翊钧,这才敢问道:
“他都招了些什么?”
陈矩苦丧着脸,颤抖道:“回皇爷,奴婢不敢说……”
朱翊钧长长叹气,已经有了猜测的他无奈问道:“是不是又牵扯到贵妃了?”
“回皇爷……是的……可……”接下来的话,陈矩是真的不敢说了。
朱翊钧见状也是烦得很,干脆一把抢过案宗,自己看了起来。
然而,这不看还好,一看,朱翊钧直接气晕了过去……
是的,张差招了,什么都招了。
他不仅将自己被‘国舅’好吃好喝,‘包养’一事说了出来。
还说出了,他在两个叫庞保和刘成的太监指引下,加入了一个叫‘红封教’的邪教。
而庞保和刘成,是郑贵妃身边的宦官!
本来看到这里时,朱翊钧还没有气晕过去。
毕竟一个傻子的话不能全信,这种事情很有可能是有人刻意栽赃陷害的。
而且这个所谓的红封邪教,都发展好几年了,总共才只有三十几个人的规模而已,说邪教都有些抬举它了……
本来朱翊钧还能接受,然而卷宗越往下看,他的血压就越高!
尤其当朱翊钧看到,张差受郑国舅的指使进京后,又在庞保和刘成的指引下,来到了东宫附近,让他等一个人!
而他们让张差等的那个人,居然是……张重辉!
看到这里时,朱翊钧已经气到脑袋发懵,瞬间便昏厥过去了。
不论张差的招供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朱翊钧都无法接受自己心爱的女人跟张重辉有勾连!
对好面子的皇帝陛下来说,这简直比要了他的命还难受!
皇帝陛下被气到昏厥了,陈矩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喊人宣太医。
而陈矩做的第二件事,则是急忙叫人去刑部,让刑部的官员们暂停审理此案!
……
与此同时,另一边。
此时的郑梦镜还不知道张差招供了,她更是连张差这个傻子是谁,又究竟是从哪儿蹦出来的都不知道。
她已经提心吊胆了好几日,眼下更是需要人一起商量该怎么办的时候。
可在这种关键时刻,她的好哥哥郑国泰却只会无能狂怒着:
“张重辉!绝对是张重辉搞的鬼!他居然能杀了那个疯子!
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跟咱们合作!他只是利用咱们!想把咱们给拖下水!”
郑梦镜也知道,这回她是被万恶的张重辉给拖下水了!
她更知道再这样查下去,以前朝大臣们的尿性,定会把梃击案的幕后主使扣在她这个贵妃的头上!
郑梦镜慌啊,哪怕她哥找的那个疯子已经死了,可现在的情形乱成这样,扯上她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
毕竟以往她没干过的那些事,都能被别人赖到她的身上,更何况这一次,她是真的起了歹心……
……
皇帝陛下被锦衣卫的最新供词,给气晕了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郑梦镜的耳朵里。
同时,郑梦镜也得知了张差招供出来的那些供词内容。
在听到张重辉也被牵扯进来后,郑梦镜也跟她的皇帝丈夫一样,晕过去了……
只不过,朱翊钧是被气晕的,而郑梦镜是被吓晕的。
贵妃娘娘的心理承受能力,还是比皇帝陛下要强大一些的,很快她就醒了。
醒来后,郑梦镜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跟她的皇帝丈夫好好解释一番。
毕竟张差说的那些事,真的不是她做的!
她连张差是谁都不知道,庞保,刘成也不认识那什么张差,就连红封教她也是最近听郑国泰说了才知道的!
怎么可能是她啊!
最令郑梦镜慌的还不是这些,毕竟她真的没干过,心里有底气。
可跟张重辉有瓜联一事就……
郑梦镜很清楚,这件事可比别的事情严重多了,就算是打死她也不能承认!
……
万历皇帝总算是醒过来了,刚醒来就看到梨花带雨的郑贵妃跪在他榻前哭,一边哭一边委屈道:
“陛下,臣妾实在是累了,每回一有什么事他们就会栽赃到臣妾身上。
如今他们为了坏我名声,竟都将张重辉那个罪臣之后给扯进来了。
臣妾实在受不起这样的侮辱,您直接废了我,让我死了吧。”
郑梦镜哭得十分委屈凄哀,好像心真的死了,再也不想折腾了一般。
朱翊钧看了也是心疼,原先满腔的愤怒和质疑,不由得减去了几分。
然而皇帝终究还是皇帝,多疑敏感的朱翊钧,还是忍不住问了郑梦镜一句:
“你真的什么也没干吗?”
郑梦镜心里咯噔一下,忙是举手发誓道:
“陛下,臣妾对天发誓,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张差啊!
您不信可以将庞保和刘成拉去审问,他们也都不认识张差!
至于其他的……陛下,您相信臣妾,臣妾真的从没做过啊!”
看着郑梦镜认真发誓的模样,朱翊钧竟不自觉地回想起了,当初他也这么跟郑梦镜发誓过。
发誓要让她当上皇后,发誓要让他们的儿子当上太子。
可现在呢?
“你先回去吧。”朱翊钧无力道:“朕累了,想歇歇。”
这一句普普通通的话,本来也没什么。
然而落在郑梦镜的耳朵里,却是犹如晴天霹雳一般。
因为皇帝陛下,居然跟她自称“朕”了。
很显然,那个口口声声说过会爱她、信她一辈子的皇帝丈夫,已经不相信她说的话了。
就连她对天发誓,都不相信了。
这怎么不算失恋呢?
……
郑梦镜失恋了,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乾清宫。
恍恍惚惚,心神不宁的回到宫里后,她又得知了两个令她崩溃的消息。
第一个消息是,庞保和刘成,还是被皇帝下令抓去审问了,只不过不是刑部审,而是东厂锦衣卫审。
第二个消息是,郑梦镜崩溃的得知了,她的哥哥郑国泰,居然真的认识张差……
虽然并没有如张差所说的那般,被她哥好吃好喝的包养了两年。
可张差却的确曾受过她哥的恩惠,并且也的确加入了她哥的红封教……
关系一旦沾上,想洗是洗不掉了。
郑梦镜感觉自己现在只能等死了,而她儿子的皇帝之位,以及她的皇太后之梦,怕是都要彻底破碎了。
贵妃娘娘很难受,她想找哥哥郑国泰诉诉苦,可现在这种时候,郑国泰只能避嫌,根本不敢进宫。
无处宣泄的郑梦镜只能拉着儿子朱常洵诉苦。
可朱常洵现在正是叛逆的时候,压根不想听老母亲唠叨的他,甚至还在无意间说了句:
“俗话说的好,一个巴掌拍不响!”
儿子这般无情,郑梦镜只好跟女儿哭,可女儿年纪那么小,根本听不懂她在哭什么。
郑梦镜又想起了以前养的那只大胖猫,感慨着:“如果狸奴还在就好了……”
可猫已经死了,就像曾经那个十分宠爱她的皇帝一样。
就在郑梦镜感慨着‘红颜未老,君恩先断’时,一封信‘又一次’交到了她的手上。
这一次的信封上,又画上了一只猫。
……
乾清宫。
陈矩正在向皇帝陛下汇报着最新的情况。
“皇爷,庞保和刘成都说没见过那个叫张差的傻子,张差也说他认识的庞公和刘公不是这俩人。”
听到这个算是好消息的朱翊钧,好似苦中作乐般轻轻笑了一下,却是什么也没再问,更没再说。
一旁的陈矩见皇帝陛下的精神状态似乎有点不太正常,一心为主的他在犹豫再三后,豁出去说道:
“皇爷,这次的事情实在蹊跷,奴婢斗胆一句,这个案子……不能再查下去了啊!”
朱翊钧总算开口了,却是毫无波澜地问道:
“为什么?因为你也怀疑贵妃与张重辉勾连了,是吗?”
“皇爷,奴婢不敢!”陈矩忙是解释道:“奴婢只是觉得此案的幕后之人目的不纯,再查下去的话恐怕……恐怕……”
“恐怕牵扯过多,让皇室颜面有损,恐怕朝臣们又要闹回国本一事,恐怕世人都会认为……是朕想要杀太子,对吧……
可是陈矩啊,现在,朕就算是不想查,恐怕也不行了……眼下事情牵扯出了张重辉,可他又是朕派去东宫的……
这些年来,那么多案子查来查去,罪魁祸首不是贵妃,就是国舅,要么就是朕自己,每回都是这样……”
朱翊钧茫然地诉着,除了麻木,便是无奈。
他想着,或许从一开始他就已经错了,一开始他就不该让张重辉去东宫。
可就当时的情况来说,他似乎也没别的可选……
“算了,让刑部继续查吧。”朱翊钧心困疲累道:
“反正庞保和刘成没问题,那贵妃就是干净的,国舅要是不干净,那便交由刑部,按我大明律法处置了吧。”
朱翊钧的意思很明显,他已经不想再保这个爱惹事的大舅哥了。
这次他准备将郑国舅给推出去堵住众人口舌,如此既能保住他的郑贵妃,还能留下一个‘大义灭亲’的好名声。
“皇爷,那……张重辉呢?”陈矩小心问道。
朱翊钧闭上了眼,语气平静道:“既然还要继续查,自然也要查他,就让刑部在会审时,当着所有臣官们的面,当众审他吧。”
“可皇爷……”陈矩担忧道:“这小子说话没轻没重的,万一……他在会审时乱咬人可怎么办?”
“放心吧,会审时他不会乱来的。”朱翊钧仍旧闭着眼,语气却是肯定的。
陈矩仍旧不放心,毕竟张重辉的‘前科’实在是太多了,于是他又劝了一次,道:
“皇爷,万一张重辉真就乱来了呢,奴婢怕他到时候又……”
“没有万一。”朱翊钧这次睁开了眼,一字一顿道:
“这一次,他绝对不会乱来。”
“因为……朕了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