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玦又加了五成力,依然如此。
这才相信阴离的话,运足全身真力,将珈蓝一搓。
黑晶盒子里立时落了一层淡蓝的粉末,五色迷离,宛如碎晶。
阴离瞟了萧玦一眼,赞道:“很纯正的内家罡气。”
他一伸手,手掌悬浮盒子上方,粉末被他缓缓吸至掌下三分处聚而不散,随即吩咐道:“你们两个,助我一臂之力,我现在的内力尚未恢复,无法保持住粉末不落。”
萧玦和祁繁对望一眼,祁繁当先伸掌按在阴离后心,笑道:“大祭司,我来就可以了吧?”
“那也行,”阴离无所谓的看他一眼,“只是珈蓝不同它物,如果粉末散去,入地立即就会消失,到时药量不够你不要后悔。”
萧玦立即将手掌按在了祁繁背上。
阴离扯扯嘴角,霍然伸手,一把撕开了楚非欢前襟衣服。
“啪”一声,他的手碰在容啸天立即伸出格挡的手臂上。
手指停在手臂上方,两人凝固着那个架臂的姿势缓缓对视一眼,阴离道:“嗯?”
容啸天勉强笑了笑,道:“我以为你要出手呢……抱歉。”
他放下手,手臂挡在楚非欢前心。
那里,名闻天下的离国皇族的金鳞神鱼标记灼灼耀目,若是给阴离看见,楚非欢身份立即要暴露,连带萧玦和在外间的秦长歌,只怕都有麻烦。
萧玦和祁繁都出了一身冷汗,暗骂自己怎么忘记了楚非欢这个标记。
说实在也怪不得他们,正常治伤的程序根本不是阴离这样,他出手又突然,若不是容啸天一直保持高度警惕,刚才阴离已经撕开了衣襟。
饶是如此,容啸天也出了一身冷汗,暗暗思忖刚才阴离到底看见没?
阴离却已经不再理会,掌间一翻,掌心突然出现一对红色蛇形细长针状物,手指一掣,长针穿过那层蓝色悬浮的粉末,立时内部也呈蓝色,阴离指尖一弹,针尖呼啸着插—进楚非欢心口。
三个人都屏住呼吸看着。
阴离手指按着针尖顶端,神情凝重,似在以针探脉般细细把握楚非欢体内灭神掌的瘀伤,半晌皱眉咦了一声,随即想了想,又皱眉。
三个人心立时都随着那一声咦而惊得一颤。
容啸天手指移向楚非欢后心,突然身子微微震了一震。
祁繁抢过来,问:“怎么了?”
阴离正要说话,容啸天看了看他神情,突然道:“大祭司稍等,我和两位兄弟说句话。”
阴离目光在他面上一顿,点了点头,容啸天放下楚非欢站起,祁繁和萧玦都愕然道:“怎么?”
容啸天一手拉一个,将不明所以的两人拉到墙角,低低道:“我刚才发现——”
他声音极低,两人都不由自主的凑过来。
“发现什么?”
容啸天手掌突然一翻!
快如流星,左右一拍!
“兄弟,对不住了!”
萧玦祁繁应声而倒!倒下时脸上犹自带着惊骇至不敢相信的眼神。
容啸天垂头站在被暗算倒下的两人面前,默然不语。
良久缓缓蹲下,仔细的看着一起携手自刀山血海中闯过,一起在最艰难时刻将皇后留下的一切支撑起的多年同伴的脸,脸上没有悲切之色,只是目光暗潮翻涌。
那些总角交情……那些心意相通……那些流浪江湖……那些明明武功未成却敢于悍然向着奸恶无赖拔刀的烈气热血……那些追随皇后行走天下转战于沙场的艰难困苦……那些在她死后的悲痛中的互相扶持……
兄弟,这些年我们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如今,原谅我丢下你一个人前行。
很久很久以后,他轻声道:“兄弟……以后……好好保护她,不要像我这样,再犯错了……”
祁繁安静沉睡,不知道从此后身侧那个位置将永久空缺。
容啸天叹息一声,决然站起,又行至萧玦面前,看他半晌,道:“……无论如何……你们都对得起她……我很安慰。”
身后,阴离一直笼手在袖中,不言不动,毫无表情的看着他的动作。
半晌道:“你决定了?”
容啸天缓缓转身,坚定颔首。
阴离眯着眼睛看他,“你怎么知道因为他的生机将绝,踏香珈蓝效用已经不能完全发挥,需要人心做引?”
惨然一笑,容啸天低声道:“机缘巧合得知……”
怎么知道的?当年,自己寄养在他府中,两人常常在一起读书练武,有次他生病,自己去小厨房给他端药,路过王爷的书房,听见不知谁在说,“踏香珈蓝传得神乎其神,但也救不了沉疴太久生机断绝之人,据说需以其同形之物做引子,方有奇效……”
当时并不知道踏香珈蓝是什么东西,那段话听完便丢进了记忆深处,这许多年从未想起,然而今日,看见心形的踏香珈蓝,看见阴离给楚非欢把脉后那一刻的神情,手指触及楚非欢将停的心跳,多年前尘封的记忆突然被大力掀开,带着血腥和沉痛的气味,逼至面前。
至此时幡然一悟,如醍醐灌顶,彻彻然凛凛然里生出无限寒凉——原来兜兜转转结果便是如此,原来万事都有命定安排,原来他是楚非欢的劫数,这劫数因他而生亦将因他而结束,而他从有记忆开始,就是因为这段劫数而存在。
仰头,轻轻一笑。
世事离奇,命运翻覆,到头来,谁才算是谁真正的劫?
不过……这样也好。
他突然痛快的笑起来。
好,真好,背负了这许久的债,一朝彻底清偿了个干净,真是痛快得每个毛孔都舒畅啊……
楚非欢,从此我不再欠着你。
我一开始就为欠你而来,再为救你而去。
这世事着实公平,着实……可笑。
他不再看祁繁,大步走回,在楚非欢身前坐下,好整以暇的整整袍子,将膝上衣袍掸平掸直,双手平平搁膝,抬头,向阴离朗然一笑,大声道:“来吧!”
阴离深深的看着他,看着这个年轻刚硬宛似发出无限光辉的男子,看着他玉山孤松一般坚刚不折的神情,看着他意态从容走向死亡的不可夺志的坦然,一贯如死水的目光也终于有了微微波动,他问了句自己都觉得是废话的话。
“你……不悔?”
容啸天慢慢仰首,望向穹顶,他目光似乎穿透那层屏障,看见了童年的祁繁和他抱在一起在雪地上拼命厮打,雪花塞了一嘴,冰凉而清透的寒意里,力气丧尽的两人相拥着哈哈大笑。
看见某个婴儿,在他尴尬无措的臂弯里哇哇哭泣,再一眨眼长成穿着小锦袍的小小太子,对着他咧开无辜的笑容,踮起脚,说:叔叔抱!
那些极其美好的往事。
他露出微微笑意。
道:“不悔。”
这是容啸天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楚非欢睁开眼睛时,第一感觉就是自己仿若刚自一场大梦中醒来。
那梦如此沉黯深痛,挣扎如魇而不得出。
以至于很长时间内,他眼前黑暗与光明交替,一片片黑影混沌飞窜于视野,搅成乱麻,好久以后,才慢慢理清那飞闪的线条,恢复了一点目力,看清自己面前那张枯黄僵木的脸。
阴离。
突然醒来,随即这般接近的面对敌人,楚非欢却连睫毛都没眨动,只是平静清冷的迎上阴离的目光。
阴离若有所思的看着他,手指轻轻搓动,见楚非欢目光转动似在寻找什么,身子微微一移挡住了。
他盯着楚非欢的眼睛,木然道:“我把你先弄醒,是要问你一句话。”
楚非欢用目光表示疑问,阴离言简意赅的道:“我和你朋友有交换,答应给你踏香珈蓝,阴家人立下重誓永不反悔,你不必疑虑。”
然而楚非欢的目光立刻暗了暗,那句“交换”令他心生不安,心里挂记着同伴,想挣扎起来看看长歌等人是否安全,然而却发现自己连一根手指都弹动不得。
鼻端隐隐闻得血腥气味,心底不祥的感觉越发浓厚,楚非欢额上,沁出一颗颗豆大汗珠。
阴离掌中红色蛇形长针一抵,按住楚非欢道:“别浪费我时辰,听我说话。”
他道:“有个选择,你自己选。”
前庭喧嚣声远远传来,第二卷神卷开启,大约已如奔雷裂电般震翻了自以为得胜,玄坛大位即将在握的那些人,秦长歌却已不想关心自己一手打造的计谋最终会是谁胜谁负,她目光紧紧盯着廊角,看似神情平静,却已将一茎草叶在掌中揉得稀烂。
抬起手掌,盯着自己汗涔涔染上草绿色泽的手心,秦长歌清楚的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声声仿佛擂鼓,近在耳边。
她慢慢走近那处掩蔽的门户前,那点机关拦不住她,好几次她已经摸上了那机簧,却在最后一刻颓然放手——阴离不是妄言之人,万一自己贸然闯入铸下大错,那真真是用什么也挽回不来。
南闵人极重誓言,秦长歌本不怕阴离反悔对萧玦等人下毒手,何况以那三人合力,应当也无须畏惧阴离,然而心底那般的焦躁和不安,不住汇聚成巨大的阴影,重重压上她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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