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的是谁……”文昌秀眉一锁,忽地睁大眼睛,道:“难道不是溶儿……”
赠送金弩给溶儿,完全是她临时起意,事先没对任何人说过,而溶儿也不过刚刚到上林庵而已,如果金弩是在宫中就被动了手脚,那么对方难道还能未卜先知溶儿的存在?
越想越觉得惊悚,咬住嘴唇瞪着窗外不语,天边忽飘过一朵乌云,遮掩了半边晴空,屋内荫凉下来,映得人面半明半暗,文昌退后一步,想着自己初初离开的那暗蜮深宫,诪张变幻,影影幢幢,魑魅魍魉,如夜枭潜伏于暗夜的阴影之中,桀桀怪笑,等待某个合适的时机,伸出惨白的十指尖长的利爪,攫人咽喉,一击必杀!
“是谁?谁?……”她喃喃自语,有个惊怖的想法掠过脑海,令她浑身一颤,却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出来。
秦长歌微笑着,缓缓踱到窗前,掩好被突然一阵凉风吹开的窗扇,轻轻道:“想害谁?是你……或者说,是萧玦?”
文昌捂住嘴,倒抽一口冷气,惊恐万分的瞪着秦长歌,仿佛她才是那个暗地窥伏的凶手。
“我们可以想象某个场景,”秦长歌笑容高华,神情怡然的道:“某个风轻云淡草碧花荣的好日子,帝至金瓯宫,探望长姐,相谈甚欢,追忆往昔之际,难免提起幼时心爱物事,长公主自然会取出精心收藏的金弩,姐弟把玩,帝愉悦之际,自然会重温儿时豪情,亲自试射……即使他不打算试射,即使公主忘记提起金弩,即使你们不提往事,我相信,也一定会有人很合理很自然的提醒你们……然后……”
她一笑住口。
文昌面色死灰,秦长歌语气戏谑,然而字字森寒,句句真切,这不是猜测,不是预言,而是早已为人推演好,策划好,精心布就的一个深黑的局!若非她提前和秦长歌出了宫,若非今日阴差阳错,金弩迟早都会在某个机缘下被提起,而机关一定会触动……到那时,会发生怎样的大事!又会产生怎样的后果!
宫廷大变,朝政翻覆,风云乍起,血流漂杵……会死很多很多人,会有很多人乘势而起,很多人蒙冤下狱,很多人翻卷朝局,很多人颠覆后宫,会令当前最为强大的西梁帝国三分五裂,葬送阿玦多年血战沙场苦心打下的大好江山!
最后在血火与腐朽中重生的帝国,定已非原先模样。
越想越是后怕,越想越是惊怖,而那时,自己的下场如何,几乎不敢想象!
而自己什么时候卷入了谋害帝王的惊天阴谋之中?竟是从头至尾懵懂无知,文昌的寒意,一阵阵的泛上来,深秋天气,她竟拢紧衣襟,开始发抖。
秦长歌看她惨白唇色,也觉不忍,安慰道:“莫怕,如今你出了宫,原先的婢子大多都没带来,如今看来倒是阴错阳差的肃清了身边人,你放心,今日这事险些害了溶儿,我自也不能旁观的。”
说到最后一句,她语气里难得有了些微的寒意。
文昌听得她发话,稍稍安心,抖着嘴唇道:“长歌,谢谢你……”
“叫我明霜,”秦长歌目色清透的转过来,如无雪之冬般清澈凛冽,“你我之间,原不需谢。”
淡淡一句,文昌却突然怔了。
“你我之间,原不须谢。”这句话,听来好生耳熟。
深秋原有些凛然透骨的风,忽然舒缓了起来,如水拂过,化为当年流畅而透明,炽烈而清冽的夏风。
夏风里那少女双眸璀璨,皓齿明洁如高原雪峰上皑皑白雪,黑发比西梁最为巧手的织娘织出的深锦还要光滑明润,如一道墨色流泉,而唇色柔润,增一分太艳,减一分太淡,那般恰到好处,水波里盈盈生出的宛然睡莲。
她骑一匹黑马,神骏非凡,遍体纯黑,高伟超过寻常名驹,颈与身等,昂举若凤,须鬃光亮,毛色炳耀,额上一撮白色长毛,迎风飞扬,一双星菱大眼,满蕴灵性,并充满睥睨神气,气派大得连北魏出产的名驹赤蹄雪,都在它面前神情畏缩,黯然无光。
她不算矮的个子,骑在这马上,也显得娇小无伦。
虽然这一人一马,都有点风尘仆仆的样子,但气质非凡,人人注目。
那时她不是文昌,她是萧璟,她坐在深帘重垂的轿中,去城外大德寺上香,密不透风的轿子,热出了她一额的汗,忍不住稍稍掀起轿帘,便看见街对面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绝艳少女。
那般绝色的容光,令她这自负容色的人也不由自惭形秽。
少女似是感觉到她的注视,偏过头来,向她一笑。
那笑容美如夜昙盛开,而时光亦似可在这一粲中永久停驻。
她忍不住微红着脸回以一笑,而轿边嬷嬷的白眼,已经飞了过来,她赶紧放下轿帘,心里却有淡淡怅然。
大德寺离城远,是以专为赶不回去的香客辟了后院以供借宿,萧璟晚上就在院中,其实她知道自己今天一定赶不回去,也不会赶回去--——实力雄厚的临淄王欲为其子求亲,派了府官和嬷嬷先过来拜访,顺带也有拜见小姐暗选王妃的意思,所以,容姿最好,地位最低,竞争力最大的她,自然是要被早早打发出来,免得碍了姐妹们的好姻缘。
当晚,大德寺后院夜凉如水,青石板上一层沁凉的露珠,山间在深夜颇有寒意,起了影影绰绰的雾气,而下弦月弯勾一线,斜斜的勾住天际几缕薄云,遮掩了那素光千万里,孤窗里萧璟剪落灯花,轻微的爆裂声,越发衬得四面里空寂荒凉。
却听见翻落墙头声响。
夜深未眠正倚窗遥望月色的萧璟,听见自己的心砰的跳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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