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腔瞬间紧了一紧,萧璟冷汗流了满身,虽然不知道秦长歌到底做了什么,但两王属下惫夜追来,不依不饶,定是干了要紧的事,一旦被抓着……别的不说,耽误了时辰,阿玦就是死路一条!
她咬紧唇,努力将脸偏过去,不想被人看见她惨白的脸色,手指紧紧的抓住锦墩边沿。
却听那孟师傅拂袖一甩,脸色怫然不悦,怒道:“你胡扯什么!这锦墩才多大地方?就是我也万万缩不进去,那女子多大点年纪,如何能够!”
哼了一声,他大跨步出去,家将之首低叱那属下,道:“吕严,你真是一头蠢驴!老实一边呆着!”急急向萧璟一礼,道了扰,带着人去了。
萧璟听得他们脚步远去,犹自不敢动,远远听得家将首领笑道:“今日虽说没捉着那个,却另得了个彩头,也算能将功折罪了,来人,把那奸细主持带上……”
声音远去,身下传来敲击声响,萧璟急忙站起,却发现腿软得几乎站不起,扶着桌子颤颤巍巍起来,便见秦长歌从凳子下爬出来,吐一口长气,缓缓又回复了原先的体型。
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眼光尤其在她后背被濡湿的纱衫上多停留了一霎,秦长歌微笑道:“辛苦你了……”
萧璟未及答言,她又道:“我没有时间了,须得立刻便走,所幸刚才那批蠢材把大德寺方丈自作主张的带走了,这下可为淮南王和临淄王惹下麻烦,律川一定不肯善罢甘休的,他们越乱,我们越有空子好钻……”她微笑着转过脸来,笑容在月光下清美嫣婉,“今日你受惊了,我代阿玦谢谢你。”
“是我该谢你才对,”萧璟已经平静了下来,“阿玦是我亲弟,你是他最重要的人,牵绊如此,你我之间,已非路人,何须言谢。”
…………
如此深切如此熟悉的一句话,再听见时,已是隔年隔世之后。
多年前的初见,惊魂一夜里她永久的记住了那个每一颦笑都足可成为传奇的绝世女子,两个女子最初的缘分,一次慨然相助,成就了终生难忘的情谊,以至于定国之后,生性疏懒不喜多事的秦长歌,会为了她伸出援手替她解围,都缘由于那一夜之功。
此刻再聆旧语,恍如隔世,沧海桑田,昔日纵横天下棋局之中,气度闲适微笑长歌的女子,化身重来,却已难寻当年言笑里,隐隐的眷念与温存。
恩爱之间,隔了火海,隔了来世,隔了生死,隔了猜疑。
文昌的神色,渐渐暗淡了下去。
萧璟不再是萧璟,现在她是文昌,秦长歌也不再是秦长歌,现在她叫明霜。
她比当年更为深沉,更难捉摸,笑容里如雾似幻,隔了重重远山。
……
秦长歌自然察觉文昌的情绪变化,却只是若无其事的用布垫了手,去拣地上的飞针。
文昌疑问的看她,秦长歌叹息道:“看来我真是个劳碌命……我还得下山,金弩被谁动过手脚,这个一时还查不出,但这飞针,想必是个线索。”
她将那针拿得远远的端详了一阵,道:“这材质,隐约是赤河那边的重铁锻造,似乎还有些别的……几年不在,西梁什么时候又多了暗器高手?”
笑了笑,将针小心的用盒子装了,招手唤儿子,“萧公子。”
萧公子颠颠的迈着短腿过来。
“来,咱们回去探望采花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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棺材店最近生意略差了些,原因也许是陛下今年颁布了新诏令,寿及五十岁者,每月可至当地官府领取粟、绵、帛、绢、酒和肉,寿及六十岁者,免征两百钱的人头税和徭役,寿及七十,免其一子徭役赋税,及八十,免两子赋税徭役,及九十,免全家。
诏令定不孝为重罪,凡殴辱弃养尊亲者,最高可予弃市。
这项国策,早在当年,萧玦就和秦长歌提起过粗略设想,秦长歌极为赞成,称老而无用是谬论,老人是国家之宝,其行走一世的经验教训,更是不可多得的宝物,若能人人“矜故恤寡,敬老怀幼”,则天下善矣,并亲自为此拟定了细则,只是当年国家初定,战乱频仍,经济尚未复苏,难以支撑诸般抚民优待国策,便暂时搁置了下来,如今经过几年休养生息,国力富强,终于可以缓缓推行诸般仁政,而国势安定,倡行孝道,使老有所养,老人们在子孙们精心侍奉下,自然比当年乱世里人不如犬,大批批人如猪狗般死去的日子,要活得长些。
只是,当年亲自拟定惠民国策,本可同浴荣光享受万民爱戴拥护的那个人,却早已香消玉殒,骨化飞灰了。
祁繁蹲在棺材店后院椅子上愤愤,愤的却不是这仁政使衡记受到些损失,而是那个在他看来剽窃了他人德政坐享其成的“英主”。
“你说公平不公平?”他挥舞着手中的勺子,勺子里透明的糖汁四处飞溅,容啸天皱着眉头,立得远远,听他怒骂:“刚才在街上遇着老李去衙门领肉,笑得那个颠颠的连声颂圣,圣,圣什么圣?当年主子亲自拟定条陈的时候,我就在一边,看着她仔细推敲彻夜不眠,就为了那个皇帝的一句话……可是现在,现在还有几个人记得她?”
“记得,”容啸天凉凉的道:“前几天你还告诉我,郢都一群酸儒在广元楼聚会,有人赋诗赞西梁双圣,引得大批人叫好景从……才几天,你就忘记了?”
“那又有什么用,一群只会空谈的文人而已,”祁繁叹息,难得的忧伤,“她好歹是一国之后,死得离奇,无人理会,死后竟连陵寝都没有,太后懿旨,暗指她跋扈专政,祸乱朝纲,种种般般,都大违礼仪常规,百姓不知就里,物议纷扰,街谈巷议,她一忽儿是圣女降世,一忽儿是魔神下凡,萧玦居然也不曾为她言语上半声----你我是看着他们一路走过来的,你说,主子哪点对不起萧玦?为他出生入死,倾心辅佐,为他整顿宫闱,生儿育女,主子那点对不起西梁?没有主子,有如今的承平天下,大好河山?西梁皇朝薄凉得真是令人心寒!”
“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容啸天冷冷道:“凰盟上下,这几年怒恨在心,韬光养晦寻机待发,为的不就是这个----你今天是怎么了?这么多牢骚?”
“吁--”祁繁狠狠的舔了口糖,悻悻道:“又没人吃----我想溶溶了。”
容啸天翻了个白眼。
就知道这人难得正经。
“我说,你为什么答应把溶溶给明姑娘带走,”容啸天皱着眉,“虽说她看来无甚可疑,但是万一,我说万一,她心怀叵测,对溶溶不利,纵然我们时刻有守卫看护,也不可能防得了连睡觉都带着溶溶的她。”
“这个道理我自然懂,”祁繁搅着他的新品糖稀,笑嘻嘻道:“我只是因为看见了你没看见的一幕,心有所动,觉得溶儿交给她是放心的。”
“哦?”容啸天挑起眉,满脸狐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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