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锋眯着双眼，随着奔马一起一伏，当然，不是坐着，是被人横贯在马背上，手更是被反绑起来，嘴里胡乱塞了一块汗巾布。马儿奔跑极快，叶锋只觉自己快要散架了，后脑勺火辣辣的痛，肚子不断磕碰着马背,胃里翻江倒海，他很奇怪自己竟能保持清醒，这真是一种折磨。

冯三保意气风发，他有理由骄傲。望着手下马背上抓来的几个小家伙，心头实在舒畅，这些可是钱，白花花的银子。冯三保是马匪，这年头，官兵好当，贼也好混，只有老百姓的日子难过，叶锋恰好是老百姓，还是家境殷实的老百姓，更是未成年的家境殷实的老百姓。这事儿串起来就很明白了，三保爷正在做古往今来不断有人奋斗的事业――绑票。

已近中午，马匪们跑了将近两三个时辰，突然喧哗起来，各种呱噪的声音闹着叶锋的耳朵，速度也慢了下来。腰部忽的一紧，早被人提下了马，取下眼罩，睁开双眼，刺目的阳光晃得眼前白花花的一片，好一陈子才缓过神。原来是到了山塞。马匪山塞大抵都是依山而建，进可攻，退可守，必要时可以化整为零往山中一散，深得游击精髓。

顺着山坳进来，斜着上坡就一条道。尽头却是个水塘，前面更是用篱笆墙围将起来。正中一扇大门，竟还有两马贼戳在那站岗，这架式不明白的还会以为是官兵。池塘后一水儿木屋，最高那栋挂着一排斗大三字“聚义厅”，乍一看很是威严。叶锋第一反映是险些笑了出来，他还没有作为肉票的自觉。

“世事难料啊！”叶锋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昨天晚上还在玩电脑游戏，今儿个一醒来到了马背上。晃悠了几个时辰，从拍电影到庄生梦蝶，最后才确定一件事，穿越了。

山塞最南边的一个小木屋里，脚地上胡乱摆了几张草席，再无他物。阳光从门缝挤了进来，明晃晃的一片。叶锋算了下时间，应是第二天了。正和另处三个“肉票”厮混熟了，整天哭鼻子的叫李成，整个一肉球，是县里的大户，据说凡是县里人穿的衣服除了自己浆做外就是他们家的。哭了两天，倒也瘦了一圈，只是可怜这七、八岁的孩子。

“别嚎了，本来没事不定被你哭出个灾祸来。”

说话的是孙定国，这会儿正盘膝靠在门口木墙上，神态吊儿良当的，这家伙嘴甜，心眼多。虽只十四五岁样子，却和门外的匪徒攀起了关系，因此日子好过很多。只要不过份，基本上有求必应。家里是本地盐商，古今做这行当的商人，基本不把钱当回事，所以他也是最泰然若处的“肉票”。

缩在另一个角落是个小女孩，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两只眼睛溜圆，朦朦胧胧一层水气，强忍着没哭出来。如果把小脸蛋儿灰尘给洗干净，应是个清新脱俗的俊丫头。这女孩儿不得了，县太爷掌上明珠――李青。

好了，都知道来历了，叶锋在心头苦笑，现在唯一弄不清身份的是自己。他实在不知道自己是哪路神仙，一醒来就在马背上，身子骨弱得离谱。估摸是前晚被马匪在后脑勺砸了下狠的，后又在马背上晃急了，又惊又怕，一口气没跟上来，让自己给占据了这身体。叶锋看了看手，斑驳的污垢下能看出白白嫩嫩的味道来，浑身提不上劲，平时应是缺少运动。十五岁？十六岁？反正不知道。叶锋想起自己的家人、朋友，想死的心都有，要不死了，就能穿回去了，叶锋挺光棍的给自己出谋划策。

冯三保今儿没有刚回塞的意气了。手下刚给自己带来了消息，那女孩儿是县太爷的女儿。冯三保肠子都悔青了，那晚上去孙府绑孙定国时，看盐商的客房中有一粉雕玉琢的女孩儿，想是有钱的主，就顺带着给绑了回来。哪知捅了个马蜂窝，县太爷的女儿！

平时冯三保做无本买卖，官府都睁只眼，闭只眼，反正世道已乱，到处是义军。县太爷也就没正式剿过这股马匪，才几十人呢，再蹦哒也跳不到哪去。冯三保也深知这点，凡与官府有关的一律不沾。现在好了！

“一群饭桶，要你们出个主意，半天了，屁都没人放一个。”冯三保黑着脸，桌子给拍得砰砰响，手痛都顾不上了。

“要不管他娘的什么身份，反正找她老子要银子就是，贼还不走空呢。”这家伙倒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贼，但说出的话么，显然是个蛮汉，还是个掉钱眼里的蛮汉。

“现如今，到处是义军，要不我们也反了算了,说不定将来能奔个好前程。”这哥们一听就是个志向远大的主。

“我看还是把这女娃娃送回去得了，咱们到县太爷那负荆请罪才是正经，合计县太爷也不会为难我们，坦白从宽嘛。”这么天真、憨厚的人咋就当马匪了呢？

“想个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谁知道是我们做的。”悍匪本质啊！

......

聚义厅内吵作一团，冯三保更烦了。

“都别吵了”。三保爷觉得还是这帮家伙不出主意的好。

二三十人围成一团，都眼巴巴的盯着冯三保，多少次来，都是大当家带他们走出困境。

“散了，散了，让我自个儿想想。”冯三保把手下全部赶将出去。

第三天了，叶锋心里计算着日子，想从几个小屁孩那里了解情况，无疑是很困难的。孙定国显然不愿塔理自己，这家伙傲气好象是天生的；李成更不堪，说一句话要哭三声，咯得人心慌。和李青这将来的美女聊天倒是件赏心悦目的事，可惜人家生活中规中矩，懂得实在不多。“小家碧玉啊”！叶锋心里叹息道。几天下来的成果是李青把身子躲在叶锋身后，拽着他衣杉不肯放手。

断断续续的，叶锋知道本朝国号启，现在是贞元十三年，本朝历时三百多年，义军四起，正是动荡不安时。回阳县比起来算好的，除了冯三保胡闹外，也能够上太平两字。

“把心安下来，你父亲肯定会带人救你。”叶锋安慰着身边的小女孩，眼睛瞄着门口，自己也觉得语言有些苍白无力。心里恨恨的想，有必要么，就四个十多岁的小孩子，还配两个看守。自己的逃跑计划还没策划就泡汤了。

李青只是不语，低头看着自己衣角，眼框慢慢又水气朦胧。

“有人来了。”孙定国做了下噤声的手势。

阳光顺着半开的门争先恐后挤了进来，一个身影蹲在门口，照例放进米饭，饮水之类。只是今天特别丰富些。等门再被关死后，胖子忽然大声哭了起来，把三位吓了一跳。

“我听说书的讲过，要处死人时会让吃一顿好的。”胖子这句话哽咽了半天才明白意思。

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连孙定国脸上也阴睛不定，小女孩儿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瞎操心，我们现在金贵着呢，他们要拿我们换钱，哪有这么容易撕票。”叶锋有些佩服李成的想象力，心里也在冒泡。脸上却是云淡风轻，极力安慰大家。

这多少能起点作用，四个人一起蹲着吃饭，看意思只有叶锋吃得顺畅，孙定国是强咽下去，胖子和小女孩却只做做样子，应个景而已。叶锋还真有点对孙定国刮目相看。

门外突然又喧闹起来。

“大当家好。”

“嗯，王疯子，让你看好几个小家伙，没作贱他们吧。”大当家声音粗豪得过份，叶锋算见识了一次声若洪钟是咋回事。马匪么，自然五大三粗的了，叶锋心里的大当家形象已与张飞差不多了。

等门完全打开，叶锋当时就愣了，这就是大当家么，面如冠玉，眸若星晨，一身青衣长杉，除了头发乱点，整一个浊世佳公子。

“大当家？”叶锋试探叫了声，心底诽谤着：“这不就一小白脸么。”

“把客人带到聚义厅。”冯三保瞄了叶锋一眼，对身后挥了挥手，作派端的是潇洒，可惜全被粗豪的声线给破坏了。

小白脸还真是大当家，太没天理了，马匪咋能长这么精致呢？有此条件干嘛还混马匪呢？叶锋心里恨道，他现在是看什么都不顺眼了。

从“聚义厅”三字下面经过时，叶锋有些恶作剧的想。咋不改成“忠义堂”？

屋子里另有三匪徒，团在一四方桌前不知搞些什么勾当，看架式是匪首，见他们进来，都站起来叫了声“大当家”。冯三保点点头算是应了，径直坐在主位上。四个小屁孩唯唯诺诺不知如何是好。

整个厅堂一下安静起来，只剩下李成在那呜咽，冯三保挥了挥手，把小胖子的呜咽声全给憋进了肚子。

“咱们做一行有一行的规矩，绑票没收到钱是要撕票的。”

还没等冯三保说完，“哇”的一声，李成已嚎哭起来，倒把三保爷给愣住了声，这边孙定国面如死灰，李青眼泪滚滚而下，小手抓着叶锋的衣杉直颤。

叶锋心念电转，满肚子苦笑，穿越穿成这样，现世没几天就是杀身之祸，干脆破罐子破摔，死了说不定又穿回去了。当即踏前一步，虽面色苍白，却也是从容之态。

不急不慢道：“大当家的，没收到银子就是威胁不够，不若先拿了在下的命给其他三家看，想必银子就会来的。”说完紧紧盯着冯三保。

四个匪首全部愕然，尤其冯三保，眼里闪过一丝光芒，随即满脸笑容，把叶锋扶在旁边椅子坐下。早有两喽罗进来在旁桌上摆好水果之类。

“几位果然英雄少年，想来是误会我冯某意思了，冯某自觉这几年做事阴损了些，正准备改邪归正，和几位商量把你们送回去呢？”冯三保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和些，只是刻意压低的声线显得嘶哑，阴侧侧的越发吓人了。

“我代家父感谢大当家恩德，想家父定不让大当家失望。”最先反应过来是孙定国，两手抱拳资式挺标准，估计这家伙跟他父亲见人多了，学了这一套。

“好说，好说，还请各位回家替冯某美言几句，特别是李家小姐，回家后请一定向令尊转达冯某敬意，就说有什么差遣，冯某一定办到。”

叶锋心中雪亮，自古民不与官斗，贼也不敢与官斗啊！当下完全放下心来，就当看戏。冯三保哪知道叶锋的花花肠子，把戏码演得更真情，就差要与李青磕头拜把子认兄妹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