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歌是个戏子,唱旦角。
长相清艳,身段也是风流,唱腔细细长长的,听起来百转回肠,自然就是眼下的台柱。托我那昏官老爹的福,我未嫁之时,也是听曲儿斗蛐蛐打马吊一样没落下,活脱脱纨绔子弟,家里又有的是钱,银子砸来砸去的,也就和流歌认识了。算是有些交情。
要出嫁时在家里准备了好些日子,嫁过来后又在王府里闷了许久,这会儿不经意算一算,竟然已快半年了。
戏庄门口迎客那刘虎平张眼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立刻迎上前来。
“哟,这不是齐小姐么?您可是好些日子没来咱们戏庄听戏了!今个儿好不易逮着您,快,得赶紧把您送到我们流歌公子那儿去!”
他请着我往里边走,又指了指二楼西侧的雅间,“流歌正好有一场,还是杜丽娘‘游园惊梦’,我知道,您爱听!”
我从袖里摸了一锭银子打赏他,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戏庄里没有太大的变化,和往常一样上楼,我从后门进去,找了个安静的座儿,立刻就有童子端上瓜果茶水上来,安安静静坐在后边听戏。
台上的男人比女人一点不差,甚至更显娇艳,眼波流转,瞧见我进来,微微一笑,又续上下句。
不免又想到昨日蒋烟波的勾魂眼,唱戏的,都会这招。
其实除了府上听那一段,其实我都没听蒋烟波唱过戏,她做台柱时,我不常听戏,也不认得她。是因为流歌,才喜欢砸银子到戏台上的——直觉上,流歌应该是要更高一筹。
也许是因为流歌比较漂亮的缘故。
我自己是个女的,和女戏子自然就难以生出交情,女人和女人,总会有些扯不清的事,换成男的自然就方便了许多。像流歌,他唱我听,我乐得掏银子,他也乐得收银子,说起来也还算是熟人,我觉得这样就挺好。
今日的酸梅乌汤很不错,我忍不住多喝了一些。眼睛依然是没有离开过台面——因为要看流歌。
我本俗人,也不是一心一意听戏,嘴里要有蜜饯吃,耳朵要听着,眼睛还要看着风流人物,如此方才觉得是享受。
游园惊梦是流歌的名折子,点的人很多,我七七六六也听过不下百回了,难免就有些心不在焉。
扫视了台下一周,很快就发现了两个美人。
好吧我承认,这也是我常来听这一出的原因之一。雅间的常客自然都是些雅人,不管是真的风雅还是有钱装风雅的人,总归皮相不会太对不起人吧?
所谓“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这等莺莺燕燕之事,大约也就我这年龄的听不生厌了。年轻的公子小姐们,又都是有钱人家,穿好打扮好,就难得有不好看的,怎会不饱眼福?
比如刚才发现的同样是在后侧,却占据了最佳视角的台中的那张桌子上的两个人,水墨白扇,白玉簪,真真风流,啧啧。
只是我这么想着,没想到这“啧啧”声竟然还真的念了出来,虽然在座的大多数人没有听见,但两个美人似乎听觉格外灵敏,立刻闻声回头,朝向了声音的源头。
都皱着眉,似乎有些不悦。
显然是为有人打扰了如此风雅一出戏而心生厌恶,我张了张眼睛,比起手臂,表示抱歉。心里顿时喜滋滋。
果然是两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尤物,回头就分辨得很明显,一主一仆,正中央的白衣少年温文尔雅,显然是主,而旁边那黑衣坚毅和朝向我的怒光,自然就是仆,天,好搭!
不知二人有没有些暧昧情事?
这等姿色,我竟然都没有发觉,想来是这半年间的新客。一定要好好打听打听。
待到那“绵搭絮”一折,我便有些坐不住。听戏不听尾声的人多得是,他俩要是跑了,我怎么办?
便连忙招呼童子,拿来笔纸,写了个素笺,以求一叙,又给塞银子,让他把信给送过去。
小童依言照办,黑衣人接信,循着侍童手指的方向看过来,我笑嘻嘻朝他挥手,见是先前惹他不悦的人,便又瞪了我一眼。吃了个闭门羹。
倒是那白衣丽人,回头过来,温柔一笑,顿时又化地我心花怒放。
流歌很快唱到‘坐起谁欠,则待去眠’这一句了,两个美人动作轻柔地起身,果然离去。
我拍了拍胸脯庆幸,幸好先写了纸笺,虽然没有明确回应,也聊胜于无?
这一曲结束,大家照常站起来拼命鼓掌,往台上砸银子,碍于今天的女装,我不敢向往日一样跟人比谁砸的银子大,只扔了两个元宝上台,便直往后台寻主角儿去。
流歌已经在里面卸妆,外面守门口的都是熟人,流歌伸手在里面打了个招呼,守门的人散开,我便掀帘子进去了。他正在在拆发饰。
其实抹去胭脂眼线,脸部的轮廓露出来,流歌的男人英气还是很明显的,了不起算是清秀一些,并不像外传的妖艳女气什么的。只是他自己似乎并不怎么在意这些谣言。
喜欢听流歌唱戏的官老爷很多,也有说他是断袖的,我乐颠颠天天跑去砸银子,结果发现人家再正常不过,隔三差五还逛逛青楼扫扫姑娘,男人该有的样子一样不差,其实失望至极。
“好久不见呐,过得怎么样?”
我随手翻一翻在里间里的戏装,也随口回话,“就这样呗!”
他顿了顿,重新强调,“我是说,这些日,你在王府过得怎么样?”
齐泰是我老爹这件事,我并没有隐瞒他,戏庄赌场的老板们都知道,刘虎平也是机灵,没提说王妃什么的,倒连我自己也给忘了。
“哦,那个呀,”我一屁股蹭上他坐的长条板凳摇头,“甭跟我提这个,真没意思。”
他似乎还是有些纠结,“你……过得不好?”
我耸耸肩,也和他一同望着镜子里的对方,“我昨天才见了曲高阳第一面,长得倒是不错,可惜是个孬种。”
流歌的脸顿时在一瞬间扭得有些奇怪,扬起了一条眉毛慢慢转向我,仿佛是看见了一个怪物,“昨天?你不会是……”
他又撞了撞我的手肘,“还没那个吧?”
我白了他一眼,又用手抓了一大把艳红胭脂,翻手抹在了他刚刚擦干净的脸上,“是呀是呀,你姑奶奶我还是个清白身,很好笑是不是?”
他的确是笑得前仰后合,看得我火大。
“我说素素,你不会是有什么隐疾吧?”
他掩着嘴站起来,还是兀自笑个不停,又把我也拉了起来,围着我上上下下左右打量,“要身段有身段,要脸蛋有脸蛋,我们齐大小姐也不差呀,我说,连十三王爷这样的风流种都……你不是有隐疾还是什么?”
“笑个屁,老娘要是有隐疾,你明天就逛窑子就不举!”
他顿时在一瞬间闭嘴,男人么,显然是对这事有些忌惮。
脸却发红起来,“女孩子家,说话还是不要这么……”
我斜起眼,哼了一句,“跟姑奶奶装纯良,害臊不害?”
这年头,女人不好混,当年出来,我一向都是男装示人,当年包整场戏台二十八回,砸银子砸到手软,才得会流歌一次。首回相见,凭借我收藏多年游园惊梦画轴长卷,赠与佳人,两人评评点点,并对“山桃红”一节的‘**’一部分进行了详细的探讨,两人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由此成为狐朋狗友。
以至于后来换了女装来听戏,硬是活生生吓了他一身冷汗。
所以说,这人对我底细甚知,却总是爱装出一副纯良模样,顶是可恨。
“说真的,忒烦。府里尽是些争风吃醋的女人,你整我我整你的,烦也烦死了。”
他嗯了一声,脱下戏服,就在原地换上长衫,“所以说,还是清清白白一人地好啊,逛窑子也省事。”
流歌身段是真真切切诱人,他一向不介意在我面前换衣服,而反正是免费,我也一向不介意看他换衣服,宽肩窄腰,还有领口那一根细白锁骨,不瞒各位,这正是我每逢听戏后与他一会的最大收获。
“说真的,你是被人色迷迷盯习惯了吧?”我吞了吞口水,很是为他处于我饿狼扑虎目光蹂躏之下的泰然有些敬佩。
流歌这会儿已经穿好了上衣,只差束上腰带了,我看见那细细一圈腰,又忍不住咕隆,吞了一口口水。
他仰天叹了口气,仔细系好了腰带,“是啊,总是被人色迷迷盯着,盯啊盯啊的也就盯习惯了。”
“要不……”他探头指了指窗外,“咱们出去逛逛?”
两人相视,顿时嘿嘿奸笑。
“知我者,莫流歌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