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怔怔的举着鞭子,突然忘记了自己为什么笑。
身后有人轻轻叹息,道:“长歌,不想笑不要勉强自己。”
秦长歌没有回头,站了半晌,身后也一片沉默,仿佛从来没有人说过话。
秦长歌突然向身后一靠,那里一片黑暗,她也从没有回头看过身后是什么,然而就那么毫无顾忌的靠了过去。
她并没有栽倒。
她靠在了那个永远在身后等待的温暖的胸膛。
将头轻轻搁上他的肩,秦长歌调整了个舒适的姿势,闭上眼,喃喃道:“非欢,真好,我就知道你总是在的……”
楚非欢动了动,秦长歌伸手轻轻阻止,道:“别动……别动……借我靠一靠,一下就好……”
楚非欢不动了,却伸手轻轻从背后揽住了她,低低道:“我总是在你身后,我总愿意借肩膀给你依靠,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以。”
轻轻唏嘘,秦长歌闭目道:“非欢,你其实可以不用理我,我只是个自私的女人,真的,自私,无耻。”
身后一声轻笑,隐约感觉到身下胸膛的微微震动,那里的那颗心,永远只为一个人跳动。
“长歌,你自私,心里却装着天下民生;你无耻,杀的却从来都是罪恶之人,如果世间伦理道德真的判你自私无耻,那么我愿跟随你成魔。”
缓缓睁眼,秦长歌长吁一口气,道:“我何德何能……”
“长歌,”楚非欢轻轻抚摸她头顶的柔滑黑发,“你累了,犹豫了,是吗?我能感觉到你的疲惫,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我曾和你说过的话?”
秦长歌转身,看着黑暗中他越发清澈明亮的眼睛。
“我曾和你说,愿不愿意和我一同退隐山林,过那啸傲烟霞远离红尘的逍遥生活,如今,你可有答案给我?”
秦长歌沉默着,偏过脸看着远处的东燕方向。
“长歌,”楚非欢语调更慢,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心深处挤出,“如果你希望能与之相偕归隐的人不是我,那么你为什么不和他说?以他的性子,皇位之尊,未必抵得你回眸一笑。”
他低声叹息着,将难得神情茫然的女子轻拥在怀,姿势珍重得仿佛那是他一生中不可再得的珍宝。
“长歌,我只是希望你能远离这些纷扰仇恨,远离苦痛磨折,并没奢望你身边的那个人是我,只要你能摆脱这些挣扎,你无论和谁逍遥红尘,你无论选择什么方式离开我,我都乐意,为你祝福。”
萧皇帝最近日子很难过。
太师府的墙头,以前很好爬的,以前有事没事他就爬爬,爬到某人房间偷窥一番,或者直接把人拐出来花前月下,虽然那个偷窥往往不成功,虽然那个花前月下总有人不太合作,可是不管怎么样,就爬墙这件事本身,还是很自由很奔放的。
现在不同了,在某件令萧皇帝无比冤枉无比悲摧无比不解的事件发生后的某日,萧皇帝再次重施故技准备翻墙的时候,一抬头,立即倒抽了一口冷气。
太师府高墙之上,一夜之间,栽满了密密麻麻的尖钉,钉子都是精铁做成,粗如手指,钉尖闪亮,在月色下光芒幽青——这种彪悍的颜色,皇帝大人用手指想也知道喂了毒。
萧玦从齿缝里发出咝的一声,不胜寒悚的望着太师府那一角高楼,那楼里住着的女人,用“最毒妇人心”来形容都嫌太客气了,生怕钉子挡不住他,居然还有毒!
好吧,墙爬不了,走正门可以吧,萧玦转到正门,发现往日到了夜间仍然车水马龙的太师府今日着实冷清,萧玦闷头向里奔,身后突然转出侍卫,伸臂一拦,“陛下!”
萧玦大怒,长歌拦我也罢了,你也敢拦?正要喝斥,侍卫战战兢兢用手一指,萧玦这才发现门楣上挂着好大的红黑两色灯笼——在西梁,这是府中有人出天花,其余人等务请回避的意思。
萧玦再次倒抽口气,眼睛瞪得溜圆——天花!这你也好意思说得出来!
你得了天花,溶儿怎么还在营中做小兵?你得了天花,楚非欢怎么还白天练兵晚上回府?你回避我阻拦我,你怎么不回避他?他和你住在一府朝夕相对我都捏着鼻子忍了,现在居然连墙都不给我爬,门上还挂了灯笼说天花!
萧玦伸手就想去抓灯笼,把那玩意在脚底踩碎,他的暗中护卫的侍卫们立即一群群的涌出来,拼死拦着——不能啊不能啊,天花是什么东西?世人闻天花而色变,陛下竟然想用手去接触家有天花病人的府邸挂出来的东西,那是无论如何也万万不成的!
奔出来的侍卫在太师府门前挤成了一堆,哭天抢地拼死阻拦,萧玦硬生生被逼得后退,眼看四周已经有人探头出来看热闹,没奈何只好停步,真恨自己怎么不是个暴君?谁拦我谁杀头!
这般离去又实在心中不甘,长歌自从那事之后,托病不朝已经有段日子,自己着实想念得紧,连觉都没能好生睡安稳过,如今太师府对自己拒绝开放,连天花这理由都扯了出来,这相思难熬的日子,到底还要过多久?
思前想后,手一伸,萧玦大喝,“拿纸笔来!”
纸笔很快送来,萧皇帝趴在门口石狮上唰唰提笔几个大字,墨汁未干便毫不客气的贴在太师府大门上,随后退后一步,留恋的看了那角飞檐一眼,默不作声转头就走。
他准备去京郊大营,走曲线救国路线,让儿子带他闯关。
门前人群散尽后,那张纸犹自在门上招摇,无人理会,周围住户害怕那天花二字,虽然好奇也不敢靠近。
良久,紧闭的太师府门突然微微启开一线,探出一只雪白的手,手形纤细,指尖极为灵巧的一拈,将纸飞快拈走。
风吹得纸角翻起,隐约看见上面龙飞凤舞的字迹。
“你便得天花,我也不管它,要得一起得,别把我拉下!”
萧包子最近日子也很难过。
当个兵和当个太子,那个天壤之别,着实让包子悲愤得难以言述。
跑操日当午,汗滴身下土,谁知盘中餐,白菜碗中煮。
独蹲岗哨上,肚饥复长啸,苦楚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包子垂头丧气的抓着自己那个筷子粗的长矛站岗,胸前贴着张纸条,上书:此兵已死,有事烧纸。
长矛支着下巴,身体倾斜成四十五度的弧度,包子正在神游物外浮想联翩,烤猪、鹿舌、羊炙、火腿、各式点心正在他眼前呼啸飞旋,带着扑鼻的香气和诱惑的姿态娇笑着向自己扑来,包子在美梦中不胜欢欣的咧开嘴,正在考虑是先抓火腿好呢还是先抓烤猪好?
“咳咳。”
在包子久经挣扎,终于决定先享用烤猪,指尖已经触及那美味金黄油皮滋滋作响的猪腿时,一声不识时务不合时宜的干咳响起。
砰的一下,美梦散了,烤猪飞了。
包子大怒抬头,嘴角一滴晶亮的口水颤颤落地,宛如萧太子和美食悲痛欲绝作别的悲泪。
“你丫丫的打断老子的好事……”
“萧溶!”
一声怒喝及时阻止了萧包子接下来准备出口的足可以骂上三天三夜绝不重复的问候,睡得混混沌沌的包子愕然睁大眼,这才看清楚面前是他那怒发冲冠的皇帝老爹。
包子盯着老爹,想起他从宫中来,一定是吃饱了宫中的美食才出来的,哎哟我的玉米酥,哎哟我的翡翠羹,哎哟我的凤尾饴糖……悲从中来不可断绝,包子立即横矛一拦,中气十足大喝:“来者通名!”
半晌,在儿子面前也遭受了闭门羹的悲惨命运的萧皇帝,上下打量了“英风飒爽”的儿子,目光尤其在他扣错扣子的上衣上多转了两圈,又看了看他踮脚的一个大木墩,阴恻恻的道:“萧玦。”
“唔,”包子装模作样的掏掏耳朵,“没听过,哪个营头的?做哪门生意?拜山有拜山的规矩,柬帖呢?”
噗通噗通,赶来迎接的军官们纷纷倒地。
“柬帖就是这个!”轰的一下天地倒转,萧包子被老爹一把抓起,啪的一掌拍在他屁股上,一声脆响,“朕的龙掌印子,够不够?”
包子大怒,一把抱住老爹的腰就是恶狠狠一啃,“不够!再送块烤龙肉!”
咝的一声倒抽气的声音山响。
萧玦被咬在腰肉软处,不觉得痛倒觉得痒,忍不住一笑,却听得那坏小子扒着自己胸口低声道:“你揍我?我回去告诉我娘去,就说某家长因为某些生活不和谐,无故将自己的情绪发泄在儿童身上,导致了对儿童身心的摧残,造成了不良的心理后果……”
萧玦一低头,对上儿子满是威胁的眼眸,虽然听不太懂他满嘴的怪话,隐约也知道是要向长歌告状的意思,第一反应就是这小子反了天,欠扁!再想一想突然很悲哀的发现,好像无论谁在长歌面前说话都比自己有用有效果……呜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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