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锋回家有半个月了,一半时间是在床上度过的,固然与身子弱有关,最重要的是叶锋在想心事,他还没完全适应过来。
今天不能再躲在床上了,早早被丫环叫起了床,洗漱完毕,要去拜见先生了。这是他便宜老爹说的,休养了半个月,要定要心来学习,以后还要考功名,光宗耀祖!
先生姓范,竟陵人氏,还是在先帝那会考了个秀才,后连续三次乡试不中,不免心灰意冷。又逢天下已乱,回阳县还是个太平地。叶锋父亲亲自往竟陵相请,范先生假意推辞了一番,也就落个清静,当起了教书先生。
其实说白了,范先生是真穷疯了,三次乡试啊,那就是九年时间,他又不事生产,只靠与人写信维持生计,早把家产给考光了。正愁吃穿用度呢,叶海成一来相请正合他意。
今早范先生精气神特好,他最得意的学生叶锋安全回来,所以特意从箱底翻出中秀才那一年做的青衣长杉。都说人靠衣装,这话是一点都没错,范秀才本来生得就俊俏,只是考试给担误了,到叶家也有四十多岁了,这一身飘飘,显得年轻很多,惹得几个丫环、婆子不断拿眼瞅他,老秀才也不在意,直往叶家私塾而去。
等大家都见完礼,范先生清了清噪子:
“叶锋,你起来,把《中庸》背一遍。”范先生特意挑了个叶锋以前背得顺溜的出题。
“啊!”叶锋手心全是汗水,浑没想先生来这一招,他第一次上私塾,刚拜完孔子,又拜先生,还没回过神来。再有他又哪会什么《中庸》。
吱唔半天,只得祭出杀招:“先生,我头昏,想告假回去休息一天。”叶锋边说边用手摸后脑勺,别说那儿还真有点隐隐作痛,“冯三保那帮家伙下手也忒狠了。”叶锋在心里咒骂。
“三弟,不碍事吧,要不你先回房,我去请医官再来看看。”说话的是叶锋大哥叶深,叶家长子,今年十八,比叶锋大两岁,两年前就中了秀才,很是为叶家挣了颜面。他本来应是在自己房内做功课,今天因为叶锋过来,他不放心,也跟了过来。这会站在旁边,双手扶着叶锋肩膀,满脸焦急。
叶锋隐隐有些感动,有兄弟真好。嘴上道:“大哥,我不碍事,回家休息一下就好了。”
叶深抬起头,皱眉道:“先生,要不让三弟回去休息?父亲那我去说声。”
范先生也没办法,只能允了叶家兄弟的要求,到底有些挂念自己的得意学生,看着叶氏兄弟渐远的背影,心底不由叹了口气,“多好的一颗苗子,千万别有什么大碍才好!”
叶锋回到屋内和自家兄弟聊了会,见自己弟弟脸色转好,叶深叮嘱了几句,自已忙活去了。留下叶锋一个人暗暗叫苦,这躲得过第一次,第二次呢?第三次又怎么办?
这以后,叶家上下慢慢都知道了,叶三少爷因为被匪徒砸了脑袋,把一肚子学问给砸没影了。而且性子也变了不少,以前少年老成,除做学问外,不大与人交往。现在竟能和下人有说有笑起来,性子活泼了很多。
最失望的是叶锋父亲,锋儿可是先生说的有中举的希望啊!只是想起叶锋的遭遇,到底没有苛责,只要叶锋不玩出格,也就没有管得太严了。
范先却是不死心,课堂外不断给叶锋开小灶,叶锋也知道学习重要性,先生教得多,他也学得勤,只是读《中庸》的人突然要重新开始背《三字经》,起步太晚了,先生不知道叹了多少次气。
夕阳西下,回阳山顶上洒着落日的余辉,山脚下水田里禾苗早抽出了惠,微风拂过,层层稻浪很是惹人欢喜。忙了一天的人们收拾好自己的工具往家赶,抽着一袋旱烟,看着两旁边金黄色的谷惠,心底充实的人们吼起了山歌,清亮的噪音传遍整个回阳山坳,此起彼伏。私塾也已放了学,学生们都走光了。
叶锋照例被先生留了下来,这学生越来越让范先生意外了,理解能力好得惊人,《三字经》虽然背得不是很顺溜,但个中要义总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唯一不好的是常作惊人之言,好在现在是乱世,范先生也不很在意这些。今天留下叶锋,是想继续《中庸》的学习。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范先生读起圣贤文章就自动进入状态。轻摇其头,抑扬顿挫的声音甚是有节奏。
叶锋昏昏欲睡,每次先生一摇头晃脑,他就觉得是在唱催眠曲,叶锋更喜欢与先生谈书中要义。两世为人,他对人情世故自有一番独到见解。
等范先生通篇读完,叶锋已眯着眼在打盹了。
“圣人教化,圣人教化啊!你竟敢当堂睡觉。”范先生把整本《中庸》在叶锋桌上拍得山响,面容都有些扭曲了。
“聆听圣人教化之音,学生以为暗合天道,深明大义,不自觉想入梦中追听圣人教诲,所以竟忘了是在课堂上,还请先生恕罪。”正迷迷糊糊间,被先生叫醒责问,叶锋不由满嘴跑火车。
“你、你,孺子不可教也,圣人之言岂是你可以亵渎的。”范先生气得全身都颤抖起来,手指着叶锋不停的哆嗦。他就奇怪了,以前温文尔雅,尊师重道的叶家三公子咋会变成这样。
看先生气成这样,叶锋也不敢多言,赶紧侍立一旁,心里却不甘,嘴上咕哝了一句:“圣人做的也不尽全对。”
范先生气极反笑,对着叶锋冷笑道:“竖子,你敢,你倒说说圣人哪里错了。”
叶锋想起前世金老先生的文章,眉头往上一挑,轻轻念道:“乞丐何曾有二妻,邻人焉得许多鸡,当时尚有周天子,何事纷纷说魏齐。”
范先生细细回味,也自哑口无言,这诗是粗俗,可不容他辩驳。这乞丐和攘鸡,原是比喻,不足深究,但最后两句说的是战国时,周天子尚在,孟子何以不去辅佐王室,去向梁惠王、齐宣王求官做?这未免是大违圣贤之道,只怕孟子于地下,亦难自辩。
范先生一肚子火气给生生憋了回去,向叶锋看了一眼,心道“小小年纪,怎忒的古灵精怪。”只是这些终非正途,不免心灰意冷,挥了挥手让叶锋回家去了。
范先生自那晚后,终于不再让叶锋享受留堂的侍遇。
叶锋也不管他,只是自顾自的每天勤奋学习,什么《中庸》,什么《大学》、《古文观止》之类看了个遍。他也不象其它士子那样死记硬背,只求理解通透。越学越觉得古人学问研究精深,大到庙堂之高,小到日常住行,都可以在书中找到相关的道。</p>