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心拢天下,目及沧海,你是王者,”楚非欢淡淡道:“琐事无法干扰你的心神,也不应干扰你——纠缠于细枝末节的人,如何能成就大事。”
微微一笑,秦长歌道:“不,不过人各有所长而已,非欢,素帮主称我是他的恩人,而且他应当是赤河附近人氏,你说的这几个人我还依稀记得,当年都是匆匆而过,不过我总觉得,他不是这几个人中的一个,其实我倒想到了一个人,那时是第一次赤河战役期间,你还没出现在我身边,我曾在赤河齐县黑风镇遇见过一个少年,当时他双手筋脉被废,十指俱断,我替他接续了筋脉,但十指并没顾得上照顾,照那伤势,就算治好,难免留下畸形,可我观察素玄双手,绝无伤痕,这就是我一直疑惑的地方。”
她将素玄那日说给她的饮雪传奇说了,又道:“凭我的观察,素玄对饮雪族是熟悉的,而且绝非普通关系,如果他是当年那少年,那么他应该就是所谓饮雪族‘天弃’之子,生来便对族长有妨的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出生的男孩,所以双手被废被弃出族外,只是据说那样的孩子,生下来便会被废,而我见到那少年时,他已有十三四岁模样。”
“素帮主并非表面看来那般快活,”楚非欢轻轻拈开一片飞落衣襟的黄叶,“他的身世来历,是他自己也不愿触动的谜。”
他转向秦长歌,目色澄澈晶莹,“需要我帮你……看么?”
怔了怔,秦长歌皱眉,“你想到哪里去了?”
她微微俯身,将落于楚非欢肩上的碎叶一一仔细拈去,有片落叶生着细细的锯齿,纠缠着楚非欢黑发,秦长歌小心的一指拈住发尾,将叶子拨落,轻声道:“我不过有点好奇而已,如果想知道,我迟早都能知道,你那能力,极伤本元,岂能为这些小事轻用。”
楚非欢转目看着秦长歌细致的动作,凝望着她平静眉宇,和眼前虽眉目陌生,气韵却熟悉的雍容容颜,目光下移至秦长歌垂落于他肩的发上,停留一瞬,恰好风起,风拂起发丝柔软细碎,拂过他的脸,一缕微带薄荷的沁凉香气里,楚非欢笑笑,那笑意宛如冰雪,静静道:“现在我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个了。”
“你好好活着,就是你为我做的最好的事。”秦长歌摇头,“你放心,我不会把你当尊神一样供着,那也太瞧不起你了,需要你的时候,我决不会客气的。”
话音方落,一只小肥爪已经探了过来,牢牢揪住楚非欢衣襟,奶声奶气而又睡意朦胧的声音响起,“是啊,楚叔叔,我现在就很需要你——我背上好痒,你给我挠挠。”
低头,便见萧公子眯着眼,拖着一大截被子,在椅子上蹭啊蹭,在墙上蹭啊蹭,在楚非欢身上……蹭啊蹭……
秦长歌微微一笑,无声的退了出去。
让那只皮厚心黑胆大无耻的包子去和非欢插科打诨去吧,有他搅着闹着,非欢与生俱来的冷漠,不幸遭遇造成的悲凉,想必多少也可以搅散几分吧……
次日素玄上门来拜访,包子陪着楚非欢,在棺材店后花园非常隆重热情的接待了他们。
之所以说“他们”,是因为素玄屁股后面还跟着个火辣辣的小子,一路叫骂着追进来。
“哗!”萧包子圆睁大眼,看着穿得一身翠绿,活像春天刚发出来的茶叶芽,死死拽着素玄袖子,叫嚣着要素玄赔他绝门武器的水灵徊,再看看一脸苦笑,像被马蜂盯了一头包般满脸晦气的素玄,漂亮的脑袋从左晃到右,再从右晃到左,半晌道:“楚叔叔,真雷人哦……”
楚非欢飘过来一个疑问的眼神。
耸耸肩,包子很诚恳,“别这样看我,我也不懂,这都是我娘的话,晚上她和我吹牛时有时会冒上一两句,说什么这是网络流行语,什么网?什么鱼?网里捞上来的鱼跟打雷有什么关系?我问她她不理我,只说假如我看见什么事感觉很震惊,好像踩到霹雳弹一样,就是被雷到了。”
楚非欢无声的转过头去,默默望天,就知道不能和包子认真。
不过,长歌说的这些怪话,可能便是她死后,去到那奇怪的一世里的经历吧,他想起那纵横的黑色道路,飞掠的奇怪的马车,天空中嗡嗡嗡的银白色大鸟,还有,衣不蔽体青春洋溢的少女……
脸突然微微热起来,楚非欢掩饰性的垂下眼睫。
所幸没有人来得及注意他,因为素玄刚想向他问好,水灵徊已经跳了起来,叫道:“我等了你一上午,你说有急事,招呼也没打一个就跑过来,你就这急事?就是为了见这个瘫子?!”
话音未落,素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包子浓密的长睫毛,动了动。
唯有楚非欢,仿佛什么都没听见,看也不看水灵徊一眼。
水灵徊话一出口,已知过分,他虽娇纵放肆,但多少是大户人家教养出来的孩子,自己也知道这话无礼伤人已极,只是素来嘴快,一时无心而已,话出口便后悔了,本已打算道歉,谁知道眼一瞥,看见素玄黑如锅底的脸色,立时委屈怒气齐齐上涌,倔强脾气发作,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怒哼一声转过头去。
沉默了一阵子,水灵徊正觉得尴尬,突觉有人拉扯他衣服,低头一看,却是刚才自己还没来的及注意的小小娃儿,仔细一看,真是个漂亮孩子,乌亮大眼浓长睫毛,乌黑的头发上戴着小小的玉冠,皮肤却比那白玉更莹洁,粉润得令人恨不得立即掐一把,看能不能掐出水来。
他是这样想的,也立即这样做了,笑嘻嘻的双手掐住包子嫩嫩的脸颊,“哇呀,这是谁家的小娃娃,好玩,好玩!”
素玄忽的转了个身,对着花圃无声的大笑,“好玩?好玩?好,好,你要完蛋了……”
被掐住脸蛋的萧包子同学,看起来乖巧万分,对被掐的脸蛋一点意见都没有,如同任何一个好脾气的孩子一般,笑嘻嘻的盯着水灵徊看,“叔叔你好漂亮,叔叔你穿的衣服好好漂亮!”
“是吗?”水灵徊更加高兴,眼风向素玄瞟过去,却见他背对着自己不知道盯着花圃里什么东西,浑身微微颤抖,心中不快,不由嘟起嘴,转眼看小娃儿还在笑眯眯看自己,心情又好了起来,摸了摸他脸蛋,萧包子已经道:“是啊,这绿衣服好看,和我的小绿一个颜色!”
“小绿是什么?”水灵徊来了兴趣,“你养的鸟儿吗?能拿来给我看看吗?”
“小绿啊……”萧包子眨眨眼,“很可爱很漂亮哦……”他紧紧牵着水灵徊长袍下摆,小手微晃着袍襟,“很漂亮哦……”
水灵徊见这孩子不说小绿是什么,却反反复复只知道说漂亮漂亮,不由有些意兴索然,心想难道这孩子是个绣花枕头,漂亮皮囊下一脑袋草包?
突然觉得脚踝,腿上,手臂上都有点异样的感觉,毛茸茸的,刺痒痒的,一拱一蠕的……什么东西!
他疑惑的低头去看,而萧包子已经放开手,嘻嘻一笑,躲到了楚非欢轮椅后。
水灵徊先抖抖袖管。
啊!
尖叫声响彻云霄。
袖管一抖,跌落几条肥硕的,浑身长满刺毛的,青绿底色上还生着黄斑的,要多恶心有多恶心的青虫。
水灵徊的脸色,已经可以用生不如死欲哭无泪来形容了。
虫虫虫虫虫虫虫虫虫虫……
又恐怖又恶心的虫子!
那么自己靴子里的,腿上的……啊!天啊!
瞪大了眼,水灵徊无比惊恐的感觉到,那腿上一拱一蠕的东西,还在缓缓的向上爬,有的甚至似乎在向他皮肤里钻……
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水灵徊拼命的尖叫,甩掉靴子,又在地下乱蹦,想把裤管里的虫子蹦出来,不知怎的,他始终不肯脱掉裤子,只一味乱蹦,他蹦得头发散乱,满脸大汗,眼神惊恐脸色苍白,那副惊绝模样连最近被他缠得恨不得杀了他的素玄也终于有些不忍,好心劝道:“你把裤子脱掉抖下来就是,这里都是男人有什么关系……”
话未说完就被水灵徊恶狠狠的瞪了回去,可惜那双大眼睛里满含泪水,映着日光,晃悠悠的随时要掉下来,无论怎么瞪都失了几分威慑力,素玄摸摸鼻子,不说话了,只咕哝道:“好心被狗咬……”
又道:“咦,你平时不是挺喜欢鼓捣这些奇怪恶心东西的嘛,怎么几只虫子上身就吓成这样?”
水灵徊已叫得没有力气,也蹦得没有力气,可是那几只虫子本就是萧包子最先放进去的,他趁水灵徊赌气掉头的时候,以自己经常玩虫子的贼眼飞速抓了批虫子灌在口袋里,然后拉紧水灵徊长袍和裤脚,使他无法感觉到衣服里被人塞进东西,虫子放进去的一瞬,他还一边说话一边恶毒的微晃水灵徊衣襟,一方面使虫子更快掉落,另一方面也使水灵徊注意力被分散,可怜水灵徊被他的年纪和美色所迷惑,掉以轻心,以至于现在,惨痛无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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