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僻的深院中,一道暗影一闪而过,在寂静的夜晚里形如鬼魅。
黑影乘着夜色的掩护迅速的躲过一班值夜的卫兵,掩藏在院子的一处角落里,然后警惕地倾听四周的动静,确定无人路过才闪身的来到一座房门前。
这座房屋的门上并未落锁,黑影先是伏在门板上,半晌才伸手将门板轻轻的推开,轻微的开合声中,现出屋内的情形。
屋子并不大,借着月色一眼便可以望到头,活人看不见,死人倒有一个。
这间屋子本是专门用来停放宫里一些猝死的宫人尸体的,是皇宫最偏僻的地方,平日极少有人经过,因为今晚刺客一事,宫中加强了守卫,所以才有卫兵巡逻到此。
黑影将房门合上,借着窗棂外的月光来到屋子正中一个长方形的物体前。
这是一块木板,上面被白布覆盖着一具尸体,正是今夜来皇宫行刺的其中一名刺客,刺客的尸体被暂时停放在这里,明日一早将被送往刑狱司验明正身,因此今晚是最后的时机。
黑影轻移脚步,来到尸体前站定,黑夜中的双眸被月光染得出奇清透。
侧在身下的手突然一握,黑影缓缓伸出手将尸体覆面的白布小心揭开。
白布被揭开的一刹那,一阵血腥味迎面扑来,黑影眸色一动,微眯着眼查看死者的伤口。
黑影伸手去解死者的衣衫,一摸之下,正在行动的手微微一顿,感受到掌中十分潮湿,原来是衣料吸满了血显得十分沉重,因刺客穿了黑衣反而一眼看不出来。
黑影终于将死者的衣衫解开,就着满手鲜血,一寸一寸的翻查死者的伤口。
死者身上大约有三十多处刀痕,一刀伤在腰侧,较为严重,其他伤口皆不足以致命。死者的死因排除一刀致命,或许是因剧烈打斗以至失血过多,未能及时救治而死。
黑影眼中微微浮现嘲讽的笑意,一边继续用左手在死者伤口处摸索,一边注意着四周的动静。
突然,黑影手中的动作在死者肋骨处一滞,左手动了一动,从肋骨伤口的缝隙处拈出一小块油纸卷,上面沾满了鲜血。
不出所料,死者身上的几十处伤口是用来混淆视听,他真正的目的不过是想掩人耳目,完成他该完成的使命。
黑影将纸卷迅速摊开,借着月光一看,纸上的字迹被血液浸的有些模糊,黑夜中一时无法辨认清楚。
黑影匆匆瞟过一眼,突然抬头,察觉到附近有动静,黑影飞快的整理好现场,将白布重新为尸体盖上,然后几步来到窗棂边,借着来人开门的空隙,轻巧地一跃而出。
旌德宫。
秦颜命环儿取好了水,谴退一众服侍的宫女,来到屏风后宽衣,准备沐浴。脱去中衣,只着白色里衣,衣服刚褪到一半,她突然听到宫外传来嘈杂的人声。
将衣服随意一披,秦颜正欲唤人进来问明情况,走出屏风时,只觉得眼前闪过一道白光,烛影随后动了一动,待回过神时,秦颜的脖子上便多了一柄剑,一柄泛着血腥味的剑。
秦颜的目光还没有从那把饮了血的剑上抽回,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动静,接着环儿的声音突然道:“娘娘,殿外有禁卫兵来查,说是宫中混进了刺客。”
秦颜正要说话,架在脖子上的剑突然一紧,秦颜下意识的疾退一步,剑峰如影而至,忙乱中秦颜身子微微后倾,披好的衣衫也滑落肩下。
身子站稳,秦颜抬头与挟持她的人对峙,刺客一身黑衣,蒙面,仅露出一双眼,不经意时眼尾上挑,惯带着十分嚣张,此刻正定定的看着她。
刺客压低声音道:“你不乱动,我不会伤你。”
秦颜看着他半晌,目光诚恳道:“你现在还有一线生机,我是惜命之人。”
言下之意是若是刺客敢伤了秦颜,有羽林军在外,他半分活路也没有。刺客本就是在出言恐吓,所以秦颜料定他不会轻易动手。
恰此时环儿因为听不到房内的动静,声音变得有些焦急,呼道:“娘娘,娘娘?”
秦颜身子微微一动,将滑落的衣衫拉好,朝门外平声道:“我正在沐浴,你命他们先在殿外搜寻一番,待我穿好衣物再让他们进来。”
环儿应了一声,只听到脚步走远的声音,片刻后门外没了动静。
秦颜低头看了一眼离自己脖子已有三寸远的剑,再朝那黑衣人看去,看着他略带疑惑戒备的目光,神色坦然道:“你若是不想死,便要信我,若是信我,便要听我的。”
看着秦颜坚定无疑的目光,黑衣人举剑的手略微一动,终于如放弃般落在身侧。
秦颜着装妥当,羽林军已经在殿外搜索完毕,正侯在门外。
秦颜道:“进来吧。”
一声令下,门被推开,数名羽林军恭候在房外,这里毕竟是皇后内殿,他们不可轻易逾越造次。
室内烛光晕染,秦颜微侧着身子站在正中,面无表情,一身披纱长袍拖曳在地,衣袖宽大,沾着湿气的乌丝如流云卷水倾泻在身侧,衬得她的面容越发苍白冰冷。
一股极淡的花香漂浮在空气里,众人突然从这幅情景中惊醒过来,领头的军官立即拱手道:“启禀娘娘,今夜宫中混进了刺客,被属下们发现,追踪至此便失了踪迹,为保娘娘安全,多有得罪,请娘娘勿怪。”
秦颜右手突然一扬,众人不解的看着秦颜的动作。
秦颜见他们一脸呆滞,也不进来,脸上有些不耐道:“要搜便快些,我困的很。”
众人闻言,顿时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他们早就听闻皇后性子冷淡,不爱与旁人打交道,没想到今日所见比传闻更胜。
领头的军官带头进来,他身后的人见有人在前领路也跟着鱼贯而入,慢慢的在寝宫里打量起来,看了看床榻下,衣柜后,动作小心翼翼,也不敢太造次。
进来的人没有秦颜想象中那么多,如无意外,想必旌德宫的后院此刻必然是重兵包围。
寝宫虽大,却依着秦颜的喜好摆设的物件不多,一眼便可以望穿,最后众人的目光聚集在屏风后,秦颜沐浴的地方。
察觉到他们的目光,一直站在一边旁观的秦颜突然动了动,肃声道:“诸位是否还有顾虑?”
那领头的士兵面色尴尬,拱手道:“属下也是为娘娘的安全着想。”
秦颜点头,面无表情道:“我不为难你们,你们快些就是。”
那领头的军官看着秦颜的脸色有些胆怯,但迫于职责又不可不违。正在僵持间,秦颜突然出人意表的来到军官面前,抓着他的手将他几步带到屏风后,然后甩开手道:“我原以为大男人做事应当干脆利落。”
那军官本就被秦颜的动作吓的面无血色,听她这样说,只管胡乱看了一眼浴桶中的水,只见水上面飘浮着零星的花瓣,一眼看去再不敢耽搁,那军官连忙行礼道:“查明无恙,属下们还有职责在身,这就告辞,多有打扰,请娘娘恕罪。”
秦颜微笑道:“那我便不送了。”
那军官哪还敢让秦颜送,连忙作了个手势,带着一帮人迅速撤离。
见他们火烧屁股的模样,秦颜竟觉得有些好笑,笑过后,便吩咐一直侯在旁的环儿带上房门出去。
秦颜缓缓步到屏风后,一摸水,水温已经散去。她褪去衣衫,将身体浸入水中,待水没到胸口,垂落的发丝顺着水面上蜿蜒浮散。秦颜四肢舒展,眯着眼望着前方微微失神。
人总是有盲点,比如在卫兵推开门的一瞬间,他们便会习惯为眼前的事物所吸引,自然不会分心注意到身后,所以秦颜故意引起他们的注意,在他们踏入房间的那一刻,隐藏在门口的黑衣人便乘他们不注意迅速逃走。
而秦颜方才一扬手的动作其实是一个指示,这可以算作人的另一个盲点。
一般人太过拘泥于自己的一贯的思维,这些卫兵带人搜查时会想到为防止刺客逃逸在四周布下重兵,但因为他们是从正门而入,料定可以迎面受敌,所以正门口反而是个突破点。
秦颜一挥手,指的恰是东面正门,可以算作一个提示,想必那人也应当懂得。
有些疲惫的垂下眼,秦颜将手从水底托起,上面沾着几片花瓣,将手放在鼻端轻轻一嗅,清淡的花香沁入心脾。
“真是难为他了。”秦颜心道。
她有些好笑的想,一个平日里如此嚣张跋扈的人,竟要委屈到做这番偷鸡摸狗的行当。
近来许多宫人传言皇宫要举行宴会为南越世子送行,会请许多民间颇负盛名的班子来宫中表演,为防止闲杂人等混迹入宫,连日里皇宫守卫森严,巡查的比往常更加严密。
秦颜难得花了些力气避开巡查的卫兵,待到了冷宫时,没想到冷宫大门正开,院子里一白衣女子正坐在石桌旁,见秦颜来也只是淡淡的瞟了一眼,端着桌上的茶喝了一口道:“怎么才来。”
看样子象是等了很久,有些牢骚。
她敛目轻笑,不似方才逃避巡卫的满身戒备,秦颜落落大方的踏进院子里道:“他必定不会对你讲这四周布置了多少暗卫。”
白衣女子闻言,神色一动,眼中露出一丝迷惘,口中却冷冷道:“你能进来自有你的办法,届时这些麻烦想必也为难不了你。”白衣女子本来就生的极美,眉如青山远黛,眼如秋水横波,唇角微挑,脂粉未施,冷漠的神色透出一股坚韧的力量,一眼看去便觉得她是个不屈命运的女子。
秦颜不禁想起九曲回桥上,一身玄衣的李绩拉着白衣女子的手,追上几步与她并肩的情形。此时,眼前的女子与当日的白衣女子气息相重叠,再无分别。
突然不愿再看到她的面容,秦颜转而看着院子里的花草,因为已近深秋,花草凋零,只剩下光秃秃的树丛,那树丛本该开出一种名叫折颜的花,花朵兰色,香味清淡,她曾经有幸从太子那里取过一朵。
“你知道这种花么,名叫折颜,存世极少,有人千金难求。而在这偏僻的冷宫里却生长着十数株,若是让世人知道了,该是怎样的痛心疾首。”秦颜突然笑道。
白衣女子因秦颜的话也转头看着那片树丛,冷漠的神色瞬间淡去几分,她口中却嗤笑道:“即使将全部的折颜送与我又如何,往事不可追,他所做的,我永远不会原谅。”
“我不曾劝你原谅他。”秦颜偏着头笑了笑道:“他现在是我的夫君,他喜欢你,我管不了,可他一直在骗我。”
“难道你还想报复他不成?”白衣女子随意道,可她的眼神还是泄露了她真正的心思。下一刻,她目光一低,迟疑道:“他从前不是这样的。”
想了想,秦颜轻笑道:“或许你说的不错,但我日后还是会好好考虑你的建议。”
“随你如何,只是不要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秦颜意味深长地看了白衣女子一眼道:“你若是想反悔还来得及。”
白衣女子闻言,放声大笑,象是听到十分好笑的笑话,她一字一句道:“他杀我顾氏满门一百八十三条人命,难道你还指望我跟一个灭门仇人在一起么?我们这一生都不可能,永远都不可能。”
“顾御珈。”秦颜朝那女子叫了一声,冷笑道:“你父亲当时本就存了谋反之心,有此下场是他咎由自取,你能象现在这般悠然的坐在我身旁说话,不过仗的是李绩他喜欢你,若无于情,你什么都不是,至多是第一百八十四个数字。”
“好,好……”顾御珈被秦颜的话气的口不择言,她怒极反笑,道:“你说的对,李绩他偏就喜欢我,而你不过是个可以利用的对象。”
“你说的不错。”秦颜微微一笑,握在身下的手掌被指尖掐出了血,她面上依旧带着微笑道:“喜欢也好,利用也罢,我的名字入了宗册,是他正统的妻,作为妻子,又怎能计较太多。”
轻笑一声,顾御珈眼神不屑道:“这些我从不在意。”
秦颜眼神略带轻蔑的笑道:“你是我见过最口是心非的人。”
顾御珈被气的一时无言。
秦颜再也不想与她多说,起身离去时,顾御珈在身后冷声道:“你就不怕我一气之下出卖了你?”
秦颜脚步一滞,带着笑意的声音道:“我说过,你若是想反悔还来得及。”
不待顾御珈回话,秦颜头也不回的离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