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历二十一年,九月十五日,长安城,建章宫。
杨雄花费了近一年时间巡视完少府下属的工厂之后,前来对天子汇报。天子招来丞相周勃,假相张苍,李德三人和墨家巨子秦泊。
杨雄带来了所有工厂各项数据对天子道:“就是下巡视的情况来看,少府下属工厂基本上渡过了经济危机带来的低潮,利润普遍恢复到三成以上,其中上郡的上进的煤油炼制厂。陇西煤油炼制厂发展的非常快,给两地带来了比较大的财富,让上郡和陇西摆脱贫瘠的面貌,钢铁行业因为有朝廷的换轨计划,各大钢铁厂都有扩充产能的计划,不少厂长甚至有建设百万斤高炉计划,有的甚至打算一次建设两个高炉。”
大汉的这次厂长他们汉吏的属性多过商贾,对他们来说,赚钱虽然重要,但却不是第一位的,而是要让天子知道自己,这样自己才能脱颖而,而想要让自己的名字名震大汉,肯定是做到行业第一最好,毕竟在这个世界只有做到第一才能让人家记住自己的名字。
徐凡听到这话脸色严肃起来了,他在后世待了三十年,这种事情听到过太多了,哪个行业热就一窝蜂的上马项目,用句老话来说就是一放就乱,一管就死。
想到这里徐凡道“老杨,你多看着这些厂长,命令下面的钢铁厂,50万斤高炉项目统统得上报,一次只能建一座高炉,三年内不得建第二座,敢私自建设的一律按撤职查办。”
现在大汉不是追赶者,也不需要急功近利,很多事情情愿慢一点,也不要太快,在徐凡记忆当中,弄的太快总不会出现什么好事情,他可不想汉吏一直交学费,一直学不会。
杨雄道:“诺!”
而后杨雄想了想,把陈郡发现的事情告诉了天子,而后有的担忧道:“现在的陈郡让老朽想到了几十年前的大秦。”
周勃开口道:“现在法家不是大秦时期的法家了,法家敢残民害民,即便是某也不会放过他们的,更不要说现在朝廷上下都盯着他们,这段时间陈郡也做出了不少成绩,单单少府的收入就增加了十几亿钱,还有他们实验的各项制度也可以解决大汉很多大问题,丞相府正在想办法推广这些规章制度。”
法家是他推上来的,陈郡的试点也是他起的头的,这样的试点如果失败了,对他的威望是一个重大的打击,对他接下来几年当丞相执政非常不利。所以周勃本能的想要保护陈郡试点的成果。
当然这也是因为法家的确给他解决了很多问题,大汉的产业化,工业化已经有十几年的时间了,在这种激烈的社会变革当中,会产生很多新的矛盾,新的问题,这些矛盾和问题用固有的经验是很难处理的,法家虽然名声差,但他们解决问题的能力是真强。
杨雄却说道:“某几十年前看到的法家,和丞相看到的只会贪污腐败的秦吏是完全不同的。”
“其固塞险,形势便,山林川谷美,天材之利多,是形胜也。入境,其声乐不流污,其服不佻,甚畏有司而顺,古之民也。百吏肃然,莫不恭俭、敦敬、忠信而不楛,古之吏也。士大夫出于其门,入于公门;出于公门,归于其家,无有私事也;不比周,不朋党,倜然莫不明通而公也,古之士大夫也。观其朝廷,其朝闲,听决百事不留,恬然如无治者,古之朝也。”
周勃脸色严肃起来了,他虽然是武夫,但大汉一直重视培养自己的人才,周勃加入汉军以来,不敢说是学问上的宗师了,但也是涉猎百家的,自然明白这是《荀子》强国篇的内容。
这还有最后一句话就是“则其殆无儒邪!故曰:‘粹而王,驳而霸,无一焉而亡。’此亦秦之所短也。”
而秦国的历史也和荀子说的一样,在一统天下之后,短短十几就亡国了。
大秦的毁灭对这個世界影响是很大的,尤其是背黑锅的法家几乎被打断脊梁骨,即便是胜利者的大汉,内部也有很多对大秦引以为戒的事情。
大汉这二十年对贪官污吏抓捕的非常严,即便是大汉的元老被抓住了也会严厉处罚,大部分人内心也是认可朝廷的处罚的。正是因为他们看到了秦吏如何官逼民反,也看到了在天子的组织下,百姓爆发出来毁天灭地的力量。
大部分汉吏都承认,即便是大汉起义之后,秦军的战斗力依旧强横,他们几乎镇压了除大汉之外的所有起义军,可以说没有大汉的话,现在的天下依旧是大秦的天下。
但即便大秦依旧有百万大军,但依旧扛不住被天子组织起来百姓的力量。大汉这批英杰是承认百姓的力量,这世界就是这样的,只有显示了力量才能得到重视,要不然的话你只能被人家欺压到死,所有的坏事都想到由你来承担,所有的好事都没你的份,因为你没有力量,因为你不能发声。
但大汉的百姓是显露了他改朝换代的能力的,汉吏在享受这股力量带来的权利的同时,也深深的尊重这股力量,对于官逼民反的事情他们也深恶痛绝,大家都要在大汉这条船上吃饭,你不能做凿船板的事情,这样做不是让大汉这条船沉了,让所有人都没饭吃。
现在杨雄告诉周勃,秦吏也曾经是天下良吏,以至于荀子都不得不夸赞他们。但就是这样严苛的秦法导致大秦崩溃,而陈郡就有这样的趋势了。一时间周勃都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倒是徐凡淡然道:“大汉现在的生产力和环境和大秦已经完全不同,不能同日而语。法家是依附权势,当权利属于始皇帝,他们就帮助始皇帝,当权利属于我大汉的百姓,他们自然会服务百姓了,服务百姓这个理念,朕提了好多年了,反而是只有法家真正以这个理念来制定法令和施政纲领,就从这点而言,法家在大汉是属于先进力量的。”
对徐凡来说秦法根本算不得什么,它再严密能比得上后世,大秦的毁灭是多方面的原因,倒也不能全部怪罪于法家。在现在这个大变革时代,反而只有法家能快速追上这个时代,他们在陈郡试验的各种法令和规章制度,对大汉来说非常有借鉴意义。
现在的大汉经历了二十年的发展,又处于工业化的浪潮当中,整个天下正在快速的变化,原本封建时代制定的法令,道德,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开始越来越不适应这个时代了。现在大汉需要的是工业时代的道德,法令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而这些都是法家擅长的。
他们在陈郡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却已经开始以陈郡为试点,打造属于工业时代的制度了,光从这点而言,这是其他学派远远比不上的。大汉需要法家来推动这场社会革命。
社会就是这样现实,当你有用处的时候,以前的原罪自然就有人帮伱们去除。
杨雄道:“法家想要依附的是天子您。”
徐凡笑道:“天下的事情总是好坏参半的,我们能做的是用其利,去其害,在这个大变革时代,不能故步自封,任何人固步自封那只能被时代淘汰。”
工业化就是一个文明的加速器,其300年的历史创造的财富,却远超过人类历史几千乃至几万年。更重要的是他还极其加快了时代的发展,任何敢在工业化时代固步自封的国家和文明,其被淘汰的速度将会远超封建时代,奴隶时代。
最好的例子就是那个号称历史终结者的国家,两百多年积累起来的底蕴,天下霸主的基业,在外无强敌的情况下,只不过停滞倒退了三十年,霸业根基就被摧毁,整个国家陷入摇摇欲坠的状态当中(看了这次高卢鸡的奥运会,某越来越觉得西方文明不是一个国家在倒退,而是整个文明都在倒退,现在我们的用一句话老话来说,国之将亡,必有妖孽,这和我们历史上王朝毁灭时期的乱象何其相似)。
时代丢弃你的时候连个招呼都不会打,这就是最现实的写照。
“好了,陈郡的事情不说了,我们静等陈郡的变化吧。这次朕邀请秦巨子也过来,是有事情要和大家商议的,七年前《均富贵法令》颁发之后,大汉工匠的俸禄经历了一波高增长,但增加一倍之后就陷入了停滞,甚至因为去年的经济危机,工匠的俸禄反而下降了一成多了,今年即便是危机走出来,工匠的俸禄依旧没有增加。”
周勃迟疑道:“天子想要在这个关口再增加工匠的俸禄?臣以为还是等过两年经济好转再说吧,朝廷大兴基建,增加俸禄只会增加朝廷的成本。”
徐凡道:“越是这个时候,反而是越要增加工匠的俸禄,你们都知道经济危机形成的原因是因为购买力不足,百姓没有钱财消费我大汉工厂生产出来的货物,只有增加了底层百姓的俸禄才能提振经济,加速走出经济危机。”
张苍道:“要是所有人的俸禄都增加,就相当于所有工厂的成本都增加了,所有人成本增加,就相当于没有增加成本,朝廷这样做本质上是把商贾的利益切割到工匠手中。即便是朝廷增加了俸禄的开支,但也可以从税收当中收回来,总的而言是利大于弊的。”
此时大汉还有一个好处,他们收割商贾,商贾连逃的地方都没有逃。
秦泊道:“某这就开始准备收集数据,等贤者大会上提出提案。”
徐凡却不满足道:“朝廷不能总这样推着作坊主走,要形式一个完善的制度,制定一个适用于整个大汉的最低俸禄标准,然后以朝廷的力量,每年推动这些作坊增加工匠的俸禄?”
周勃道:“要是每年都推动增加俸禄,标准是什么?朝廷又如何执行?要是搜刮的太狠的话,臣子担心那些商贾只怕又无心经商了。”
周勃倒不是反对收刮商贾,以前朝廷5-6年收刮一次,他也认为这个频率比较合适,但现在每年都要收刮一次,连周勃都觉得这有点太过分了,哪怕是养猪也得给猪一点生长的时间吧。
徐凡看着张苍道:“这就需要假相了,朕要你建立一个经济模型,能计算出大汉每年经济的增量,增量这部分力量也要有工匠的一部分,毕竟这些财富是所有人一起创造出来的,自然应该所有人都收益,而不是只归商贾他们收益。”
徐凡记得他上学的那段时间,经常听新闻,那个地区最低工资又增加了多少,增长率是多少,这个地区又调高了最低工资标准,当时还在读书的徐凡觉得国家就是在蒸蒸日上。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好像他已经没有再听到过这样的新闻了,五年还是十年?徐凡已经记不得了,他只记得当年他混社会的时候,哪怕是做一个小商贩,一个月也能赚一万,而现在他全家努力一个月也很难赚到一万。
(十年前,小商贩是真赚钱,其他人某不清楚,但某在自己家门口的街道摆摊,一个月真能赚一万,那应该是10年,12年左右的样子,是我赚钱赚的最多的一年,后面就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兜兜转转十年过去了,现在两口子一起摆摊也很难赚一万了。但这不代表钱被谁拿走了某不清楚,当年一个月一千多的摊位费,现在一个月六千多。在这物价的涨涨跌跌当中,劳动力变得越来越不值钱了。)
张苍道:“诺!”
而后徐凡看着杨雄和周勃两人道:“这方面朝廷要做好表率作用,从这个月开始,你们就要做好上调基本俸禄的准备了,跟根据各个企业的利润和所在地的情况来做,大致上增加百分之十的俸禄。但同时还是有区别,大匠和其他有技术的工匠增加的多一些,普通的工匠增加的少一些,大致上是创造财富越多的人,增加的俸禄越高,我大汉就是要鼓励天下的工匠学习技术,提升技术。”
杨雄道:“诺!”
而后徐凡看着周勃道:“最低俸禄标准制度执行之后,朝廷的监管要跟上去,毕竟从人口袋里拿钱是天下最难的,这种事情朝廷不压着商贾做,法令就会流于形式,变的毫无用处,朝廷要发动百姓,依靠百姓来监督这些商贾,对于违反法令的商贾要毫不留情的处罚,甚至流放,对这样的害群之马,朝廷不驱逐他们,那么只能逼着其他老实商贾也做害群之马,大汉的天下就会变得无法可依。”
“丞相要做到宰执天下,何为宰执天下,就是要分配好利益,这才是一个合格的丞相。”
徐凡是不相信所谓的哈耶克经济学的,他身处底层,从小他就看清了无序竞争会带来什么样的恶果,那是逼的所有人都在以摧毁自己行业的态度做事情,反正就他看的情况而言就属于干一行毁一行。
周勃听到徐凡这话内心升起一股自豪感道:“臣定不让陛下失望。”
秦泊道:“但商贾的邪门歪道非常多,很多都是朝廷难以监管的,就像有的作坊管饭,但如果朝廷增加俸禄,商贾可能就会算这个饭钱,当然算的合理也就算了,臣担心工匠吃一份饭,会被这些商贾收两份饭钱,这些商贾管着钱财,普通的工匠根本不敢太得罪他们。商贾把增加的俸禄全部从饭钱里面扣回来,那朝廷的一番苦心就白费了。”
“还有工作服,工具等,很多工厂这些都是要工匠自己带的,或者强制工匠购买他们的工作服和工具,以此来扣钱,还有住宿问题,一般工厂都会有工人的宿舍,但有些黑心的商贾收费就非常高,墨家一年要帮助工匠解决上千起这样的事情,可以说只有朝廷想不到,没有这些人做不出来的事情。”
徐凡听完秦泊的话眉头紧皱,所以有时候严刑峻法还是有道理的,哪怕你留一条缝,这是商贾都可以给你钻一个窟窿出来了,要是制定的法令执行层面就面目全非了,那么这法令就成为废物,甚至还有可能成为商贾利益的工具。
就像调解制度,本是为了减少行政成本,对商贾,工匠和朝廷三方都有好处的事情,但商贾就要变成对自己有利的事情。
我就先给你调解,但我就是不答应,有本事你就接着告,我就给你拖时间,我就要杀鸡儆猴。结果想要减少的成本没有减少不说,还给工匠增加了时间成本,三方共营赢,结果成为了两方全输。
徐凡想了想道:“监督商贾不能光靠民间的墨家,朝廷也有在这方面有所行动,朝廷要有这样一个监察部门,就由丞相你来准备。”
周勃点头道:“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