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死前浪漫一把也不亏嘛。
青光长剑横拍竖点,漫天里都是星棱闪耀,将那些强劲飞箭一一击飞,萧玦突然笑道:“喂,你发什么呆了,谁说我们要死拼了?”
“嗄?”
萧玦目光向身后悬门溜了溜,示意秦长歌去看,秦长歌这才看见身后悬门不知何时已经被谁极其精准的卡住了一块巨石,没有彻底合拢,还留了可以供人贴地而过的缝隙,想必是先前故意落到后面的楚非欢,在关键时刻赶上来,掷了这块救命石头。
秦长歌心中大喜,喜欢完了突然反应过来,萧玦那混蛋,竟然诈我?他早就知道自己和他不会死,偏偏不说,还搞那么悲壮的同生共死,害的自己居然陪着他一起疯狂了一把。
秦长歌恼羞成怒,却又没处发作,能说什么?你赔我?赔什么?萧流氓会立即眉开眼笑的凑上来要求“赔偿”的。
恼怒之下大喝道:“我不想再爬过去,那太没面子了!我是太师!”
“我还是皇帝咧。”萧玦这话可不敢出口,一剑拍飞那些越来越密集的箭,无奈的道:“好,太师,你不想爬过去,我背你爬过去。”
“我不做乌龟的壳!”
萧玦差点没被呛了个倒仰——这女人,这女人还是当年那样,平日里冷静得象神,强势得像男人,遇着不顺心的情事就是完全的小女儿态,无理取闹的本事比溶儿还强上几分。
正在想着万一她真的不肯爬自己是踢她还是踹她的时候,秦长歌突然扑哧一笑,转了转眼珠道:“喂,萧玦,这些年你腿功练得如何?”
“你要试试吗?在这里?不好吧?”萧玦万分羞赧。
“你这下半身思考的萧狼,”秦长歌瞪他一眼,道:“我为什么要爬过去?趁城门还开着,白渊还没过来之前,我要把悬门吊起,咱们借力打力,先攻他个措手不及。”
她和萧玦示意了几句,随即一伸手,从身前那个倒霉的被射死的“副将”腰间抽下他的长鞭,又从头发里取出黑丝,一根根连接好,抬头看了看悬门顶,道:“来,踢马尸!”
萧玦抬脚,呼的一声将一具偌大的马尸踢起,直飞到城门半空。
秦长歌立即一个翻滚,缩到马尸之后,手中黑丝长鞭一甩,啪的一声搭上头顶高大的悬门的闸口,低喝:“再来!”
萧玦再次一踢,这回这具马尸被踢得更高更远了点,秦长歌一踩先前那具马尸,半空滚翻滚到第二具马尸之后,借马尸遮掩,再飞出一条黑丝,搭上先前那条长鞭,伸手一拉。
轧轧连响,一边闸门被拉动,悬门动了动。
此时第一具马尸方才落下,第二具马尸降落未落,萧玦已将第三具马尸踢起,恰恰遮住秦长歌将要暴露的身形。
秦长歌再次一拉,另一边的闸门也被拉开,悬门开始缓缓上移。
第三具马尸落下,而第四具马尸也到了,如流星赶月毫无破绽,秦长歌的身形,始终没有暴露在那些齐齐向她飞射的箭雨之中。
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衔接流畅巧妙,马尸在半空中此起彼伏翻滚得煞是奇妙,有些弓箭手竟然看怔住,呆呆的停了手。
后方却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轻笑在后,电光在前。
一道淡金身影,明明刚才还在很远的地方好像一个小点,转眼间就立在了城门前一方屋檐,衣袂飞舞,微笑下观城门洞里的奇妙场景。
他仿佛只是扬了扬手,掌间便射出淡金浅碧的华光,如一道月光从苍穹远处射来,华美亮烈,不容人躲闪退避。
那光行至中途,忽分两道,一射扯住闸门的长鞭,一射那遮住秦长歌身形的马。
白渊已至。
啪一声,长鞭瞬间就不见了,不是断裂,是不见,仿佛浮尘般消散在空气里。
秦长歌立即撒手,一个筋斗翻了回去,拽着萧玦,也不管悬门未来得及全部拉起,也不管赵太师不爬洞那个宣言了,立即蹭蹭蹭的爬了出去。
知其不可为便绝不为,秦长歌一向很识时务,绝不勉强自己去送死。
钻出悬门缝,秦长歌立即一返身,凑近门缝大喝:
“白渊,你若杀我云州父老,我定要你碎尸万段!”
一阵静默。
随即,门后,闲淡悠然,却又奇异带有睥睨万方感觉的独特语气,淡淡响起。
“那么,我等着。”
坚城被夺,先机尽失。
而后方,将是新一轮的速度比拼——谁的后续援军最先到?如果是魏燕联军先到,西梁大军将腹背受敌,如果是单绍带领的西梁援军先到,与二十万先期军队会合,拿下云州,灭掉三十万城中联军,则会轻易许多。
这是新的一轮时间的赛跑,竞赛者却不再是白渊和萧玦,连他们自己,对接下来的形势也全无掌控,只能等待结果。
先前悬门之险,几乎在秦长歌萧玦遇险的那刹,城头士兵便对城下欲待入城的军队展开了攻击,所幸楚非欢落在了后面,他先前不在秦长歌身侧,就是去重新部署入城队伍的,将盾牌步兵调在最前面跟随帝驾入城——城楼飞箭,盾牌兵除了一个开小差的被射死,其余及时退下毫发无伤。
看见秦长歌安然退出,守在门那侧的楚非欢眉宇一舒。
西梁大军有序后撤,在城周扎营,环围住云州,三人步出主帐,遥遥注视前方云州城,那里的旗帜已经换掉,斗大的“白”字在风中招摇,萧玦忍不住哼了一声。
秦长歌却一把拉住楚非欢,手指抓得紧紧,目光紧紧盯着那半落不落的悬门,低声道:“非欢,非欢,云州是不是死了很多人?”
楚非欢目光一闪,沉默半晌方道:“别想太多,现在最要紧的,是夺回云州。”
秦长歌怔怔看着云州方向,低低道:“那个门轴上,是碎肉,我一眼看过去,好像是人的舌头,不知道是谁喷在那里,提醒了我。”
她不胜寒凉的看着远远城楼上大步巡视的士兵,道:“我在进城的时候就觉得,那些兵,步态身姿,不像安宁了多年没有打仗的守军,倒像刚刚经历过一场嗜血杀戮的人,那么远,看过来的眼神都是酷厉的……非欢,云州……云州遭受了什么?”
三个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见了那个恐怖的念头,都齐齐立即掉开目光,不愿去直面那样残忍的想法。
萧玦狠狠的甩下头,似乎想将那个可恶的想法从脑海里甩出去,从齿缝里森然道:“如果他敢,我必以十倍报之!”
“我们不能等待,”秦长歌冷冷看着那个“白”字大旗,“谁知道等到最后,是不是等来攻击我们背后的敌人?”
她转身,看着萧玦和楚非欢,三人目光一碰,俱都颔首。
“白渊料定我远来疲兵,定然要先休整,我偏不休息!”
“如果我们现在不动,今夜他必派人踏营,咱们休息也休息不好。”
“白渊定然有防备,但是联军不是他一个人的,只要有一部分人有懈怠之心,咱们就有机可趁。”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反正一股气到了这里,不必让那气泄尽重来。”
萧玦一笑,一拂衣袖,大喝:“攻!”
云州刺史府。
雅室摆设精致,锦帐珠幌,风过水晶帘琳琅有声。
帘前白渊负手而立,微笑打量着四壁,看的却不是那些名品书画,而是墙砖。
半晌微笑道:“这帝王砖造出来的宅子,好似也未曾庇佑马大人?睿懿皇后福泽万里的传说,看来早就该破灭了。”
他对着墙壁而言,竟似像在和人说话。
一阵沉默,半晌,帘后忽起“仙”“翁”之音,其音清越绵邈,比那水晶帘还明丽上几分。
白渊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倾听,眉宇间微有神往之色,良久道:“您的琴艺,似是更有进益,天下第一琴,大约除您之外也无他人配称了。”
帘后无人应答,却又起拨琴之声,其音轻快,似少女春日里蹴秋千,随风轻飏里荡出一串银铃般的巧笑。
白渊也笑,竟是少年儿郎般的明亮笑意,自眉梢眼角间一丝丝漾开去,每一丝弧度都泛起春水涟漪。
如果有熟悉他的人在身侧,定然要愕然至不敢相认,无法相信纵横万里手段狠辣的白渊国师,竟然也会拥有这般明朗纯粹的笑容。
带着灿然的笑意,白渊轻轻道:“您何必一定要来?战场凶危,何况……唉。”
帘后光影淡淡,铮铮琴音又起,这回琴音先是明快干脆,随即又转低徊宛转,徘徊迤逦,不尽喜悦缠绵。
白渊先是无奈挑眉,听到后来笑意却渐渐淡去,却又没完全散干净,有些奇异的神情凝固在他眉宇间,映着珠光明灭的水晶帘,半边清晰半边模糊,看起来竟有几分森凉。
然而语气却和刚才一模一样毫无变化,甚至轻笑都不曾有一点走样,“既然您坚持,那么,臣唯有拼死护您周全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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