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历二十年,四月十七日,长安城,章台宫。
大汉朝廷的三公九卿,除了御史大夫吴广,廷尉吴军两人在外巡视,余下大员全部在此召开大朝会。
侍从把一份厚厚的有关陈郡试点期间这两个月变化数据,分发给大汉的九卿高官。所有人都静静的看着这些数据。
大汉朝廷相当务实,加上徐凡从后世带来的习惯,大汉朝廷官员上报奏折,花坛锦簇的文章可以没有,但一组组的数据,对比的列表却不能没有。大汉高层的官员用习惯之后,也非常喜欢这种用数字表现发展的方法,没别的原因,简单高效。
进入工业化之后,大汉的政务成倍提升,大汉的三公九卿的政务都非常繁忙,没有太多的时间看那些花团锦簇的废话,数字可以让他们高效掌握信息。
丞相叶腾道:“陈郡开始进行官营变法之后,各项经济数据快速提升,倒闭的作坊重新开张,并且招募工匠,失业的工匠获得了稳定的差事,税金也在上升,只是受到外部的拖累,还没有恢复到危机爆发之前,但就目前的效果来说非常好。尤其是其他几大工业大郡还处于危机的泥潭当中,陈郡可以说表现的非常优秀。”
“这种由朝廷占据经济主要份额的官营经济模式,只要有上计吏,统计当地的经济所数据,由朝廷安排各行各业他们应得的利润,这样朝廷就可以调节一个行业的产能问题,不至于让产能过剩,积重难返,最后只能爆发这样的危机。这对朝廷来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突破。”
“会稽郡太守王陵,三川郡太守曹升,南阳郡太守陈锐,邯郸郡太守夏侯婴等大员也上书想要在本郡进行官营变法以应对经济危机。”
周勃的变法是极易引起大汉朝廷的重视的,其实在这次经济危机之前,大汉朝廷早就有预计了,毕竟上计每年都在公布天下增加了多少纺织厂,增加了多少蒸汽纺织机,纺纱锭,增加了多少布匹,去年年初开始纺织业已经陷入了供大于求的局面。
这是让大汉高层很无奈的事情,他们提前一年多示警,想要让纺织厂减产,把资金投入到其他行业当中,减缓经济危机的爆发,但一点效果都没有,朝廷不要说没有管住私人的纺织厂了,就是地方郡县两级的作坊都没有管住。
上计的统计表上虽然没有增加纺织厂的数量,但在民间小型纺织厂还在不断增加,地方郡县为了税金主动瞒着上计调查的吏员,导致大量的瞒报纺织厂没有被统计当,最终这场危机打了大汉朝廷一个措手不及,按照他们的预计,危机本应该在今年或者是明年初发生,但现实的危机却是提前一年多时间。
官员追求的是稳定,像这样动不动就爆发危机产业模式受到整个大汉上下汉吏的厌恶,更加重要的是,进行官营变化可以极大增加地方汉吏的权利,所以周勃和法家变革的官营模式受到很多官员的推崇,周勃他们从变法开始,就受到大汉从上到下的关注。
当周勃他们的变法已经初见成效之后,大汉的太守,尤其是那些工业大郡太守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变法,因为越是工业化,经济危机对他们造成的伤害反而越深,反而是那些农业郡县受到的伤害并没有太大。
宗正叔孙通马上出列道:“某反对扩大试点,法家变法一向是成效快,但后果也是极其严重的,现在不过变法2個月,成效和后果都没有显现出来曾反对此时扩大变法。”
教育令伏生业出列道:“臣也反对,两年前朝廷就因为难以管理太多的作坊,而让少府甩卖了下属的纺织厂,现在弄官营变法,不但多增加了几百汉吏不说,还增加了几百作坊,这一个郡增加的作坊就比整个少府管理的作坊还多,要是在大汉50郡推广这个模式,朝廷要增加几万个作坊,增加上百倍,这少府如何管理?”
“而且一个郡汉吏就要增加几百,大汉五十个郡要增加几万汉吏,朝廷本就庞大的汉吏群体再次增加数量,增大了朝廷财政的压力,臣担心朝廷赚的钱会被这些增加的作坊,工匠,汉吏吃垮,就像当年暴秦一般,暴秦庞大的财政收入全部喂养了几十万秦吏,他们依旧不满足,还要在整个天下把善良百姓打成刑徒供养他们,暴秦时期天下的刑徒高达三百万,占据天下百姓的十分之一,秦吏如此暴孽,连上苍都看不下去了,这才有陛下登高一呼,天下的百姓都拥戴陛下,摧毁了暴秦。要是我等继续增加汉吏的数量,暴秦的未来就是我等大汉的下场。”
少府令陈锤淡然道:“不要动不动拿暴秦说事,我大汉不管是国土,人口,税金收入都远超暴秦,现在大家不过是想要找出一个解决经济危机的方法,教育令您没有办法,就不要阻止其他想要解决问题的人,提出问题那是月报记者,长安八卦客喜欢做的事情,天子让我等成为九卿是为了解决大汉遇到的问题的。”
陈锤最看不上的就是儒家这些人,总喜欢袖手清谈,动不动就拿暴秦来恐吓人,却拿不出解决问题的办法,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年代了。
伏生冷哼道:“这明显是暴秦走过的一条死路,还有人想要走,本官提醒各位,有什么问题。”
曹参看到两人说急眼了,阻止两人争吵道:“大家不要急,现在召开会议的主要目的是解决现在的经济危机,而不是为了争吵而争吵,某觉得这种官营模式还是要多看看,不但要看它的优点,还是要看它的缺陷,最起码现在缺陷也是很明显的,一个陈郡就要增加400汉吏,要求全面推广这套官营模式,上计要膨胀到比少府还要大,增加2-3万汉吏可不是小事情。”
“还有管理也是大问题,地方郡县管理几十家作坊都出现问题了,现在要他们管理几百家作坊,他们有这个能力吗?朝廷能监督这些汉吏吗?这些都是大问题,某的意见还是等等看,等官营变法各种优点缺陷都暴露出来,朝廷抉择而用。”
这个时候上计吏张苍道:“某说说自己对官营变法的看法,曹丞相说要增加2-3万上计吏,在下官看来,这个数量远远不够,甚至要翻一番都可能不够。”
“几百人上计吏计算一个城池需要消耗多少粮食,多少蛋肉,多少布匹,食盐,白糖和燃料,还有为了保障供应这些货物,需要调配多少人手来运输,要有多处仓库保管货物,当地生产的效率,需要多少外来的货物,同时又将这些生活物资合理分配,这一套流程非常繁复不说,还要上计吏不能有私心,因为这是一套非常精妙的体系,缺少任何一环都会让这套体系卡壳。”
听完张苍的话,大部分九卿官员更加迷糊了,因为在这些人看来,官营解决,不就是他们掌握权利大笔一挥,然后让手下来调拨物资,这能有什么难的?
只有徐凡知道这套管理体系的难度,这套体系就像一条精妙的机器,要所有零件合力,只要有一个零件出问题,这套体系就会出现问题,造成连锁反应。买不到粮食的工人,工作失误,作坊效率下降,影响产出,然而再影响一系列的下游链条,最终形成恶性循环,导致系统崩溃,后世已经演练过一遍。
这套体系太先进了,有的超越了时代,甚至可以说是人类管理学上的巅峰,从来没有人能完全发挥这套体系的威力,在后世网络上,无数键盘党说,只有ai时代才能做到这点,只可惜ai时代来了,却没有这样一套体系交给ai来管理了,最该ai做的事情,ai反而不能做。
张苍只能苦笑道:“现在天子只是让我等上计吏统计大汉的各项数据,但却已经让上千上计吏,日以继夜的打算盘,同时还要去算术学院招募三倍数量的学子,帮忙计算,倒是前段时间弄出机械算盘给我等减轻不少压力,但也只是减少一些压力,而要是整个天下的物资需求都要我上计吏来计算分配,6-7万上计吏未必够。”
陈锤惊讶道:“能有这么难?陈郡几千汉吏不一样把一个人口百万的郡陈管理的好好的。”
张苍无奈道:“朝廷现在的管理模式和官营经济管理模式是不一样的,之前汉吏大部分都是用来收税的,日常的百姓还是以几千年来形成的道德规范来管理自己,百姓大部分日常事务是自己自治,朝廷其实是没有多大的压力,只有基建,处理百姓的日常矛盾,边疆再有一些军事纠纷,其实并没有太多的事情。”
“而现在官营的模式,百姓的吃喝拉撒睡,生老病死都要管理起来,事务就多了几十倍,就相当于朝廷按照军队的方式,来管理陈郡百万百姓。
要管理百万大军,其事务何其繁琐复杂,几千年来名臣武将,能统帅的大军极限也不过是60万,各位能想象一样管理5000万大军的可怕吗?
在场的大汉九卿,不是亲自指挥过军队,就是给汉军供养后勤过,自然明白供养六十万大军的难度了,那是几乎需要整个朝廷放弃其他所有政务,来配合这支军队。而现在要翻上近百倍,想想他们都觉得不寒而栗。
有了张苍的陈述之后,大汉高层放弃推进官营经济的想法,还是继续看周勃在陈郡试点的情况再说。
会议结束之后,太仆陈林,少府陈锤,参军将军吴盛,监军将军邓宗等陈郡元老找到徐凡。
而后陈林有的为难道:“我等是受那些老兄弟之托,求陛下网开一面,放过家中的那些小子吧。”
徐凡把大量大汉功勋之后安排在四大钱庄系统当中,陈郡会发生的事情,在其他郡县都或多或少的也发生了,毕竟手中掌握的天量的财富,却能安分守己的,几乎可以成为圣人了,普通的钱庄伙计可以用制度来约束,但这些功勋之后,不是侯爵的公子,就是伯爵的公子,各个在大汉位高权重,手眼通天,钱庄的制度对他们来说根本没有多少约束力。
但这群人当中,只要有一个人突发奇想,弄出金融创新,搞出了过桥贷这支模式,他们这一个群体的人就都会学会。在他们看来大汉都是他们父亲打下来的,薅大汉一点羊毛算什么,甚至在他们心中这都未必算是薅羊毛,这大汉天下本就有他们一份子,自家人拿自家的东西,怎么能说是薅羊毛。
更加不要说,他们只是薅商贾的羊毛,朝廷的贷款他们可没有吞没,还给了一成的利息,这可以说是公私两不耽误,没有人认为这有什么问题,他们还为自己的聪明沾沾自喜。
但他们却没有想过经济危机下,这些欠账如何偿还问题,这些人以为以自己的权势,没有商人敢欠他们的钱,但经济危机之下,商贾就是拿不出钱,然后完美的商业模式就出现问题了,这些商贾一个个破产,他们贷款出去的钱财一个个也要不回来了。
这次吴广和吴军两人,在审理完陈郡的案件之后,兵分两路,吴广一路向北,吴军一路向南,大汉成年十几年的钱庄体系各种问题集中爆发,大部分都和这些功勋之后有关。
对此徐凡也是无可奈何,任何事情有得必有失,他想用官营的钱庄来监管大汉的金融,那么就要承受这种监守自盗的损失,也要承受民间印子钱复起的后果。
只不过十几年时间,大汉的四大钱庄就开始出现大企业病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因为这四大钱庄已经事实上垄断了大汉的金融,没有充足的竞争对手,他们自然没有急迫感。
更不要说这些钱庄是属于朝廷的,赚的钱他们没有多少份,但出了事情他们却要挨板子,在这种情况下,大汉的四大钱庄经营保守化就是必然的事情。
但民间融资的需求却不会消失,当正规渠道得不到钱的时候,那就也不得不走一点邪门歪道了。这就给大汉的二代腐败创造土壤了,既然转手就能赚两成多的利润,而且连本钱都不需要自己出,这种无本的买卖自然有很多人眼热。
在这些勋贵之后的干涉,钱庄正规的放贷业务甚至都难以开展,因为都去钱庄借贷了,谁还找他们,这不就影响了他们的收入,大汉钱庄的变化连徐凡都没有察觉,这导致吴广一查就查出一大片损公肥私之事。
现在徐凡已经在想,是不是要开放一定的金融市场,把那些民间的钱庄请回来,加强对他们的监管,让他们给那些微小企业贷款。
但徐凡一想到后世那些私人作坊主做的事情,真要是给他们开放了这些口子,只怕他们又会拿百姓的钱给自己买单。
金融收割的威力和速度它可是有体会的,开一个作坊你还得压榨自己手下的工匠,每年也就赚点三瓜两枣,那一颗颗韭菜就像稻谷一样,还要自己拿把镰刀缓慢的收割。
等金融印钞机开启,那就是开着联合收割机来收割韭菜了。所以后世那么多作坊主才想着去上市啊,开个作坊能赚几个钱?放在股市上,把作坊一卖,100年的钱直接给收回来了,谁还愿意辛辛苦苦的用镰刀去割韭菜。而且等股价降下来之后,他们再拿钱把作坊买回来,钱到手了,作坊还是自己,关键是整个过程还是合法的。
两方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现在徐凡陷入了左右为难当中了。当初他还为自己这种做法感到沾沾自喜,认为解决大汉一个大的隐患,结果却弄出一个更大的隐患了。他要是继续向钱庄体系安西勋贵之后,后世的帝王肯定也会学习他的做法。
到时候就和明朝的锦衣卫一样了,明初让所有人闻风丧胆的间谍组织,因为明朝的历代皇帝把勋贵安插进锦衣卫当中,那个皇帝封一个千户,这个皇帝封一个指挥使,高层全被那些二代占据了,这个间谍组织也就废了。在明朝中后期再也没有什么功绩,以至于后面的皇帝,只用用什么东厂,西厂这些太监组织。
但工业体系越发展,金融体系就会越来越重要,真被这些勋贵占据了钱庄系统,掌握了大汉朝廷的经济命脉,这个危害和进入大汉朝堂相比,哪个更加严重,还真不好说。
当然站立的视角不同,看法也不同,在陈林他们看来,这些勋贵之后进入钱庄体系,本就是天子补偿他们在政治上的失意,毕竟在大汉钱再多那也比不上成为汉吏,现在吴广抓的如此紧,有点做的太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